夜郎王虽然是汉成帝赐封,但他按自己的意愿来管理夜郎王国。又因为他善战骁勇,夜郎王国疆域一度辟扩到湖南、四川。
西南偏远,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自古以来,这里与外界难通信息。山里多豺狼虎豹,更多蛮匪,就在云贵川边界一带专靠打劫为生。夜郎王亲自率部剿匪,又带领大家修盘山路,将一个个山头连接起来,将一个个石头寨子连接起来。他们将路弯叫作“拐”,圈数最多的盘山公路从山顶到山脚有二十四道弯,那就是贵州境内有名的“二十四道拐”。
夜郎王足迹遍及西南,他的号令传向四面八方。
他教山民开辟山上的土地,用石头圈围,再引来湖水,成为梯田,高原上种出了雪白的稻米。他要他的子民女人多生育、善纺织,男人勤耕作,常练武。
过去,西南疆域每年能够向皇朝进贡二十匹大马已经不错。夜郎王获封之后,每年进贡的大马均在百匹以上,还有不少夜郎地的特产——骡子,它们比马更加高大壮美,性情又比马温良,从夜郎地行走数千里路到皇都,依然毛色光鲜精神抖擞,一看就是负重远行的好手,皇帝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可见,夜郎地已经一年比一年更加富庶。又听说夜郎王广得民心,川黔楚地百姓皆以他为尊。似乎已经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虽是边远蛮夷之地,汉武帝偶尔想起,也有些许忧虑。
武帝派钦差大臣前去查看。钦差大臣来到夜郎辖地,一路上见漫山牛羊悠闲,夜郎王的士兵们用炭画的蛮匪人像在路边做射箭练习,就回去禀报皇上,说夜郎人射杀汉人像,反叛之心显明。
于是,武帝下令大军诱捕夜郎王,剿灭夜郎国。
一夜之间,夜郎王族为躲避灾难,全部由金姓改姓王,分散在西南各地,并从此勇敢顽强地与武帝的军队打起了游击战。
战乱持续十数年,夜郎国生灵涂炭。
夜郎王后裔从此有了金、王两族。后裔们遵从祖先训诫,一是勤力耕作,再是努力繁衍,男女年届十八行婚配。
阿哈的父亲金定,是夜郎王第二十一世孙。他从小跟随布摩学习历史经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是布依最英勇的猎人,当他在山野狩猎时,再狂野的兽类都会发抖;他的脚板跺在高原上,最远最远的森林都会颤动。他还是布依最好的歌手,每当山野里他的歌声飘荡,清香的松子就会从果夹里爆裂出来,纷纷撒落在柔软的松针上,而密林里凶残的母豹也会现身,温柔地久久伏卧在山冈之上。
阿哈的母亲伶俐,是云贵相宝山人氏,其家族拥有云贵最古老最负盛名的相宝酒家。伶俐母亲生了伶俐十五年后,才生小儿子安,但安生性怯弱又愚钝,只有伶俐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十八年前,农历六月二十一的布依查白歌节上,伶俐为年少英俊的金定和他的歌声打动,二人对歌,你来我往。伶俐当即把自己亲手绣的一个香囊挂到他的花腰带上。
金定也对这位来自云贵相宝山的汉家女一见钟情。自古以来唱歌的金丝鸟只有布依的林中才有,可这位俏姑娘的歌比阿哈的水还多,嗓子比桂花蜜还糯还甜。
当夜,两人共乘一匹白马回到相宝山。
伶俐的父母听说这个黝黑的小伙子是山里的布依,气得七窍生烟,喝令下人宰他的马,还要借口打劫将他拘押。
院里的白马无所不知,顿时嘶鸣蹶蹄不止,呼唤主人。金定听见白马嘶鸣不顾一切闯了出去跃上马背,白马踹开豪宅大院门,驮着金定从相宝山上飞奔而下,冲向花溪大道,只一个时辰就回归金竹大寨。
伶俐被父母软禁半月之后,准备将她嫁去成都。
成都是伶俐母亲的家乡,那里虽然巫风鬼气弥盛,却盛产美女,多是刘晓庆那样的大奔脑门美女。
伶俐母亲就是无数美女中最会笑的那个。
伶俐父亲是川戏迷,年年要去成都的庙会听川戏。在茶楼听川戏,观客一边饮八宝茶、嗑瓜子,还有些本地产的小点心伺候着,有滋有味儿地听帮腔、瞅变脸,他最喜欢听《李慧娘》。
“初一十五庙门开,牛头马面两边排……”
伶俐父亲年纪轻轻,和吧唧着长烟杆的老爷子们一起摇头晃脑,十分陶醉。锣鼓消歇之际,茶童过来:“金龙回首——”一声吆喝,三尺长的壶嘴在他身后从袖弯里伸出,滚水细流如箭远远注入茶碗,滴水不漏。伶俐父亲觉得十分精彩,三两口吞掉一碗茶水,叫茶童重来:“换个招啊!”
“哎!”模样清秀的茶童脆生生地应着,将水壶在身后轮几个来回,突然从空中远远地射一溜晶亮的热水,注入他面前的茶碗里,旁边人惊的挺直了脖子。伶俐父亲怡然微笑,正待要排出几个铜钱赏给茶童,听见旁边有少女互相耳语,一回头,就把伶俐母亲荷花一般的笑脸摄入眼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伶俐父亲请了八抬大花轿,爬山涉水。过不了羊肠小路,八人轿改成四人轿。再过不了,就请俩滑竿佬,走了七天,终于将伶俐母亲抬回了云贵相宝山。
伶俐渐渐长大后,人人都说比她母亲更美。她母亲的美是大家闺秀的样,美得明朗,美得端庄,一成不变,才过四十就像个老夫人,倒是生就的福禄富贵相。伶俐的美,却是动感的、变化的,眼角眉梢都含俏,画出来的一样。那个时代的人们比喻的词儿少,就会说:“啊,真洋气,她是不是外国来的?”
等到现在人们都能说会道,对美也有了更高的鉴赏才能,她的美又提炼了一次然后传给了阿哈。对于阿哈的美,人们已经会说那是“艺术的和性感的”了。
接着说从前的事。伶俐长到十五岁,美名传四方。常常有官家子弟、富庶人家慕名而来,不得接见的,就守候在相宝山下。有个痴情的公子,为此还在相宝山山腰修了个亭子,人称“候美亭”。也有些公子哥儿,吃莫须有的醋,争风火拼,不亦乐乎。
早些年,伶俐母亲已经在自己家乡成都相到一个年青的盐商,他家世代经商,家财万贯。盐商来到云贵见到伶俐,惊为天人,当即提亲。伶俐父亲怜惜女儿年幼,婉拒了。
布依人金定的出现令全家人紧张,这次,满身咸腥味满肚子饥渴的盐商得到伶俐父母恩准,很快赶来云贵。
一家人喝过早茶后,盐商要带伶俐去大十字的布料商店,听说那里新进了一批苏州的真丝软缎和七彩织锦,慷慨的盐商一定要带伶俐母女去挑选。伶俐母亲急于将女儿交给盐商,谢过了,只要他带伶俐前去。伶俐假装顺从,乖巧的一声不吭跟他去了。
布匹商店前的喷水池边,停了一架马车,年轻力壮的车夫往车厢里装白色和红色土布。伶俐轻咬嘴唇,从店里退出来,凑上去甜甜一笑:“师傅,这么多布料,拉去哪里啊?”
“青岩。”
“那要过花溪呵?”
“是啊,过了花溪就不远了。”
她心里立刻就有了主意。
待车夫整理好车辕马缰,回到他的座驾上,她已经爬进了车厢里。回头看,柜台上色彩耀眼的各色绸缎堆了很高,背影瘦削但衣著雅致的盐商,为他的未婚妻在仔细的挑选着呢,他一边肩头高高地支着,衣裳架子一般,头格外小。马车缓缓启动,他可怜滑稽的背影和布匹商店门脸被掠了过去,城市街道两边的高楼也越来越快地掠了过去。
到了花溪,车夫停下给马匹换草料,伶俐也悄悄溜下了马车。
她才发现这地方原来十分陌生。
参加布依歌会时她是晚上租车来的,晚上和白天的光景却是大不同,更不知道金定家在何方。
茫茫然地来到花溪大桥头,才认出桥头的小树林,就是她和他定情的地方。她将金定掉落在她家的香囊挂在林中一株桂花树上。到了这地方,闻着早开的桂花香味,她心定神安,预感到他们还会相会,就在这里。然后,她躲在林中观望。
七月流火八月流金,七月八月是云贵高原最美丽最灿烂的季节,山上长满了瑰红香甜的野果子,花溪的水是五彩的,水底的断木树枝斑斓的色彩随着水波神奇地荡漾着。天色不早了,夕阳的金黄纱裙已经垂落到花溪里,金辉笼罩的水面波光荡漾。
她焦急地搅起了手指头。
果然是心有灵犀,当她已经快感到绝望的时候,金定骑着白马来了。只见他牵马在桂花树下徘徊一圈又一圈,虽然暮色已经在林中弥漫,他满脸的悲伤仍然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这许多日,金定天天来到此地,回味他和汉族姑娘短暂的爱情,但今天当他准备拴马的时候,发现了树上的香囊。他又惊又喜,高声唱起歌来,用歌声呼唤心上人:
翠绿的小鸟在天上飞得无踪无影,我心中的人儿她再没有音讯。
夜夜想她没法睡,月儿落了星又稀。
她的芳名是伶俐,象洁白花朵的甜蜜。
伶俐你是不是生有鸟儿的翅膀,难道我与你相见是在梦中?
金竹的花房所有花儿就要开放,你是最美丽的那朵——不戴王冠你也是我的女王。
未等歌声歇下,伶俐真的象小鸟自天而降,满脸挂着泪水扑落在他的怀中。
那正是桂花遍地香的八月,金定和她共骑白马从花溪大桥头回到金竹大寨。沿途十多公里一路的桂花芬芳,她被这花香熏醉了,醉得娇弱无力,被金定暖在怀中,只听得马蹄欢快嗒嗒响,归鸟宿林声啁啾。
此后,她再没有回过云贵市,没有回过相宝山。
虽然布依人和汉人的通婚自古就有,但伶俐是大寨里的第一个汉人。她安心、满足,整日伴随着金定,心里的甜蜜如同那天边的晚霞正红火着。金定的弓箭闲置太久,长老们议事的会议也一直不见他的身影,他被汉家美人迷倒了。那汉家女样貌十分妖媚,站在长年劳作日晒雨淋皮肤粗黑的布依妇女中,象花瓣一般鲜明,柔嫩白皙。金定沉湎在温柔乡里,布摩、长老们担心神灵不满,会给大寨带来灾难,商议要将伶俐驱逐。金定取一枝利箭走上祭台一折两断,发誓说只要伶俐一离开,他也一去永不回头,从此离开金竹大寨,众长老万分惊恐,始作罢。
伶俐其实十分贤淑,象一只小鸟爱恋着她的丈夫。她在寨子里的青石板上写字,教孩子们学习汉族的文化。农闲的时候,寨子里的男男女女也跟她学识字记数。很快,她教过的孩子已经可以去镇上汉人的学校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