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夜把车停在枫林书店门口, 推开店门，风铃随之摇摆，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啊, 钟总。”昏昏欲睡看店的方唐一下子清醒了。
钟夜脱下风衣挂在衣帽架上, 朝他笑笑：“尹晟在吗？”
——
“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下午三点, 尹晟和钟夜坐在书店的休息室里, 两人面前各摆着一杯半凉的咖啡。
“如果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你只能去问首席执政官大人了。”他说，“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
“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钟夜问。
“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好说话？”尹晟抬眼看了看时间，“事情都打听完了, 以后你也不会再过来，我趁现在给你个忠告, 怎么样？”
“你说。”
“照这样下去, 你和修蕾迟早会分开。”尹晟语气平平地说。
钟夜用一种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盯着他, 好半天没说话，也不打算开口。
“我不是针对你, 但是你离她的生活重心太远了，她对你也是一样，而你们都不可能也没必要在这一点上做出改变。”尹晟平淡地说。
钟夜沉默了好久才答话：“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
尹晟刚喝到嗓子里的咖啡差点呛了出来，他咳了好半天，苦笑了起来。
钟夜没有再追问, “你是在劝我放弃？”
“那倒不是, 你现在是不可能放弃的。”尹晟说, “我只是让你好好考虑一下, 今后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 你也不必觉得遗憾，这不是你的问题。”
钟夜将剩下的半杯凉咖啡慢慢喝了下去。
“我是不是很没眼力见儿？其实这事说不说都一样。”尹晟低头看桌面, 手指有节奏地在桌上敲击着。
“时间是很可怕的。”他说，“如果修蕾彻底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你们当然能在一起，但是那可能吗？”
钟夜思考半晌，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不可能。”尹晟说，“你游离在那个世界之外，我也一样。奥古斯特和埃默森都比你更了解修蕾，甚至包括那个伊甸园的领袖，他们才是在那个世界之内的。”
“他们和我们，不可能真正互相了解。”他说。
钟夜冷静地说：“你好像很喜欢说不可能。”
“你不爱听？”尹晟笑笑。
“多谢你的忠告。”钟夜低下头掩去锋芒毕露的目光，“但是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
尹晟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了，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透过钟夜的皮相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修蕾只会是我一个人的。”陌生的钟夜沉静地微笑着，“没有什么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尹晟呆滞了几秒，他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这是那个温柔轻佻的多金总裁？
还不等他看仔细，钟夜极快地恢复了常态，低头看了看空着的咖啡杯，后知后觉地说：“糟糕……我忘记我已经戒掉咖啡了。”
尹晟：“你……”
“尹哥，上次带来的水果好吃吗？”钟夜笑着问。
尹晟：“还好……”
“那就好，我下次再带一些过来。”钟夜看了看腕表，微笑：“我还赶时间，先走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尹晟僵在桌前，听着钟夜起身开门、披上风衣以及和方唐告别的动静，随后是清脆的风铃声，又过了一分钟，他听见汽车发动并远去的引擎声。
他机械地看向窗外，正好看到那辆车拐上主路的背影。
——
修蕾和阿诺特坐在“总统套房”客厅的小茶桌两侧，桌面上摆着一副国际象棋，两人各执黑棋白子，交战正酣。
棋局进行到关键时刻，阿诺特却有些走神了。
“修蕾。”他盯着棋盘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
“是哦。”修蕾漫不经心地回答，同时移动了一枚棋子。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回答？”阿诺特不满。
“该你了。”修蕾说。
阿诺特气呼呼地走了一步棋，一来二去，修蕾毫不费力地吃掉了他的国王。
“你走神太严重了吧？”修蕾有些吃惊，原本阿诺特的实力和她不相上下，两人磨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能分出胜负，但方才他走棋的表现宛如一个新手。
阿诺特堵着气收拾棋子，理都不理她，修蕾有些心虚地问：“喂，你生气了？”
“谁是‘喂’？”他没好气地说。
“好啦，阿诺特老大，我们接下来玩拼图还是游戏机？”修蕾站起身去柜子里翻找。
阿诺特鼓起腮帮子：“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你说是就是。”修蕾最终翻出了乐高积木，“不过你这么着急确认这个做什么，来日方长，不是吗？”
阿诺特低头躲避她的注视：“谁说的，我可是罪犯。”
“奥格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修蕾将积木摆在桌上，看着他，“还是说，你自己另有什么打算？”
阿诺特沉默了片刻：“难道你就没有打算吗？”
“那就看看我们两个谁能成功好了。”修蕾笑了笑。
他们两个刚刚用积木搭出一个地基，套房的电子门忽然伴着响声滑开，钟夜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这次前来罕见地没有提早打招呼，而且距上次的间隔实在短了些。
“钟夜？”修蕾看着他。他神色无异，但她本能地感觉到他有什么话要说。
阿诺特也回头看他：“你今天没预约？要一起玩积木吗？”
“他不需要预约。”修蕾看了阿诺特一眼。
“反正我不走，一个人待在牢房里别提多无聊了。”阿诺特把脸扭向一边，下定决心要当个电灯泡。
钟夜站在门口看了看他们两个和桌上的积木，垂睫轻笑一下说：“我今天找奥古斯特大人有事……是真的有事，顺便来看一眼，啊不，也不能说是顺便……”
修蕾：“合作项目上的事？”
“嗯。”钟夜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笑了笑，“还缺什么吗？我下次带来。”
“不缺。”修蕾低头对阿诺特说：“你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喂！”阿诺特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徒然喊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
电子门无情地关闭，隔绝了那两人的身影，阿诺特只好回过头一个人搭积木，他赖在这里不走并没有什么用，那两个人干脆把场地整个留给他了。
——
修蕾直接带钟夜搭电梯上了顶楼，顶楼是玻璃筑造的“天空花园”，四面围墙与屋顶都由通透而结实的玻璃铸就，室内气候调节得温暖潮湿，栽种着各色奇花异草，东边靠窗的位置有一列休憩用的沙发与方桌。
钟夜从前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奥古斯特给他的权限卡并不能打开通往此处的门，但修蕾却可以在塔内任何地方来去自如，不需要权限卡，她的指纹和虹膜就是万能/钥匙，如同当日在诺亚的天文台时一般。
他们走过一条夕雾花与紫罗兰夹着的小道，向花园的深处而去，钟夜只觉得身周满溢着花朵馥郁的芬芳，他稍有些不知所措：“阿诺特是不是还在等你？”
“不用管他，让他自己玩吧。”修蕾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向前走。
钟夜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修蕾在一座葡萄架跟前停了下来，这里的香气已经不像在刚才那条路上那样浓烈，草叶和泥土的清香令人心情平静。
“你们总是吵架。”钟夜说，“一般人可跟你吵不起来。”
修蕾摸摸鼻子，“大概我们两个比较合得来吧？”
钟夜微笑着，沉默了半晌才说：“我今天来找奥古斯特，其实不是为了公司的事。”
修蕾看着他。
“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但我想奥古斯特迟早会告诉你，还不如我自己坦白。”钟夜吸了口气，“我问他，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是不是也可以持有异能。”
修蕾面色微变。
“他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钟夜低下头，“所以我放弃了，不会再考虑这件事了。”
离开枫林书店的那天晚上，他辗转难眠，尹晟那番话带来的冲击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他经过长久的思考，才决定向奥古斯特问起这件事。如果他也能进入异能者的世界，或许能在更多的方面帮助修蕾，也就不会离她那么远了。
但他的身体不允许他那样冒险。
“为什么忽然考虑这个呢？”修蕾定定看着他。
钟夜藏在大衣兜里的手捏紧了又松开，许多话从脑海中飘过，却没有一句值得拿出来说。
我担心你的安全，我想更了解你，想帮你，想离你近一点。我不希望多年之后面临不得不离开你的绝境。
“因为我……”钟夜在土地上的一小片水洼里看到了天空的倒影，“嫉妒那些和你站在一起的人。”
他说了实话。异能者的世界他无法插足，他嫉妒那些在修蕾的世界之中的人。
语毕他继续盯着那滩水迹里的方寸天空，周围太/安静了，只能听到中央空调运转的风声，以及塔外高空中偶尔经过的飞机轰鸣。
修蕾很久没说话，最后她指了指东边的一排蓝色小沙发，轻轻地说：“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钟夜很顺从地跟着她过去，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修蕾却没有去对面，而是和他并排坐了下来。
沙发很小，两个人一起坐稍微有些挤，钟夜正想往旁边挪一挪给她腾出些位置，这时候令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修蕾直接转过身将他压在了沙发里。
这个姿势很难保持平衡，她撑着椅背似乎有些摇摇欲坠，钟夜赶紧扶住她的腰，脑子里来不及思考任何东西。花园里混杂的香气似乎又重新缠绕在他的身侧，他甚至感到有些头晕。
修蕾却觉得有趣似的轻笑了一下，说：“吓一跳吧？”
“……什么？”钟夜仍然处在懵的状态。
现在他们两人的动作很暧昧，修蕾一条腿的膝盖撑在他双腿之间，整个人几乎陷在他怀里，但是位置却比他高出一些，微卷的发梢落下来触碰到他的锁骨，那种痒令人难以忍受，钟夜的呼吸不自觉地乱了步调。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绿色、清澈柔和的绿色、富有层次的绿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就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他再度沉沦在了其中。
这片刻的对视竟然唤起了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渴望，他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就在怀中，有一种焦灼感催促着他去抓住什么，一时之间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手臂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下。
修蕾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被破坏，身体往前倾了一下又撑住，钟夜瞬间清醒了过来，连忙放开她。
幸好修蕾这时候没有靠在他耳边说话，或许他真的是一个重度声控，如果修蕾躺在他怀里叫他的名字，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修蕾并没有叫他的名字，却做了更过分的事。
她慢慢低下头，明目张胆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钟夜几乎要以为她是故意的了。这个吻并不比上次的那一个进步多少，却足以令他的理智坍塌大半，他一动也不敢动，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
就在他的内心剧烈挣扎的时候，修蕾却撤开了，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浮现出了无法忽视的失落感。
修蕾靠在他身侧的扶手上，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钟夜试着想了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全是混乱的念头，而心境早已和方才不同，他甚至记不起几分钟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进入异能者的世界就是进入我的世界吗？”修蕾低声问。
他的记忆被唤起了一些。
“实验城有数千异能者，难道他们都能和我站在一起？异能这东西一点也不神秘，我想找一个异能者做伙伴或许很容易……”修蕾说，“但是你只有一个，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钟夜怔怔地望着她。
“你对我的意义是在这里的。”修蕾慢慢抬起翠绿色的眼睛，用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和异能什么的没有关系。”
她的一句话能抵过别人的一百句，钟夜瞬间将尹晟说过的那些鬼话忘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