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婺源凶宅(四)

所谓穿心是指房屋的前门后门对开,两门形成的走道穿宅心而过,这种基格的房屋,是百分之一百的煞宅,常人入内必死,且牵连四代内所有人,因为大门纳进来的气会直射宅子,好比是青龙水没有蜿蜒来而是直射来(风水上叫直射水),正前方观之,寒气自内而生,凶险无比。这个道理正是为什么农村人的房屋建筑皆是大门后门不对着开而是要错开的原因。

凶宅的大门有股美国西部牛仔屋的范,门上方是三角形的木支架,四根白石柱撑着雨篷,三扇镂空的大木门上都刻有龙腾图案。穿心走道两旁全部是厢房,没有会客用的前厅,高昂的马头墙在飞檐上呈阶梯状一级级往上递进,放佛在窥视着每一个进出这座凶宅的人。我很好奇当年的那位富豪为何要盖如此凶煞的住宅,而且把宅子的造型搞得这么与众不同。

门前的红土是那么的惹眼,我稍微犹豫了下,回头看到大家都瞪着眼看着我们。蒋刚站在我身后,问我:“这不会就是老头说的血界吧?”

我笑着他:“怎么?害怕了吗?”

蒋刚不说话。

我说:“来之前我就说过了,你胆子要是不够大,跟着我们就会活受罪。”

蒋刚一向是头动尾巴摇带着痞性的不安青年,平时总是一副无所畏惧高姿态的样子,现在竟然当我面显怂道:“大哥,我能不能回家?”

我说:“不行。”

張半瞎已经跨过红土,在敲门,虽然大门没有上锁。我走过去看到门上雕的不是龙图案,而是没有角的蛟龙。龙为正,蛟为邪,这正是为什么捕蛟人的工作是险象环生的。蒋刚最终选择回到人群中,和大家站在一齐看热闹。大家议论纷纷,语言的隔阂使我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曲伯对張半瞎说:“怎么这么多人围观?都瞎起什么哄,要真出怪,保证比我们跑得都快。”

張半瞎回头以四十五度余光瞥视我们道:“这便是众生相。”他露出那副苍老的面容,把小强和曲伯都吓一跳,往后直退。我在后面支住他俩,对張半瞎说:“九哥!”本以为他会恢复冷静,谁知道没有。

另一个声音从張半瞎的口中发出说:“你所谓的九哥是那个叫张天问的吗?”

我们三陷入恐慌,不得解。恰好,凶宅中走出一个批头散发的女人,穿着一袭白长袍,低着头看不见脸,二话没说,为我们开了门,随即跟她后面是一阵阴风吹出来,寒气立马从四周包围上来,前面这条穿心走道由于有上面的屋顶遮挡,光线暗淡,后门那头的亮光仿佛是一扇地狱之门,充满障眼的光明。

“啊?这里还有人住?”来之前我以为这座凶宅应该是人见皆避之的,前年才死的人,怎么今年就有人重新住进来?

曲伯说:“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不知者。”

女主人开门后,張半瞎没有登堂而入,而是一把掐住女主人的脖子,这时候,天突然暗下来,西边飘来的乌云遮住太阳遮住光芒,凶宅在云彩的阴影中显得凝重深沉。

我们惊讶之余渐渐看到了些端倪,張半瞎沙哑的声音,在凶女主人:“见到我还不快滚?!”这话听着又不像在和女主人说。

女主人应声抬头,我们看到她竟然是一张男人的脸,面目憔悴枯萎,无精打采。我如被人倒泼冷水,瞬间惊呆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做这般打扮?張半瞎松开手,男主人立马倒地不起。我和小强都一肚子疑惑,想问又不敢问,因为張半瞎的脸还是那副模样。男主人眨巴眨巴眼睛,对我们的到来感到意外,自己瞅瞅自己,突然站起来,连抓带撕扯下白长袍。

張半瞎往宅子里走一步,对男主人说:“你住多久了?”

男主人脸部肌肉结在一起,看起来无比别扭,一个劲地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巴。張半瞎甩手给他一巴掌,男主人才张口,却不能说话,因为他的舌头被打了个结,搅缠在一块缩在内口腔中,上面还有一根穿肉而过的绣花针。是谁这么歹毒?我在心里问。

張半瞎说:“别动,我帮你。”他说着按住男主人的肩膀,拇指食指并拢捏住舌上绣花针轻轻一拔便出,却疼得男主人捂嘴攥拳“咿咿呀呀”地乱叫,一口口黑血往地上吐,暗红色的土对血的吸收快得让我感到诧异。一切的一切,暗示着我们来这里可能是个错误,凶宅心慌慌,我开始害怕,心中举棒欲打退堂鼓。

犹豫之际,男主人“扑通”给張半瞎跪下,淌泪哭泣,舌头说话有障碍,但是能听出他的口音,是安庆人。他说:“你们救救我呀!那些黄金我不要了不要了!”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大跨步站到男主人前面生气地说:“起来!别给我们安徽人丢脸!”我搭进他的胳肢窝,一把拽起他,扭头对视着張半瞎这张凶恶的面孔,说:“我不管你是谁,如果你出现不能解决事情纠纷的话,你就不要占用九哥的身体。”

張半瞎摘掉墨镜,丢在地上,此时,我看到他的右眼也出现了重瞳现象,我突然忆起張半瞎说过的话,他说他的父亲是右眼重瞳,但是撞命,克死了他父亲,而他爷爷是双眼重瞳,难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人是……但是,之前有很多次我都见过这张脸,却从未见过張半瞎出现双眼重瞳,可能事情的真相已经不是我想的这么简单。他面不带色看着我,说:“他想保护的人就是我要保护的人。”说完这句话,張半瞎脸色慢慢恢复,我知道“那个人”走了,張半瞎恢复过来,愣了几秒。

我捡起墨镜给他,他拿在手上对着墨镜发了半会呆,然后突然喊我名字说:“蒋神!”后面的话他没说,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很怪气。他收话后,抬头东瞅西瞧,然后拾起地上的绣花针,拿捏在手指间,看得仔细。

我凑过头没看出绣花针有什么特别之处,張半瞎却说:“Ghost Town !”

鬼城?

我急着问張半瞎:“这里是鬼城?”

張半瞎摇手,作思考状,半天不动,好像里面有着什么前前后后的牵连。

站在我们后面看热闹的群众越聚越多,甚至吸引来好多穿着休闲服挂着傻瓜相机的游客,他们真是站着说话腰不酸,不为局中人不怕局中事。大家互相说话,唧唧歪歪的,我对林老大喊:“你组织大家都散开散开,不要围观不要围观!”林老听到后,遣散走大家,有的人边走边回头看,恋恋不舍的样子,我想他们要真在凶宅前,估计连一分钟都站不下了。

我看着人群散得只剩下林老蒋刚和林中月,才放心回去,这时,張半瞎曲伯已经进到里面,而小强却在外面逗留。我开着玩笑道:“你还真是胆小鬼!”

这话刺激小强一下,他不服气地说:“蒋哥,我不是胆小鬼!”

我说:“那好呀!跟他们进去,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藏着。”

走在穿心走道上,寒气更加逼人,两边的木窗上的木雕是一幅幅连起来的栩栩如生的精美画作,仔细看,发现上面的人物只能看到背面见不到正面,而且头上裹着布,一条溪流水在山川中自画头绵延至画尾,流水旁是参天古树花草虫蚁,时而密林,时而开阔,这些人,或盘腿打坐,或倚树仰天,或三五成群,或独身自净,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点,即是手中握有一卷竹简。

走道中央,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通道,分别能上左右二楼上的厢房。張半瞎驻足,又看了次木窗画雕,自问道:“太行山吗?”

我们听风是雨,盘问張半瞎道:“怎么?这些画有问题吗?”

張半瞎语出诱人:“这座老宅不简单啊!”

小强再逼问,張半瞎就批评他了,说:“别问三问四的,就你话最多!”

小强一下哑口无言。

男主人一直要带我们上楼,说楼上的厢房中有黄金。張半瞎却坚持要去后面的院子,因为这里埋着几百块墓碑,上面刻有墓志铭。墓碑排列十分整齐,个个品相端正,三分之一入土三分之二出土,四周沿着院子围墙是一线拉开的矮松树,目测下,松树的数量和墓碑的一样。男主人告诉我们,他搬进来的头天,因为看见房间里有黄金,晚上激动得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忽然听到隔壁有人跺脚;借着月亮,恍惚间,他看到房门放黄金那处从墙中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衣服戴着黑帽子的人,和刚才木窗画雕上的人打扮如出一辙,背对着他,缓缓靠近,等到他面前时,黑衣人转过身。

说到这时,男主人忽然停下,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吓得他抖抖颤。

我狠拍他一巴掌说:“喂!有大师在这,你怕个什么呀!”

男主人回过神,紧张地问:“啊?啊?谁是大师?”

我说:“你还真差劲,大名鼎鼎的张大仙在这,你竟然看不出来!”我指着張半瞎,故意说他是张大仙。

張半瞎不乐意我这么叫他,含糊道:“哎!别胡说八道。”

男主人病急乱投医,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逮到就拜,朝張半瞎作揖道:“大仙,你要救救我呀!我上有老,下有小,被迷在这里一个月了,家里不能没有我啊!”

我差点忘了曲伯,正好借男主人的话补上,拍着胸脯对男主人说:“呐!还有他,曲大师,个个是混迹江湖中的高手。”男主人又朝曲伯拜谢。我见这厮,从刚看到我们时,就一直说救他救他,生平绝对是个软骨头,此前还打扮成女人的模样,我突然对男主人感到呕心。

張半瞎接着男主人之前的话问他:“那个人正面是不是没有脸?”

男主人拍手叫道:“对对对!没有脸!”

我吓了一大跳!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照这趋势,天要下雨呀,无意间瞟到后上方阁楼挂着几根绳子,在半空中,荡呀荡,渐渐,我视线开始模糊,绳子随后变成一个秋千,上面坐着一个穿红戴绿的小孩,身后站着一个人在推秋千,我随着秋千的荡漾在心中默数,一下、两下、三下……出人意料的是,背后这人突然用刀割断绳子,小孩哭叫着坠落在地,脑浆摔出一地,我被惊醒过来,大口喘着粗气。

男主人已经说到无脸人要求他在后面的后院中栽一块墓碑,上面刻上自己和家人的名字,另外写上自己一生的作为,然后等待时机自杀;无脸人给他的提示是先剜左眼再剜右眼,先断左脚再断右脚,最后剖腹自尽,连地点都给他选好了,在后院第一块墓碑下。

第一块墓碑?男主人指着离后门最近的那块墓碑说:“那就是第一块墓碑。”

我们穿过墓碑群,来到这第一块墓碑,正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字,文言加繁体,我是懒得看,張半瞎却上下打量墓碑上的文字。我往后站,看到墓碑背面有一个形状怪怪的字,字体上部是个“由”字,下部分歪歪扭扭,形容不好。我喊曲伯过来看,他说:“这是小篆的‘鬼’字。”

听到“鬼”字,我们皆不寒而栗。

曲伯好像知道什么,对張半瞎说:“莫非这是……”他也在掩盖什么,后面的话恁是忍着没说。

而張半瞎道:“有些关系,但这里不是。”他回头,看着凶宅的后方,墙高数丈,气势恢宏,如果是间吉宅,那福佑家主,但现在它是间穿心凶宅,气场俞强,活在其中的人精神俞会受到摧残。男主人之所以神志不清,还打扮成女儿状,甚至听从无脸人的安排,说埋碑就埋碑,说自杀就自杀,其中的原因皆是男主人的心智早被里面的邪灵入侵,简而言之,就是他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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