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妃想要见一下叶韬,通常那得看叶韬有没有心情理会她。似乎就简单得多。莲妃身边最亲近的女官、管家都是春南人,虽然自从以前在莲妃身边挖出了道明宗的奸细之后对人员的选择甄别严格了很多,但东平方面还是非常照顾莲妃的面子,和她作为一个春南的贵女的和东平有些格格不入的生活习惯,仍然让她自己挑选了这些人。或许是这些人,让常菱能在她作为东平的王妃的职责之外翻出诸多的花样,可这些人却绝对不敢在前去递送文书的刘勇面前拿腔拿调。哪怕,现在是在春南,在余杭。而莲妃这些天居住的地方是夏府。
对于莲妃不住在东平使团的驻地那一大片空间充足、设施完备、装修豪华的院落群,而是住在自己的母家,东平使团中的一些老臣颇有怨言。不管莲妃以前是什么身份,可她现在是东平的王妃,是东平最小的一位王子的母亲。住在自己家里一天两天可以说是怀念亲人,长久没见面了需要时间来互诉衷肠,但莲妃几乎就没在东平使团驻地住过一天,那就不怎么妥当了。东平人倒是不怕常菱说什么诸如她在东平过得不舒心的事情,那大家都知道,实际上之前常菱在余杭也没过得多舒心,这本来就是她别扭的个性使然。却非常反感莲妃的不顾大体,对东平没有认同感,对那些同样居住在使团驻地的年青士子们几乎可以说是不屑一顾。
可叶韬约定和莲妃见面的地方,却还是东平使团驻地,原本应该由莲妃居住,现在却空置着的小楼里。
“叶经略,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虽然说起来是双方见面,但常菱对于这种实际上等同于自己被召见的形式很是不满。而她那坚硬的语气似乎能约略透露她的心情。
“大家都开始商议使团回东平地事情了。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们和有些人想要再到处走走看看,准备就在余杭就地解散了,然后各自回丹阳。而莲妃殿下,你,我,还有那些有官职在身的人似乎没办法如此洒脱。这一次的行程和任务都基本完成了,下官想请问莲妃殿下,关于什么时候回去。殿下可有了计较了?”
叶韬说得很是客气,但常菱还是愣了下。或许是她不愿意去想什么时候回去的问题吧。在余杭的这些天,她受到的追捧比起过去好几年里在东平受到的同类地待遇加起来都多。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就这样在余杭待下去。每天,至少隔天就会有那种她很喜欢的宴会,或者是余杭的贵淑名媛之间的那种私密的聚会。在那样的聚会上,身份、地位、财富是一个人会被追捧或者打压的唯一标准。在各种各样地宴会上,间或有一些年轻英俊的青年吟诗作对。就是为了博得在场那些大人物们的一笑。他们连一句话都不敢说错,唯恐让任何人觉得不快。而在场的这些人,往往就能凭着自己的人脉,让这些贴心、懂事地人的人生轨迹从此改变。
那些当年的颇为亲密的姐妹,现在都争相讨好她。因为她不单单是她们中间地位最高地,甚至于这个地位还有进一步提升的可能。一个国主的妃子,和一个帝国的王妃,那是完全两个概念。为了显示和她的亲密。那些当年的亲密姐妹,甚至不惮于将自己的私事讲给她听,光是这些天听到的豢养面首地事情,就让她觉得颇为有趣。别人出尽全力讨她欢心的感觉,对她而言,实在是久违了。
在东平,谈晓培自己就不是个讲究的人,在朝堂上就一些问题和大臣或者手下将官吵得面红耳赤的事情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而不管是太子谈玮明、王子谈玮然。还是谈玮馨谈玮莳那两位公主,追求的东西,都是她看不懂的。她不懂一个太子爷为什么会跑去当一个总督,还当得津津有味;她不懂为什么两个王子明明都很有能力,却完全没有争夺储位的事情,甚至没有这种趋势,谈玮然既不是为了军权也不是为了避祸,跑去了云州当一军统帅。所领不过三万多人;她也不懂为什么卓秀这样一个王后。不揽权不干政,却沉迷于整理兵书战策。现在更是致力于指点年轻人的学业……她尤其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虽然有些臣子建议国主应该更有威严,等级制度应该更森严,应该考虑到这样地上下通透地政体并不利于将来国家扩张之后的治理,但那也只是建议而已。实际上,提出那样地建议的几位臣子里,还有一个的不修边幅的程度简直可以说是邋遢……
但是,东平的有一点却让她好像看到了希望。谈玮馨长年执掌内府,以自己的头脑和设想,创造性地指导着东平的经济发展……不客气地说,要是谈玮馨说要请个长病假,什么都不管了,东平当年的国民生产总值下滑个几个百分点只能算正常反应。而谈玮莳,只是很低调地进行了相当规模的资助工作,就赢得了年轻一代士子的忠诚,“绣苑门客”这个群落的能量,或许很多人还没看出来,但自小在春南长大,见惯了拉帮结派的官员团体间歇性地控制朝政再被清剿的常菱却早就意识到了。
而在东平,由于政务的复杂化、正规化,由于国家的经济和版图扩张的需要,已经出现了颇为严重的缺少基层官员的问题,而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有些地方开始启用女性出任朝廷官员……比如那个原来在丹阳无所事事整天跑来跑去的黄婉,在随丈夫鲁丹来到宜城之后,已经自己出仕,督管宜城的蒙学普及的事情了。至于没有担任什么职位,却同样在发挥着巨大作用的女性,数量就更多了。琴师出身的刘湘沅俨然已经成为东平蓬勃的文化的代表,而叶韬身边,原来只是舞姬地一个混血女孩。在不到二十二岁的年龄上就已经成为了弈战楼的总店长,而这个职位意味着每年一万五千两的薪金和一部分的利润分红,光是这个收入数字当初就让常菱矫舌难下。
要知道,现在常菱的金谷园,每年从内府能够领到的各种开销不过十万两银子。再要有其他花费,那可就要去看内府管事的脸色了。虽然谈玮馨已经不怎么干涉内府地运营和开支事宜,但整个系统里都是她培养出来的人,一个个将控制非必要开支和蔑视权贵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哪怕是面对谈晓培,有些款子还开得不情不愿,更不要说是她了。
是的,在东平,一个女子要是有能力,要是愿意做事情又恰好有机会,的确是可能亲自执掌权力而不是躲在男人身后。这一点让常菱的心头火热。可是,那些其他女性做的事情。都是她不会的事情。固然有些人走通了她地路子,通过她的举荐在朝廷各部任职,但都是很基层的职位,而那种任用也不怎么牢靠,一旦表现得不合格。仍然会毫不顾及她的面子地被开革。
东平,对于常菱来说,实在是一个她无法理解,也无法使自己融入的地方。而她也就只能将自己隔离在太多她所不理解地事情之外。专心地教养自己的儿子,经营她的金谷园里的一草一木。
然而,回到了余杭,她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对于她来说,那绝不仅仅是省亲那么简单。而她所知道地那些支离破碎的情况,对于夏家,对于春南居然有着如此重大的意义,而她也好像能够亲自去掌控什么了……她也看到了自己的另一条路。虽然。这样的一条路还是需要她回到东平、回到丹阳,但她当真是希望那一天能晚一点到来。
不过,在东平的那种不合时宜的孤独感,对于常菱也不是全然没有益处。虽然心里很不乐意,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地表现。只见常菱盈盈一笑,中年美妇人的风采陡然呈现,她不温不火地说:“既然事情都办完了,什么时候回去。自然是大家合计着来了。我在余杭也就是和一些亲戚朋友聚聚而已。也没什么事情的。”
叶韬微笑着说:“莲妃客气了。那我们后天召集大家合议一次,把这事情定下来吧。”
常菱自然微微颔首允可。本来叶韬就不是来征求她意见的。
然而。叶韬如果只是简简单单地来找她聊这些事情,那何苦那么麻烦呢?
果不其然,接下来叶韬居然和常菱聊起她这些日子在余杭的活动来了。叶韬暗示了大家对她罔顾东平王妃身份,长期滞留夏府的怨言;没有暗示她或者夏禹和黑鹰帮的接触,却说七海商社在有些生意上有些矛盾,让夏禹多注意一点自己的安全……总之,叶韬将所有地话都说得似是而非,说得像是在为莲妃常菱在考虑。虽然叶韬地态度始终如一,而常菱也一直非常克制沉稳,但最后叶韬转身离开之后,心神一松的常菱几乎瞬间就露出了犹疑恍惚地神情。
“大人,看来这些权谋之类的事情你也不是全然不懂嘛。”在回程路上,刘勇很是难得地和叶韬一起坐在车子里,他笑意盎然地说。在刚才叶韬和莲妃聊着的时候,其他人都被屏退,但他作为地位超然的侍卫统领,却一直就在房间里。叶韬在莲妃面前的那些明暗交织的说辞让刘勇也啧啧称奇。这些精心设计过的对话中间隐含的词锋,暗示了的内容足可以让有些不安分的莲妃常菱消化一阵了。
“刘叔,您说笑了。”叶韬反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向来主张强势者对弱势者不必用什么手段了,直接以强力压服就好。但是,对莲妃这样身份的人,除了这种隐晦的提醒警示的方式,还真的没什么别的办法。将那些事情挑的太明了,大家没好处。叶韬和七海商社这一次的确是吃了点亏,但一方面还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莲妃被卷入了,另一方面,东平和春南现在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互相利用互相牵制,而莲妃的身份,却也的确可以在其中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看到了大局,哪怕是吃了点亏,虽然叶韬还是有些不甘心,但也只能这样。“欺负一个女人……而已。这种事情又没什么难的,以前是不想学,可我从来没说过我学不会啊。”
在叶韬和常菱这次会面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商议如何安排回程的日程的会议,叶韬和常菱这两个发起者却不约而同地缺席了。
叶韬那天终于找到机会和常洪泉会面,商量起关于藏珑匣的事情了。常洪泉并没有想在藏珑匣所隐含的利益里分多少,他更关心的是,如果他彻底放弃了对藏珑匣的衍生利益的要求,能够获得些什么。这当然是一种极为明智的态度。由于之前陈楷被拘捕搞出来的一系列事端,现在藏珑匣、陈珈一族已经成为春南最高端的话题。由于这个话题牵涉到道明宗、牵涉到前朝,而春南一直以前朝的继承者自居,这涉及到前朝的事情就更能触动一些人的神经。
而当藏珑匣不再是居贤王常洪泉独享的秘密之后,再要从里面分一杯羹就变成了很危险的事情,那还不如从叶韬那里拿一些更实惠的东西呢。叶韬的品性好得不适合做他这样的高官重臣,但他的允诺却是牢靠的。而更重要的是,先前常洪泉隐瞒藏珑匣不报,让他远离春南权力中心,淡出别人视线的企图彻底落空。而现在春南朝堂里的风向又十分诡异,让常洪泉不由得不去想着增强势力自保。春南国主身体也不很好了,估摸着不会超过十年寿元。虽然现在的太子爷看自己十分不顺眼,可谁说这家伙就一定能继承国主之位呢?
常洪泉和叶韬在他们进行商议之前,实际上已经私底下达成了协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