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映雪的话虽然被打断了,但姚媚儿还是听明白了。显然慕夫人日常以折磨这几个庶女为乐,平素用膳定是要将几个庶女指使的团团转才算高兴,再留她们用一些残羹冷炙。
姚媚儿深深觉得,在她看过的话本里,慕夫人大约是做事极不体面的一个主母了,也不知她对这些庶女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如此折磨!
——姚媚儿至今并不知道慕相与慕夫人之间的关系已然到了相敬如冰的程度,又因慕夫人素来自视甚高,出去走动时一点不合群,因此要好的夫人并没有几个。一个内与夫君不和,外又无闺蜜排忧,且儿子常不在跟前的主母,也只能将每天的大把时光用在折磨庶子庶女。丈夫妾室上以发泄自己心底的各种不满了。
“哼!”慕映雪朝着慕映月轻轻哼了一声,却也知道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不应继续说下去,便笑着对姚媚儿道,“长姐,你来了一切都好了呢,长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小女孩儿的双眸充满希冀,让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来。姚媚儿轻咳一声,拿起公筷替慕映雪夹了一个鸡腿,顾左右而言他:“雪儿,你是不是很喜欢吃鸡腿?我看你方才偷偷瞧了好几眼呢,喏,赶紧趁热吃罢!”
不知是聪明伶俐的慕映雪明白姚媚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小孩子的注意力太容易被转移,等姚媚儿将鸡腿放到了慕映雪碗中,慕映雪的双眼已经全然落在鸡腿上,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分给姚媚儿,不过仪态依旧是极好的,由此可见慕夫人对她们有多严苛。
——只是慕夫人只抓礼仪举止,但在气度上却是一味打压,这样教育出来的女孩子,以后出嫁从夫自然没什么问题,但也别指望能抓住什么实在的东西在手里了,总归是一辈子被人摆布的命运。大约这也是慕夫人的愿景罢。庶女过得不好,她也就放心了。
慕映月等人也开始慢慢放开,朝自己一直想吃平日却未必吃的到的菜下筷。
姚媚儿看着几个妹妹极力保持仪态下的狼吞虎咽,只觉得心酸无比。她小时候虽然住在山上,但师父常常会趁她睡觉的时间去山下采买她要的食材,由着她作出一桌一桌的佳肴,吃不完也无所谓,当时她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师父一个人可以买那么多东西,而那些剩下的饭菜第二日便会消失不见……这也是她偶然听到师父在屋外的说话声时,怀疑有旁人会在山上出没。
此时与这些妹妹们一对比,姚媚儿觉得自己的成长经历实在太幸福了。
当身旁有人吃的热火朝天时,一个人即便没有胃口,也会忽然食欲大振。姚媚儿这阵子心情不好,又天天独自用膳,因此一直吃的很少,此时见几个妹妹专心用膳的模样,也忍不住食指大动,虽说幕府的厨子比她做的差远了,也比姚瑾策特意寻来的大厨差远了,但姚媚儿却用的比在姚王府时更多。
慕府确实秉持“食不言寝不语”,这一点姚媚儿在紫澜苑偶与慕慎安一同用膳时便已充分领教过,除了慕夫人刚离开时同慕映雪、慕映月说了几句话,之后一桌九个人皆是安静用膳。虽然有了些胃口,但姚媚儿依旧是第一个吃完的,等大家都用得差不多了,姚媚儿朝侍立门口的心萱点了点头,不会一会儿,心萱领着丫鬟们捧着漱口水进来了。
用了一顿比之往日简直幸福到了极致的午膳后,慕映雪对姚媚儿这个长姐实在喜欢得不得了,一走出慕夫人的院子,便非拉着姚媚儿去她屋子里,说是她平时绣了一些小件不曾送到慕夫人院中,想送姚媚儿一些,得姚媚儿亲自挑选,若是全看上了,她就全送给姚媚儿。
姚媚儿被慕映雪的大方弄得哭笑不得,便随意挑了方绣帕,慕映雪便要现场给她绣上一个“媚”字,以示此乃姚媚儿专有,又在另一个角上绣了“妹 雪赠”,不仅将仅有的三块都送给姚媚儿,还说要多做几块下次送给姚媚儿,并央求姚媚儿一定要用她送的帕子。说实话,慕映雪虽然只有六岁,但她的女红着实不错,据说慕府的庶女从三岁起便要开始学习女红,五岁启蒙识字,但教的并不多,不过识得几个字,学一学女四书之流。慕映雪才学了一年多,字写得并不好看,不过照着姚媚儿写了的绣到帕子上,倒绣的十分好看,让人不得不赞叹她的刺绣天赋。
因慕映雪让姚媚儿挑完绣品后,为了绣那几个字又折腾了许久,等她们俩终于将三方帕子都拾掇完毕,慕映月正好进来喊她们去院子里用点心。
几个姐妹在群芳园的院子里一边用点心一边闲聊,欢声笑语不断,姚媚儿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姚媚儿觉得她用过午膳在群芳园并没有呆多久,却有慕夫人的人来提醒她们晚膳的时间与地点。
这次的晚膳类似于家族晚宴,自然不可能摆在慕夫人院中的小饭厅,而是摆在了慕府用来宴客的颂柏阁。颂柏阁位于慕府西北角,并不属于后院范畴,颂柏阁面积不小,能同时摆上七八桌圆桌,通常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启用。若是宴请外客,需在中间摆上屏风以隔断男客、女客,不过今日是家宴,因此并未设屏风,按照家庭来划分位置。不过即便是家宴,妾室却依旧不能上桌,但庶子庶女可以。
姚媚儿携着慕府八个姑娘出现在颂柏阁时,颂柏阁内的人几乎已经坐满。主桌的位置上,坐了慕夫人,慕相的位置空着,人也尚未出现,慕慎安正领着几个庶弟在招呼叔叔伯伯们。姚媚儿在慕夫人下手的位置坐下,慕映月则领着七个妹妹在略下方的桌边坐下,八个小姑娘围坐一桌,略显宽松,不一会儿,便有几个眼生的小姑娘坐了上去。
姚媚儿坐下后,眼观鼻鼻观心。她能察觉到不少或明或暗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但她统统不予理会,嘴角一直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让一些与姚媚儿年纪差不多的堂哥堂弟之流的偷窥者看了一眼都不好意思看第二眼,不过那些叔叔、婶婶、堂姐、堂妹便没有这么收敛了,尤其是与慕映月等人坐了一桌的几个姑娘,仗着位置好,有一个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姚媚儿看,仿佛能从她脸上看出多花儿来似的。
姚媚儿自知道今晚的阵仗后,便知道被看是免不了的,但也有些受不了这样被人盯着看。好在慕氏只来了慕相这一支,来的都是十分亲近的亲戚,若非如此,仍是要男女分席的。
下午的时候,心萱已经打探清楚,慕相也是其父唯一的嫡子,其下有四个庶弟,一个嫡亲的妹妹因远嫁他乡未曾出现,其余出嫁的庶妹并未列席。这四个庶弟只有排行第四的最争气,靠科举得了还算不错的名次,如今外放做了钦州知府,举家都在钦州,听闻姚媚儿这一桩奇事,又在家书往来中知道了兄长今日的安排,因钦州离新京不过两三日路程,遂遣了嫡出的长子长女前来祝贺。其余三个庶弟分府后靠着慕相在新京做了点小官养家糊口,都不是什么排的上名的官职,靠着分家时得的财产,日子过得也算体面,在纳妾一事上并未逊色于长兄,因此今日严格说起来只有五户人家,其中一户还只有两个孩子做代表,却硬生生坐了五桌。
慕相叔伯等亲戚并未邀请,姚媚儿的生母虽然被扶作平妻,但在看重出身的新京人眼里,即便被算作嫡女,姚媚儿这样的嫡女回归,也是不值得举族庆贺的。如慕氏这样的百年世族,在秦朝时便已是新京权贵,即便如今人才凋零,若是为了姚媚儿的回归而兴师动众,恐怕会贻笑大方。
而今日的阵仗全然是家宴,只能显示出慕相对姚媚儿这个失而复得的明珠的珍视,旁人再如何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正当姚媚儿被看的实在有些受不了时,慕相终于出现了。
见慕映月等人起身相迎,姚媚儿不愿节外生枝,也随着站了起来,慕相摆了摆手:“都不必多礼,今日是家宴,合家团聚的喜庆日子,都坐下罢。”
自慕相出现,原本热闹非凡的厅内立即安静下来,原本高谈阔论的几位姚媚儿血缘上的叔叔仿佛老鼠见了猫,不论之前的话题是什么,统统收住,同姚媚儿一样眼观鼻鼻观心。
姚媚儿觉得有些气闷,又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在慕府被养大。
慕相落座后,慕慎安领着三个庶弟依次坐下,慕相望向姚媚儿,语气十分和蔼:“媚儿,今日家宴,你可趁此机会好好认一认家里的亲戚。妹妹们今日都见过了,听说相处的也不错,这几个是你的弟弟,等会儿让你哥哥领着你去给叔叔们请安,再认一认你那些堂兄弟姐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