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声渐渐平息下来,孙百里从城墙上走下来,沿着漳平县城里最大的街道向前走去。举目望去,四周尽是残垣断壁和依然在烈火中的房屋。在战斗最为惨烈的南门一带,紧挨街道的民宅几乎全被夷为平地,只剩下满地的瓦砾和碎裂的砖头。那些烧焦的木头,从深深的废墟,冒出缕缕淡淡的烟幕,在暗淡的日光中冉冉升起,仿佛那些不甘离去的亡魂,要最后看一眼这残酷的世界!
孙百里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至少三分之一的房屋彻底损毁,另外三分之一的房屋不同程度受损,只有两千多间房屋完好无损。漳平是一个大县,全城人口接近五万,按照房屋的损毁情况来看,有将近两万人无家可归。好在中央军还比较有良心,战斗开始前把居民都放出城去了,要不然,不知要死伤多少无辜的老百姓。这一点,孙百里非常赞同,都是人,自相残杀已经是迫不得已的事了,如果还要把普通老百姓牵扯进来,就太没有良知了!孙百里不由自主地问自己:“假如中央军没有把居民放出去,自己会不会放弃攻城呢?”
钟武的突击部队肃清了残敌后,留出少量的兵力看守俘虏、运送伤员,把大部分人都派出去救火。孙百里看着火的地方太多,急忙命令城外的部队跑步入城,参加救火。这时候,躲藏在城外山沟里的居民开始陆续返回。当这些扶老携幼涤难者战战兢兢地到城里,却发现自己的家园已经面目全非,虽然看到独立旅的战士们在全力灭火,但是却依然难以释怀,把仇恨的目光投向眼前的军人。
感受着老百姓刻骨铭心的仇恨,几个指挥官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沉默良久之后,钟武狠狠吐出一口唾沫,说:“反正做也做了,后悔有什么用?”
孙百里点点头,说:“我们只能尽量弥补了!其实,即使预先知道了结果,我们还是会打漳平,军人和平民都一样,没有选择,只希望能通过我们的努力使他们再也不用遭受这种苦难!”然后提高声音对钟武问道:“战果统计出来没有?”
钟武说:“共打死打伤敌军一千多人,俘虏三百多人。我军伤百多人,大部分都是巷战造成的。虽然损失有点大,但是夺下了敌人的军需仓库,缴获了大批的武器弹药,还是划算的。”
谢长风苦笑着说:“你还说划算?我的炮弹几乎被打光了,就算加上敌人仓库里面的也只有四百多发炮弹了,我们拿什么去突破泉州的城防工事?”
孙百里吃惊地问:“怎么可能就这么点,昨天不也缴获了一批吗?”
谢长风回答道:“都在今天打完了!漳州倒是还有一批炮弹,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刘谦说:“我们没有自己的兵工厂,又没有资金购买,这样越打越少,不是办法呀!好在子弹还有很多,不然就麻烦了。”
钟武不耐烦地说:“就自己建兵工厂得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孙百里摇,说:“谈何容易呀!机器从哪里来,技术人员又从哪里来,还有资金呢?我们十九路军在福建呆了快两年,耗费巨资修建的兵工厂也只能生产子弹和手榴弹而已,炮弹和支都要靠南京支援。”
钟武连忙问道:“兵工厂在哪里?”
刘谦答道:“在泉州,在毛维寿的手里。”
钟武说:“那我们就把泉州打下来!有了自己的兵工厂,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孙百里苦笑着说:“你以为我们还有能力进攻泉州吗?三十三现在肯定已经得到消息,等我们赶到时,他们应该集结完毕了,再加上原六十师的人马,兵力至少是我们的三倍以上,更何况我们连炮弹都没有了,
总不能用手榴弹去炸敌人的碉堡吧!”
刘谦接过来说:“我们的战线也拉得太长了!万一有人从后面给我们来一下子,连退路都没有了。”
孙百里说:“暂时先在漳平休整几天,同时派人向龙岩、漳州和厦门通报战况,也把这些地方的消息带回来。这里到处都是高山,电台一直联系不上他们,真是让人着急!”
钟武指着城里的难民,问道:“这些人怎么安排?”
孙百里想了想说:“让他们先挤一个晚上吧!今天尽量把城里的火全部扑灭,明天派部队到附近山上砍伐树木给居民修理房子,把俘虏也带上,他们也有罪过!”然后又吩咐道:“钟武,你的部队就留下来,在泉州方向构筑工事,防备敌人反攻。炮兵团负责安置难民,修筑房屋,同时也负责城区的防御。”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对刘谦说:“我要交给你们团一个艰巨的任务:把部队分成小分队,到周边地区清剿对我军怀有敌意的地方武装!凡是有地主参加的,立刻没收其财产,把土地分给无地的农民,绝对不要手软!福建人民败亡的这么快和这些落井下石的有很大的关系。”随后又补充道:“部队下去的时候,要高举十九路军的旗帜,把声势尽量搞大一点!事变失败后,很多弟兄被打散了,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要尽快把他们聚拢来。”
布置完这些事情后,孙百里望着城里刚刚升起的几缕炊烟说道:“希望时间能够洗刷掉老百姓对我们的敌意!”
三天之后,漳平城在独立旅官兵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活了过来,街道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行人,虽然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但是还是给城里增加了些许生气。有几家店铺大着胆子开门营业,孙百里于是就特意安排一些士兵过去光顾,非常有礼貌的和店主交易,使他们稍稍降低了戒心。而被刘谦频频光顾的周围乡村形势变得格外好,许多躲在山林里面的十九路军士兵,又看见十九路军的旗帜,纷纷走了出来,独立旅又增加了将近一个营的兵力。而随着地方武装被剿灭,乡村的土地改革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到了希望的农民开始关注起这支军队。而最让孙百里感到高兴的,是终于收到了李从文的消息!不但厦门没有失守,还加入了一股生力军,这样的结果让他兴奋不已。
在城里巡视一圈后,孙百里回到指挥部,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是冒险攻击泉州,还是汇合李从文击溃三十四师。他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刘谦大步从门外跨了进来,兴奋地喊道:“旅长,好消息!”
孙百里忙问:“什么好事,让你这个平素这么稳重的人变得这么激动?”
刘谦转过身,露出跟在身后的一个男子,说:“旅长,这位是原六十师五团的廖启荣团长,他想率部起义,重归十九路军的怀抱!”
孙百里马上站起来,走上去握住廖启荣的手说:“非常欢迎你们这些老弟兄回来!”
寒暄之后,廖启荣说:“我已经到漳平两天了,因为和孙旅长素未谋面,只好等刘参谋回来,有了这个介绍人才敢登门拜访。”
孙百里说:“怎么这么见外呀,都是十九路军的老弟兄嘛!”
廖启荣黑黑的脸膛腾地红了起来,说:“我们六十师和六十一师的弟兄对不起十九路军,对不起总司令,如果不是为了数千弟兄的前途,我真的没有脸来见你们!”
孙百里和刘谦连忙说:“我们都知道是那些军长师长贪图荣华富贵,跟你们没关系!”
廖启荣冷笑着说:“荣华富贵?他们瞒着的弟兄们把十九路军出卖了,可是没想到自己又被蒋介石给耍了!毛维寿和张炎叛变后,被南京任命为东路军第七路军正、副总指挥,本以为一步登天,没想到国防部随即下令取消十九路军的番号,把部队集中到泉州整编。虽然还保留六十,六十一和七十八师的番号,但是自师长到旅长全部撤换。新任师长陈沛、杨步飞都是蒋介石的学生。把毛维寿和张炎架空之后,又调到庐山去受训,估计是回不来了!”廖启荣喝了一大口水,接着说:“当初毛维寿决定叛变的时候是何等威风啊!云应霖旅长骂他贪生怕死,不仁不义,结果被他指使亲信抓起来,在军官面前用鞭子抽打!等到要去庐山受训了,希望部下联名上书挽留,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同意,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孙百里感慨地说:“过河拆桥是蒋介石的惯用手法!接下来肯定要拆分部队了。”
廖启荣说:“是啊!已经有消息说要把部队分割,然后派到江西去剿共。这时候,你们打败了八十八师的消息传到了泉州,我们几个团长商量了一下,决定起义,和独立旅一起重新举起十九路军的旗帜!”
孙百里急忙说:“你们总共有多少人决定起义?能够获得下层士兵的支持吗?”
廖启荣回答道:“我们两个师的十二个团长中已经有八个人明确表示参加起义,其余的四个人虽然没有同意,但是声明会保持中立。六十师和六十一师的广大官兵基本上都是我勉东老乡,没有人愿意被分割到别的部队去,所以弟兄们都非常积极地响应起义的号召。”
刘谦愤懑地说:“真不知道那几个团长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宁愿眼睁睁地看着部队被瓜分消灭吗?”
廖启荣笑着说:“这几个团长虽然不同意,可是的士兵却人心浮动,到时候他们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
孙百里问道:“你们的计划是怎么安排的?需要独立旅怎样配合?”
廖启荣答道:“我们计划由独立旅推进到泉州城下,摆出攻城的架势,把中央军吸引住,然后起义部队从后面发起攻击,前后夹攻,肯定能解决中央军。”然后又解释说:“八十八师被打败后,三十三师急忙集结部队,围绕泉州构筑工事,准备死守待援。同时向南昌行营求援,还要求我们两个师协助守城,使我们有机会控制一些战略要害。”
刘谦叮嘱道:“老廖,你们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廖启荣说:“你放心,目前这件事只有我们这些团长知道,绝对不会泄露出去!部队里全部是自己的老弟兄,南京派来的师长旅长就如同瞎子一样。”
随后,三个人仔细研究商定起义的具体步骤。确定整个方案后,孙百里临时任命刘谦为联络官,随廖启荣赶回泉州,以方便双方之间的联络。
送走两人之后,孙百里感到心情格外舒畅,信心也从来没有这么高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孙百里发觉连自己的脑袋都格外好用,思路异常地清晰。半个小时之内,孙百里连续发出十几道命令,独立旅各部随即开始动作起来。派到乡下的小分队开始返回县城,城里的部队也开始集结,街道上满是跑来跑去的军队。发觉形势不对的居民立刻加快脚步,赶回家去,店铺也纷纷提前打烊,漳平城里一片肃杀之气。
次日清晨,留下少量守城部队后,独立旅开始大张旗鼓地向泉州城开进,十九路军的旗帜高高地飘扬在队伍的前面。八十八师的惨败严重打击了中央军的士气,泉州守军不敢主动迎击,而是抓紧时间收缩兵力,希望依托坚固的城防工事阻挡独立旅。
正在南昌行营布置第五次围剿的蒋介石接到八十八师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极为震怒,急忙命令刚刚从福建调出的三十六、三十七和八十七师等部日夜兼程,驰援泉州,要求海军炮击福建沿海城市,支援陆军部队,同时致电陈济棠,催促其尽快派兵入闽。然而,从江西再次入闽的中央军沿途遭到红军的阻击,进展缓慢;海军担心伤及无辜,把大炮对空射击,敷衍了事;陈济棠的部队是清一色的广东子弟兵,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与十九路军同室戈,部队推进到闽粤边境后就按兵不动。此时,三十三师和三十四师完全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虽然三十四师开始不顾一切攻击厦门,但是在李从文和马鸿兴的全力阻击下步履维艰,打破其妄图攻占厦门,建立滩头阵地,从海上获得增援的企图。
二月一日,经过几天的行军后,独立旅抵达泉州城下,全军休整一天,于次日清晨对泉州的外围阵地开始攻击。按照孙百里的要求,炮兵团和各团直属炮兵同时开始射击,十分钟内,几百颗炮弹倾泻在敌军的阵地上,把碉堡、铁丝网炸的粉碎。等炮兵打光最后一颗炮弹后,孙百里命令三团开始攻击。伴随着轻重机的怒吼声,战士们呐喊着冲过去,潮水般卷向敌军的阵地,许多敌人刚刚从泥土中爬出来就变成俘虏。三团只用了十分钟就突破了第一道防犀向纵深开始突击。孙百里果断命令四团投入战斗,只留下旅部的直属部队和炮兵团做预备队。惊慌失措的守军一边命令炮兵进行拦截射击,一边从城里把预备队调上来增援。然而,城里的敌人刚刚跑出营房,就被严阵以待的起义部队包围,只好缴械投降。随后,刘谦指挥部队迅速控制城内各交通要道和机关、军需仓库等要害部门,同时分兵从东、西、南门出击,夹攻城外的中央军残部。
一个多小时后,战斗毫无悬念地结束了,独立旅在起义部队的配合下,以非常微小的代价全歼中央军三十三师,连从漳平溃败到这里的八十八师残部也没能幸免,共俘获包括三十三师、六十师、六十一师师长等人在内的高级军官数十人,士兵一万两千余人,缴获了大批的武器弹药。而十九路军的总兵力则迅速增加到将近四万人,恢复到刚刚登陆福建时的规模。至此,在福建省内,中央军嫡系部队只剩下三十四师一支孤军,处境异常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