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思敏神志恍惚地离了开医生办公室。骆主任这个人没什么城府,说话和蔼可亲,工作也认真负责,可是医术不精,贺思敏怎么放心把妻子的性命交到他的手上呢?骆主任自己也说,以前做这种手术他一般是给老主任打下手,如今让一个打下手的来主刀,那成功的把握有多大?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贺思敏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糨糊。他离开医生办公室后,没有回病房,而是走出住院部,来到平房前面的一个小花园里。清爽的晚风徐徐吹来,他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想,既然在东陵做手术不行,不如去省城的大医院做手术。可是仔细一琢磨,似乎又有不妥。因为,一来医院是否同意转院呢?即便同意,如今许多单位都乱成了一锅粥,办理转院手续必然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而妻子的病情又拖不起。二来他最近从报纸上看到,省城的********得更厉害,许多行业的学术权威都**********。他们即便去了省城的大医院,能否找到技术好的医生呢?如果找不到怎么办?再回来?这样来回折腾,赵娟的心脏受得了吗?……
贺思敏的心中像开锅的粥一样翻腾不已。一时间,他感到一筹莫展,左右为难。他在小花园里呆了十几分钟,因为怕赵娟着急,便心情沉重回病房去了。他刚走到病房门口,护士长恰巧从里面出来。护士长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性格开朗,爱说爱笑,这几天跟他们混熟了,尤其跟赵娟很谈得来。她见到贺思敏,一把将他拉到走廊的僻静处,压低嗓音说:“老贺,你能不能从外地找到一个好医生?告诉你,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医生技术根本不行,许多病人做这种大手术,都是从外地找医生过来做……”
护士长的话一下子提醒了贺思敏,他忽然想到了姑父。姑父在省军区当副司令员,一定有办法找到一名技术精湛的医生。姑姑虽然去世很多年了,但如果姑父还念着姑姑的一份情,一定会帮他这个忙。
贺思敏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现在已经快七点了,离明天上午八点还有十三个小时,他必须在此期间找到一名技术高超的医生。否则,如果明天他阻止骆主任做手术,而他最终又没能找到别的医生,一旦骆主任也被抓走了,他只能落得两头空。如果没人给赵娟做手术,那她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想到这儿,贺思敏决定马上去邮电局打长途电话。他刚走到大门口,一名护士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对他道:“贺同志,你爱人找你!”他连忙道:“出了什么事?”护士说:“没什么,她就是想见你。”
贺思敏只好回到病房,在床边坐下。赵娟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她瞧着丈夫,问:“大夫跟你说什么了?”贺思敏轻描淡写地:“他跟我谈了你的病情,说只要做一个小手术,你很快就会好的。”赵娟轻声道:“你别骗我了。我刚才上厕所时,偷听到了护士们的议论,她们说做这种手术很危险……”
贺思敏连忙道:“你别听她们瞎掰!”赵娟笑了笑,道:“思敏,我虽然没你有文化,可并不傻。心脏上动刀子,能不危险吗?我不怕死,就是舍不得你和三个孩子……”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贺思敏强忍住眼泪,口气坚定地:“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出事的!”赵娟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地:“万一我不在了,你可以为孩子们找后妈,但一定要找一个对他们好的女人……”
“你别再胡思乱想了。”贺思敏不忍心看妻子悲伤的样子,连忙道,“我保证,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说罢站起来转身朝门口走去。赵娟在他的背后喊道:“思敏,你别走,多陪我一会儿……”贺思敏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狠狠心,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路过护士站时,对那名护士说:“我出去办点事。我爱人心情不太好,麻烦你照看一下。”护士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贺思敏离开医院后,快步朝邮电局的方向走去。天已经黑透了,街上昏暗的路灯下,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他来到邮电局门前,邮电局的大门是两扇半截玻璃木门,玻璃上用油漆写着公用电话几个大字。大门虽然关着,但屋里却亮着灯。他用力推了一下,门就被推开了。
贺思敏走了进去,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走到柜台前,才发现柜台分为一高一低两层,外面高,里面低,里面有一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趴在柜台上打盹,旁边就放着一台电话机。
贺思敏敲了一下柜台,大声道:“我要打长途电话。”工作人员被惊醒了,缓慢地抬起头来,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她瞟了贺思敏一眼,道:“要哪里?”
贺思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表弟给他的电话号码。
他找到电话号码,道:“6285。”姑娘拿起电话接通了总机,报出了电话号码。没一会,电话接通了,她将话筒递给了贺思敏。
电话那头,是省军区的值班室。一名值班的年轻战士拿起话筒,“喂”了一声。贺思敏连忙说:“你好,请帮我找一下孟司令。”战士道:“孟司令下班了,你要找他,明天再打电话来吧。”贺思敏连忙道:“我找他有急事,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战士不耐烦地:“我跟你说过了,孟司令已经下班了,你要找他,明天白天再打电话过来!”
“那……”贺思敏犹豫了一下,道:“那你能不能帮我把电话接到孟司令家里?我找他真有急事!”战士冷笑一声,道:“你开玩笑吧?孟司令家的电话能随便接吗?……你别啰嗦了,明天白天再打电话吧!”说罢放下了电话。
贺思敏还想说什么,可听筒里传来了一阵盲音。他只好无可奈何地将电话还给姑娘。然而,贺思敏并不甘心,他思考了一下,对姑娘说:“麻烦你再帮我接一次,我再跟他求求情。”姑娘瞥了他一眼,没有吱声,耐着性子又帮他叫通了电话,然后把话筒递给他。
电话那头,战士拿起话筒一听又是他,不耐烦地:“我不跟你说过吗?找孟司令明天再打电话过来!”贺思敏央求道:“同志,我找孟司令真有急事,人命关天的大事!麻烦你,帮我把电话接到孟司令家里,求求你了!”然而,战士根本不理睬他,大声道:“你这人真啰嗦!我跟你说了,明天再打电话来!”说罢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贺思敏只好将话筒递还给姑娘。可是,他不愿意离开。为了妻子,他也不能离开。停了一下,他陪着笑脸对姑娘说:“麻烦你,再帮我接一次,好吗?”姑娘瞅着他,犹豫了一下,道:“这可是第三次了。”贺思敏连忙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麻烦你了。”这姑娘还算不错,又一次帮他叫通了电话。
省军区那边,年轻战士听见电话鈴响,知道一定又是贺思敏打来的,干脆不接电话了。他象个木头桩子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姑娘手握话筒,听到十几声回铃声,只好放下电话说:“没人接。”
尽管极度失望,但他还是不甘心。他思考了一下,对姑娘道:“同志,麻烦你帮我查一下,省军区还有别的电话号码吗?”姑娘拿过电话本,翻找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有,省军区只有这一部对外电话,其它的都是保密电话,我们这儿查不到。”
贺思敏从口袋里掏出钱,把刚才的电话费给付了。付完钱,他站在柜台前不愿走,对姑娘说:“麻烦你,再帮我接一次吧。”姑娘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道:“对方没人接,你总打电话有什么用?”贺思敏解释道:“这个电话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求求你了!好吗?”姑娘叹了一口气,道:“这可是最后一次了。”说罢重新拿起了电话。
然而,总机那边也不耐烦了,说你怎么总要这个电话?姑娘只好说,这个人非要打不可,我也没办法!过了一会儿,总机接通了电话。可是,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人接。姑娘瞧着他摇了摇头,放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