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瑶把玩着手上的两张精美的正红色帖子,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浅笑。
柳妈妈正在给书瑶做羊皮靴子,握着针轻轻在发间滑了几下,不屑地笑道:“一个庶女而已,太瞧得起自己了。别说你还没进门,就是进了门,一个庶出小姑的生辰宴上要不要露面,还得看你高不高兴呢。”
柳妈妈能这么自信,主要是因为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雍亲王府的嫡庶之别。如果换一个王府就不一定了,京城里的大世家大多还是重视门面功夫的,否则御史言官就够麻烦的了。像金喜达父亲金老太爷那样明目张胆地宠妾灭妻、宠庶灭嫡的确实不多,但偏爱庶子庶女(尤其是庶女,不容易引起非议),给嫡子嫡媳扣帽子穿小鞋的绝对不会少了。
书瑶对庶出的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排斥鄙视之类,她爹夏霖轩也是庶出的,若真是较真起来,雍亲王爷也是庶出的呢。
如果赵侧妃果真如早些年传的那样对齐浩宁视若己出、照顾有加,书瑶并不介意去参加齐悦馨的生辰宴、与她们交好,怎么说都是雍亲王一脉不是?也算是齐浩宁的手足之亲。她和书文姐弟俩同大哥也不是一母所出,但大哥对他们的疼爱呵护绝对不是一般的嫡亲兄长能做到的。
可是,赵侧妃竟然敢买凶对齐浩宁下手,又凭什么让齐浩宁和自己对她、还有她的子女好,给他们面子?
书瑶最恨的,便是这种利用幼童的不懂事,骗取信任,占尽好处,还要将人愚弄于掌中的人。
“准备一份中等偏上的生辰礼,提前一日让人送过去。”书瑶将帖子递给蓝锦,“就说我同玥郡主、还有四公主早就约好,那日要进宫去。”
蓝锦赶忙接过帖子应了:“姑娘。那份呢。”安国公府和那个妍郡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蓝锦一想到赐婚第二日姑娘同宁世子进宫谢恩,那妍郡主竟在门口堵了宁世子。心里就一千个气愤,这是什么意思嘛?还大家闺秀呢!
书瑶笑笑:“妍郡主的邀请,总是要去的,以后也算是亲戚。”虽然,书瑶直觉此次司马妍的宴请“不怀好意”。
准二皇子妃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太后老佛爷的“佛面”上,书瑶也不想在面上与妍郡主交恶。话说回来。她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冲突,除了妍郡主喜欢齐浩宁以外。但是,现在齐浩宁已经同自己定了亲,妍郡主也很快就要入主二皇子府了(五月份大婚)。
柳妈妈在一旁听着。嘴角满意地弯起,她家姐儿处理的很好,对各种关系看得明晰透彻。
书瑶没有多纠结,三下两下就将这两张帖子的事处理好了,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如今大嫂怀了身孕。她多了不少事,一方面接管了部分事务,开始每日听管事汇报,给出指示;另一方面,还兴致勃勃地要亲手为几个月后即将到来的小侄儿或者小侄女准备衣物。
连书文都在忙着张罗各种吸引小婴儿的玩物。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若是小侄儿,以后必定跟他这个小叔叔最亲,因为大哥太忙,而他会带着侄儿玩,教侄儿习字练武。
书杰也不跟他争,只是笑咪咪地说道:“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话哦,到时候可不许偷懒,没得被小侄儿取笑了去。”
书文将胸脯拍得噗噗响,一想到以后有个粉妆玉琢的小宝宝跟在他身后叫“二叔”,就得意的不行。没想到真有两个鬼精灵的小尾巴成天黏着他调皮捣蛋的时候,躲又躲不掉,责骂又舍不得,恨不得张嘴跟他们比哭,真是“苦”不堪言,烦恼并快乐着,才为今日的“吹大牛”懊悔不迭。呵呵,这些都是后话了。
好笑的是,书瑶这个收帖子的人如此轻松淡定,两位发出帖子的人却是纠结得很。
因为司马妍的亲事,安国公府近来少不得忙碌,安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亲自张罗司马妍的嫁妆以及大婚的各项准备工作。
安国公夫妇是真心疼爱司马妍,从司马妍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收集打制家具的好木材,一水儿的上品梨花木。这些银子都是安国公夫妇自己出的,作为他们大房为侄女儿准备的嫁妆。
司马妍的母亲和大嫂本身有着丰厚的嫁妆(司马妍大嫂的娘家很聪明,当年没有要回自家闺女的嫁妆,他们认定皇上不会亏待司马家二房的孤女寡母,不想断了同安国公府这门亲)。
二房的财产安国公也从来没有动,都划到了司马妍的名下。
还有这么多年皇上和太后给司马妍的赏赐,一笔笔都是不能小觑的。
所以,司马妍的嫁妆将是惊人的。除了大周首富南宫世家的嫡长女南宫淼之外,估计司马妍将是这些年最出风头的新娘了。
大婚准备加上过年各项事宜,安国公府几位主事夫人着实都不得闲,连司马妍都跟在世子夫人身边忙碌,作为准二皇子妃,当家理事是必不可少的课程,花妈妈也一直都有教导她这一项。
而赐婚后,安国公夫人就让世子夫人带着司马妍一起掌理中馈了。司马妍对世子和世子夫人来说,没有冲突和累赘,只有助力,世子夫人也是尽心尽力地毫不藏私地将自己的绝活诀窍都教给她。
司马妍聪明、又好强,没几日就让世子夫人赞不绝口,称司马妍让她轻松了很多。正好,司马妍帮着她管家,她腾出精力去张罗司马妍成亲的事。
今日,司马妍将梅花宴的帖子都让人分送了出去,就坐靠在榻上发愣。
好一会儿,司马妍才幽幽地问道:“妈妈,你说夏书瑶会来吗?”
花妈妈暗自叹了一口气,笑道:“自然是会的,姐儿,你莫要再胡思乱想了。你同夏姑娘以后也是正经亲戚。交好无害,交恶却会造成很多不利。姐儿,夏姑娘同你并没有任何冲突。你之前……她也毫不知情。过去的都过去了吧,姐儿。看开了,你未来的生活并不会比她差。你若是刻意与她不善,就是太后娘娘那里也……”
司马妍莞尔一笑(不过细品之下更像是苦笑),拉着花妈妈的手道:“我知道妈妈是真心待我,所言都是为我考虑,这个世上妈妈也是我最亲近信赖的人了。妈妈放心,这点气度和考量我还是有的。否则不是辱没了我的身份和妈妈多年的教导?”
在司马妍的心里,无论书瑶现在表面上如何风光,根子里还是不能与她相比的,一个半路出道的“假贵女”。充其量只是面上富贵罢了,永远融不进真正的贵人圈。听听那些贵夫人的八卦吧,似乎有不少人等着机会揭开这位雍亲王府准世子妃的“贵女”皮,露出市井本相呢。
司马妍暗暗冷笑一声,她不会与夏书瑶正面冲突。也不会附和他人去“扒皮”,甚至,她还会适时地表达善意,帮助夏书瑶打圆场应付尴尬场面。
有那么多人摩拳擦掌,又有那么多人等着充当她的打手。她自然还是最雍容、最仁善的妍郡主,只要在适当的时候给那些激进的、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女人们提供一些机会就够了。
司马妍压抑着内心里恨不得马上看见书瑶一次次出丑的渴望,优雅地喝了一口茶,告诉自己:不急,慢慢走着瞧。
她要让有眼不识金镶玉的齐浩宁悔得肠子都青了,让他认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又拣了什么样金玉其外、虚有其表的“宝贝”!
万一……她和齐浩宁或许还有机会。她是天生贵女的妍郡主,任何时候,她都会给自己谋好后路。因为她是贵女,从出生到死去,一辈子都会是不可轻视的贵女,身边的人,无论是谁,只能成为她的助力,不能是她的阻碍。够聪明,她就帮他,不够聪明,就必须听她的,否则……
人的眼睛是最藏不住心事的,所以心虚的人总是会第一时间垂下眼眸,或者转开视线。
司马妍此时面上平静无波,不断变幻的眼神却出卖了她。花妈妈再次暗叹了一口气,
她家姑娘是个聪慧的,可惜在夏姑娘一事上太钻牛角尖了。
也是奇怪的很,姑娘同夏姑娘似乎是天生的冤家死对头。姑娘第一次见夏姑娘就不喜欢,夏姑娘先是抢了姑娘的八宝翡翠如意钗,分了太后娘娘的喜爱,又得了四公主和妍郡主的亲近……直至最后,连姑娘最在意的宁世子都抢走了。
唉,也难怪姑娘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花妈妈的视线落到了司马妍身旁高几上的红色请帖上,那是雍亲王府庶长女齐悦馨的生辰宴帖子。
一般情况下,嫡女是不乐意与别府庶女交好的,就如同正妻基本上不会同做妾的人来往,除非对方家族、府里的身份地位高于自己的。
像齐悦馨,因为雍亲王府的特殊地位,一般接了帖子的人再怎么不愿意,也会看在雍亲王府的面子上过去坐一坐。不过这几年,因为传出了齐浩宁与赵侧妃母子三人实际上很是疏离的传言后,家里背景强一些的,尤其那些皇亲国戚府里的嫡女,连这点面子情都不给了。
安国公府虽然不能跟雍亲王府相比,但是司马妍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身份高于齐悦馨,所以之前都是不去的。一是顾着雍亲王府嫡女玥郡主,二是太后不喜赵侧妃,对齐悦馨姐弟基本上也是不闻不问。
前一阵,因为想探知齐浩宁在王府里的情况和踪迹,又因为马凌儿的牵线,司马妍跟齐悦馨走近了些。
其实也不能说是亲近,司马妍真心不喜欢没有自知之明又自作聪明的齐悦馨,她只是想利用齐悦馨所以表现得稍微友好了一些,就立马被齐悦馨给黏上了,马凌儿还说齐悦馨真的很崇拜羡慕她的才干和高贵气度。
花妈妈皱了皱眉:“姐儿,齐悦馨那样的尴尬角色,不交恶就行,用不着走近了,就着人送份礼物过去吧。”
司马妍摇头:“不可,我也给她送了梅花宴的帖子呢。妈妈放心。别人只会看到是郁夫人同她走得近,我只是给郁夫人面子罢了。”
齐悦馨那样的性子最好利用了,她现在还不用急着甩掉这黏糊的没脑子傻蛋。那可是“扒皮”的先锋呢。再说了,齐悦馨这个雍亲王府的庶长女毕竟不是一般府里的庶女。稍微走近一些,虽然无益,但也不会太丢份。
而且,与齐悦馨走近的是郁夫人马凌儿,她只是与马凌儿走得近,顺带招呼一下马凌儿的朋友罢了。毕竟,马凌儿是二皇子的嫡亲表妹。与她这个准二皇子妃也是正经亲戚。
花妈妈想想,司马妍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她还是真想不明白那马凌儿怎么突然同齐悦馨走近了?莫非马家想利用齐悦馨对付雍亲王府?那么马家的目的是?……
花妈妈不敢往下想,争储没有关系。希望二皇子和马家不要做大逆不道的事就好。无论如何,她会盯紧了姑娘,关键时刻,离开夫家总比陪着死好。有太后的宠爱在,什么都好说。何况这桩亲事可以说本来就是太后强加给姑娘的。只要姑娘不走偏了,太后娘娘肯定不会舍弃姑娘,以后对姑娘只会更疼宠,还增添一些愧疚。
花妈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姐儿,你说夏姑娘会去齐悦馨的生辰宴吗?”
“应该会吧。”司马妍轻蹙眉头。
夏书瑶刚刚同宁世子定亲,怎好就摆谱、搭架子?她也会担心让雍亲王爷和宁世子不喜吧?毕竟,他们可以不亲近赵侧妃、齐悦馨,但夏书瑶一个还没进门的媳妇就瞧不上王府的长女,不也是打他们的脸吗?
何况宁世子对赵侧妃母子三人关系究竟如何,外人都是猜测的。早些年,司马妍在慈宁宫曾多次亲眼看到听到,宁世子是很袒护赵侧妃和一双庶弟庶妹的。这几年虽然没有再看到他带齐悦馨姐弟进宫,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长期在南边不是吗?而且齐悦凌极不喜欢齐悦馨,宁世子很有可能是不想夹在两个妹妹之间难做,所以不带齐悦馨姐弟进宫。
作为雍亲王府准世子妃,夏书瑶最稳妥的做法还是去参加生辰宴,亲近不亲近的没有关系(夏书瑶同玥郡主的关系近,应该会有所顾忌而对齐悦馨疏离些),但露个面总是不会有错。
不过,不知为什么,司马妍突然又觉得心里没底,她不会忘记在忠国公府那次被书瑶呛得噤声,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个市井出身的假贵女,似乎并不按着她的思路走,她们的思维毕竟是不同的,司马妍突然有一种“摸不住那个人心思”的感觉。
司马妍不敢确定的事,齐悦馨却是很有把握的。
此时的雍亲王府里,母女俩正在商量初十生辰宴那日,怎么利用书瑶虚张声势,让客人们都以为齐浩宁很重视齐悦馨这个妹妹。
来年二月,齐悦馨同阮文新的亲事就准备定下来了,阮文新的妻子郑氏被人发现她写给旧时一位师兄的“有伤风化”的私信,那位师兄还出面证明确实是郑氏写给他的,只是他认为“朋友妻不可欺”,没有接受。
为了能留在女儿身边,郑氏已经当众认罪,自请为妾,抄经自省。
齐悦馨一脸佩服地看着赵侧妃:“母妃,还是你最厉害了。”现在郑氏自请为妾,阮文新看在女儿和已故恩师的面上,大肚地留下不守妇道的郑氏的事情已经传扬开来,谁不说阮文新念旧感恩、重情重义?
接下去就该上演雍亲王府大小姐听闻此事,感念阮文新的人品和才华,屈身下嫁的又一感人故事了。
赵侧妃宠爱地看了齐悦馨一眼:“母妃就你和翔儿两个,能不为你们尽心尽力么?现在你父王和齐浩宁几年内可能都不会回京,我们要想让你成亲之时热闹风光一些,就只能借夏书瑶做文章了。”
想到齐浩宁临走时的猖狂一幕,赵侧妃就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她现在就希望齐浩宁死在粤城,死在水龙王刀下,永远不要回京了。
虽然雍亲王因为那封遗书的事可能早就不信任她了,但是,只要齐浩宁死了,她还是有机会运作。
赵侧妃握紧了拳,可惜她没有多少私产了,总不能全部拿去再请一个杀手吧?
齐悦馨见赵侧妃突然变了脸,有些害怕:“母妃,你不要再想那件事了,二哥只是一时生气,不会怎么样的,他毕竟是你一手带大的呀。母妃,你写两封信,分别跟父王和二哥道歉吧,你不是说,男人只要哄好了就可以了?”
赵侧妃暗叹一口气,可是有的事情她还是不能跟齐悦馨说的。
“好了馨儿,那些事母妃会处理好,你就准备好在生辰宴上的表现,然后,嗯,定亲之后该好好准备绣嫁衣了。”
“母妃---”齐悦馨羞涩地脸红了,“母妃放心,对付一个市井野丫头,馨儿还是有足够把握的。郁夫人和妍郡主都会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她们都会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