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落难
风刮的更紧,雪已经从点点渐渐变成雪花飘下来,王大户门前的施粥已经结束。拿到粥的人嘴里说着感激的话离开,没拿到粥的骂骂咧咧往下一个施粥点赶去。
八爷又冷又饿又没去处,四顾茫茫,街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该要到哪里去?越站越冷,方才那个乞丐又来拉他:“哎,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么大冷的天,你站在这里不怕被冻死?”见这姓金的乞丐一张黑脸,身上的衣衫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八爷甩开他的手就大步往前走,先去县衙门口守着,说不定有认识的人路过,能够看到自己。
八爷哈口气暖暖手,往县衙走去。知县不在,县衙门前挂了告示,让告状的往别处去。这样冷的天,衙役们乐的清闲,都在屋里烤火赌钱,哪有一个人出来。
八爷蹲在县衙对门的一户人家檐下,眼巴巴地瞧着县衙,期盼着有眼熟的人路过,也好把自己带进去。等了足足一天,没有半个熟人路过。
这样的天在京城里,该是穿了裘衣,烤着火,吩咐下人们扫雪煮酒,再在炉灰里埋上芋头山药,等熟了时拿出来下酒最妙。那时那觉得冬日寒冷,只觉可以扫雪煮酒,因景吟诗,是何等的快活。
八爷觉得鼻子里有芋头的香味传来,勾起八爷肚子里的馋虫,吸吸鼻子,八爷听见后面的门打开了,随之而来的除了芋头香味还有酒香。八爷顿时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开门出来的是个喝的半酣的男子,正回头对主人说:“留步,别送。”八爷只顾着闻酒香,没有让开,那男子一脚差点踢到八爷身上,一个踉跄差点绊倒。
那男子站稳了,打磨醉眼瞧见八爷这样,胡子都快吹起来:“死乞丐,这样宽的路不晓得往大街上走,挡在这里做什么?”主人家已经听见他骂人,探出个头来望望天色:“这大冷的天,这乞丐也只怕没地方去,算了,你大人有大量,让他走吧。”
那男子还踢了八爷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那脚踢在八爷腿上,就跟踢在他心口上一样的疼,他想追上去骂那男子,但这一天的遭遇已经让八爷知道,只怕又会被打一顿。
门又重新开了,走出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手里还端着一些东西,瞧见八爷就道:“诺,这是我家奶奶听说你在外面可怜,做好事给你的酒和菜,你吃了喝了,就快走吧。”
那盆里有半瓶酒,一个大芋头和半条鱼,除了芋头,别的都是吃残的。八爷本不想过去吃,但肚子里的馋虫在那里叽里咕噜地叫,忍了半天终于想,当年韩信还受□之辱,今日这饭菜也就吃了。
拿起筷子就把鱼往嘴里送,饿了整整一天了,连刺都来不及剔,连骨头带刺都吃完了,又拿起酒,这酒的味道极辣,并不像八爷惯喝的那些酒一样入口润滑。喝了一口就被呛的直咳嗽,丫鬟抿嘴笑道:“瞧你这样子,败落也没几天吧?我家奶奶说了,管教子弟一定要管好,不然教出个败子,连祖宗在泉下都不安宁。”
八爷听了这话,脸就发起烧来,把酒放下,拿起芋头就走了。那丫鬟还在背后喊道:“哎,这人,吃了我们的酒菜,连个谢字都不说。”八爷已听不见那些话,雪花落到他的脸上,很快就结成冰,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这一夜又要到哪里安身呢?
八爷拖着脚步走,走到曾经花过无数银子的秦淮河边,虽天下着雪,秦淮河的夜晚还是那么热闹,戴貂鼠暖耳,身披裘衣的富家公子们带着小厮在这里寻芳,帮闲们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着目标。猛地八爷听到耳熟的声音:“这位爷,要问这秦淮河的妙处,问我那可是最好的了。”
张大?八爷紧紧盯着他的身影,见他身上穿的还是从自己那里拿的秋香色直裰,八爷还是少年,那衣服穿在张大身上不免有些紧了,但张大也不在乎这个,正在口沫横飞地给对面的人讲着秦淮河的妙处。
八爷手握成拳就冲上前打张大:“你这个骗子,还在这里骗人。”说着八爷对和张大说话的人大喊道:“不要相信他,他是骗子,他带你去嫖,然后把你的钱全骗光。”八爷这样的话张大已经听的不想听了,一个扫堂腿就把八爷绊了个狗吃屎,继续对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道:“你瞧瞧,这人煞好笑,去嫖迷恋了小娘,银子全花光就怪别人不该带他去嫖。门户人家吃客穿客,难道还要由人欠嫖钱不成。”
说话时候,一行人已走进一座楼里,八爷挣扎起身,又追上前去打张大,张大眼一眯,楼里早跑出几个大茶壶来,一拥而上把八爷揍了一顿。
这些人的拳脚就比不得老侯爷的皮鞭了,八爷抱着头,身上腿上早已青紫,直到打的他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才有人把八爷抬起来,有人说:“这无赖,就该丢到秦淮河里。”
有女子娇滴滴的笑声:“丢到河里?这么冷的天岂不冻死了他,罢了罢了,我们做做好事,就把他随便丢出去,免得在这里碍眼。”八爷初听到要丢到秦淮河里,这时候的水冷的刺骨,自己只怕就没命了,再听到这个,大喊道:“我是京城定安侯府的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又笑了:“侯府?就算是京城王府的人欠了嫖钱,告到皇上那里也是我们有理,你别拿着这名头吓唬人,自己嫖了小娘落了下稍,现在又来扯什么?”
八爷又被打了一拳,眼里的泪都出来了,身上更是疼的没有办法,在众人嬉笑声中被扔了出去。在雪地里躺了许久,八爷也知道再这样躺下去,是真的会被冻死在这里,只得挣扎起身。
身上疼,外面冷,八爷走了几步,不晓得该往何处去,出了这条巷子,各家的灯火都点上了,家家门里传出笑声,可是自己呢?
八爷浑浑噩噩地走了不知多远,看见前面有火光,还有人围坐在那里,一股奇异的香味传进八爷的鼻子。火光,香味,那个地方简直就是天堂,八爷不由快走几步,走到跟前了才发现是几个乞丐围着三块砖搭成的小灶在煮着什么东西吃。
看见八爷过来,有个乞丐一抬头,惊讶地叫了声:“咦,怎么又是你,我们也算有缘,来来来,坐下烤火,等会还有狗肉吃。”八爷本来不想坐下的,但那狗肉的香味一直不停地钻进鼻子,还有那火也是一种诱惑,他还是坐了下来。
坐下来八爷才发现这是个废弃的门洞,一个角落还堆了破被之类,看来就是这些乞丐的暂居之地了。姓金的乞丐把筷子往罐子里伸了伸,捞了块肉出来,不怕烫地放到嘴里赞道:“老王,还是你的手艺好。”
被叫做老王的是个大胡子乞丐,总有四五十岁了,声音如同洪钟样说:“只有盐,也没酱,不然就更好吃。”金乞丐已经把肉倒出来,送到八爷跟前:“来,你是新来的,这碗就先给你。”
别的乞丐已经纷纷动手,金乞丐风卷残云地把肉吃完,回头见八爷一动不动,笑了一声道:“你难道还在想着别的事,我们几个,不都是富贵场里过来的,初时觉得为丐是丢了先人的面,现在才晓得,每日吃饱了就睡,比做财主舒服多了。”
老王从腰间拿出个葫芦喝了口酒,冷笑道:“你别想着你的那些亲戚还会帮你,难道不晓得穷在闹市无人问吗?”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瞧着八爷面前那碗狗肉直咽口水,听了这话急忙道:“就是就是,老王还是前面王大户家的亲侄儿呢,他年年施粥,别人都说他是大善人,就不见他管下自己的侄子?”
八爷的唇蠕动半天才道:“可我六哥他就在本地为官。”为官?金乞丐吃饱了哼着小曲道:“我姐姐还嫁给知府做了正室呢,姐夫可愿意管我?成了家,就各是一家,你别指望他照管你。”
老王喝完了酒,打着哈欠道:“再说我们之前的行事也太荒唐,就算别人要管,也要思虑思虑。”金乞丐已经到角落里躺下,什么话也不说。这话打中八爷的心思,他把头往膝盖上一埋,呜呜呜地哭起来。
年纪小的那个乞丐趁这个机会把肉倒到自己碗里吃起来,等吃完了才说:“你别哭了,慢慢你就习惯了。”习惯?八爷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是坐在火边发愣。
太阳升起老高,这些乞丐才各自起来,拿起自己的破碗和打狗棒,金乞丐拉一把八爷:“伤心了一晚上也够了,我们先去混饱肚子再说。”人落了难,似乎身子太爷没那么娇贵了,八爷觉得身上的疼经过一夜就好了许多,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往街上走去,穿街过巷走到一户人家的后门,金乞丐轻轻推开瞧了瞧,猛地门被从里面拉开,走出一个俊俏的丫鬟来,叉腰道:“今儿没剩饭了,你到别家去吧。”
金乞丐嬉皮笑脸地谢过她,又往别家去,边走金乞丐还边传授给他乞讨经验,哪家的丫鬟好说话,哪家的厨娘最大方,从不给剩饭,偶尔还会往饭里面加些肉块。
八爷听的五味杂陈,趁金乞丐说话的停顿才道:“当日也是读过书的,难道不晓得风骨?”金乞丐愣了下才说:“当日受用时候不晓得辛苦,今日落到这种地步,就算想回头别人也是笑的,索性就这样,也算是为那些受用过的时候赎罪。”
说着金乞丐已经连连作揖:“大娘的心果然好,晓得我没吃,还留了一大碗饭。”对面仆妇模样的人嘴一撇:“今儿你还带了个同伴来,不过没有他的份了,你们俩分吧。”说着就把一碗饭倒在金乞丐的碗里,扑通一声关上门。
金乞丐还在那里作揖不停,喜滋滋拉了八爷去分那碗饭,八爷若要像昨夜一样不吃,肚里有着实饿的受不了,只得咽了几口。
到了晚间又到那个门洞里睡,白日去街上讨吃的,倏忽已是数日,八爷此时也不想去打听哥嫂有没有回来,只想着等讨够路费,回京去和爹娘请罪,别的事也就不想了。
这日正在街上讨吃的,猛然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八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八爷抬起头,见是春燕,顿时又羞又惭,这样怎么去见哥嫂,转身就要走,刚走出几步就被个男子拦住:“八爷,爷和奶奶寻不到你,都快急疯了,怎么八爷您竟然在这里。”
这说话的又是小董,想是他们夫妻出来街上,八爷拖了棍子就走,胡乱地在那些巷子拐着,猛可再要往前走的时候,见前面已无去路,原来走进一个死巷道。
八爷转身,小董已经拉住他:“八爷,您和六爷是兄弟,有什么话也要回去当面说,不然您走丢了,又没找到,京里来了信,还不是怪六爷没看好你?”八爷听了这话,猛地坐地大哭起来:“我没脸去见哥嫂。”
春燕已经上前道:“八爷,您有什么话去和六爷六奶奶说,我们做下人的,见了八爷没把人带回去,回去了可还有好吗?”八爷只是哭个不止,春燕又道:“要不,我们就让人去给六爷传个信,让六爷来接您?”八爷见自己身上褴褛,这手脸都不晓得有多少日子没洗,忙道:“不,不能让六哥瞧见我这样,我还是……”
“你还是怎样?”猛地赵思贤的声音响起,他穿了便服,见了八爷这样,一脸的怒气,八爷见了许多日子不见的兄长,上前不知道说什么话,扑通一声跪下就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