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子一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陈萝萝已经扑到他身上大哭出声,呜呜咽咽怎么也止不住。
其实也怨不得陈萝萝这次态度过激,实在是因为陈夫子是她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了,她表面上看着傲气,心底还是个脆弱的小姑娘。
陈夫子慢慢抬手碰了碰陈萝萝的头,脸上现了几分愧疚:“萝萝……”
其他人都没说话,等他们父女情绪稍稍平静下来,谷主才问道:“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萝萝连忙站好,抹了抹眼泪,“是啊,爹,你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陈夫子顿了顿,目光扫向了阿九,众人心中俱是一跳,阿九微微扬眉,神情倒是很沉静。
过了一会儿,陈夫子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最近我在钻研药草书籍,经常来往于周边山脉谷底,可能误食了什么东西……”
纪恒嘴角一抽,心说却忧谷周边的花花草草连他都不敢轻易采摘,陈夫子竟然还去吃?
“那就是与旁人无关了?”陈萝萝低下头,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陈夫子点了点头。
纪恒一挑眉:“陈夫子,你中的毒是七虫草,这种毒会在人体内潜伏七日……听你之意,你中毒的七日前,误食过七虫草?”
“七日前?”陈夫子想了想,就说道:“七日前我去过妄浮山右边的山腰,那日我摔了一跤,手上划了道口子,就随意的拿了几片叶子覆在了手上……”
“看来,是七虫草的汁液通过伤口浸入了身体……”纪恒了然的点头。
陈萝萝咬唇,满脸歉疚的看向阿九,阿九轻轻一笑,说不清什么意思。
谷主听了前因后果,指着陈夫子,跳脚大骂:“你脑子被门夹了,竟然一个人跑旁边山上去?你在却忧谷多少年了,难道是不懂事的小辈吗?这回你出了事,险些连累我小徒弟背黑锅,你要是有个万一,你闺女怎么办?她这次为了你差点闹得整个却忧谷都不安宁,阿九又因为你一个不小心受了多少委屈?你给我省省心吧!”
重重落下最后一个字,谷主就甩袖走了,看样子气得不轻。
陈夫子僵着一张脸,老乞丐摸摸鼻子,“那啥,谷主脾气你都懂得……算了,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
说完,老乞丐转身去追谷主了。
谁知谷主并未走多远,老乞丐追到他跟前才发现谷主分明一脸冷静,半点看不出方才那怒气冲头的模样。
“谷主?”老乞丐试探着问:“他那话你信吗?”
谷主瞥他,随即反问:“你信吗?”
老乞丐干笑,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哼,漏洞百出,他以为是骗三岁小孩呢?恐怕也就陈萝萝那丫头会相信这种话!”谷主没好气的冷哼,一手按住路边的大石上,只听到石头内部“嘎吱”一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气死了!气死了!还得陪着他装傻,去他丫的!”
“……”老乞丐皱眉,“谷主这是不打算处置他了?”
谷主闭了闭眼,半响才轻声道:“你们离谷时,我去见了枯骨,他送我四个字,静观其变!”
老乞丐倏地叹了口气。
没等他开口,谷主又道:“回来一想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周老头,谷里现在不能乱……阿景他们还没有长大,至少,至少等他们成长起来吧。”
“可您甘心吗?忍得了吗?”老乞丐看着谷主,偏过头问。
忍不了也得忍!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陈夫子是小,连带了谷中剧变才是大。
谷主忽而笑了笑,低低道:“护着小崽子们平安长大,本来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责任……枯骨那混蛋说的没错,未来不是我们的,是他们的,为此,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周老头,我护不了他们一生,可我希望……至少他们前二十年是幸福无忧的。”
老乞丐眼角有些酸涩,却故意打趣道:“谷主,你说你这么宠孩子有什么好的,你就不怕再养出几个白眼狼?”
谷主翻了个白眼,边走边望天,“我还能再瞎一次吗?我看着呢,谁敢长歪我就宰了谁!”
“只怕你到时候下不了手!”老乞丐失笑,调侃了一句,随即肃容道:“谷主,你千万记着自己的话,要一直看着他们啊,可别什么时候就丢下他们了。”
谷主又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
药房内,陈夫子还顶得住,陈萝萝却涨红了脸,回想自己前几天的所作所为,还有她说的话,她就有一种羞愧之死的感觉。
阿九拉着楚陌景的胳膊,仰头说:“师兄,我们也走吧。”
“好。”楚陌景朝纪恒颔首示意,带着阿九和祁少陵出门。
“阿九!”陈萝萝在后面叫了一声。
阿九脚步连停顿都没有,走到门边却听到陈萝萝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对不起!”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陈萝萝抱着头蹲了下来,眼泪哗哗的往下淌。
陈夫子手心悄悄攥紧,面上却满身愧疚:“萝萝,都是爹不好……”
“不,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只要你没事我怎样都行,”陈萝萝哽咽着摇摇头,“这次我误会阿九是因为我不相信她,是我自己的错,不怪您……”
纪恒走过去把她拉起来,温声道:“萝萝,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有时候,你真的要‘看看清楚’啊!”
陈萝萝用力点了点头,“纪叔叔,我知道错了!”
纪恒瞥了瞥躺在床上的陈夫子,慢悠悠的开口:“陈夫子,我差点忘了,当日你心脉还中了一掌,难不成那也是你自己摔出来的?”
这话说完,纪恒根本就没打算听陈夫子解释,端着空碗,似笑非笑的走开了,既然谷主他们都装傻,那就大家一起装傻到底吧,只是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说出来好歹膈应一下他,可怜陈萝萝这孩子……
陈夫子脸色一变,就听陈萝萝惨白着一张脸望着他,声音飘忽:“爹……”
阿九曾说过这事也许是她爹自己……陈萝萝怎么也无法相信,她眼中含着期待,嗓子有些哑:“爹,你告诉我,你中毒是因为误用七虫草,可你中的一掌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和人切磋,受了点小伤……”陈夫子苦笑,有些失望的问:“萝萝,你不相信爹吗?”
陈萝萝深深望着他,把头埋在床边,“您是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相信您,我相信您!”
陈萝萝边说边哭,整个身子都在哆嗦,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话,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陈夫子欣慰的摸着她的头,柔声道:“乖女儿,真是爹爹的乖女儿。”
陈萝萝破涕为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在她心底深处,终究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总有一天,这颗种子会慢慢发芽,甚至长成参天大树。
路边杂草不知何时长得越发茂密了,枝头树叶繁盛,风一吹就落下数片,花瓣飘飘零零,有一片落在了楚陌景的肩头。
阿九跳了跳,想伸手将他肩上的花瓣拿下来,奈何人太小,压根够不着,旁边的祁少陵见了,抖着肩膀发出几声嗤笑。
阿九一瞥眼,狠狠踩在他脚上,“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祁少陵这回学聪明了,及时地往后一退,无语,“你怎么总用这一招?”
阿九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望天,不理他了。
楚陌景抬手拿下肩上的花瓣,夹在指尖看了看,粉嫩的花瓣映着白玉修长的手,有种刺目的剔透美感。
阿九直勾勾的盯着,突然很想在上面咬出一排牙印。
楚陌景蓦地微微一笑,他很少笑,每次的笑都是清清浅浅,仿似云山之巅冰消雪融,人间盛景不外如是。
祁少陵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收回了想要掐阿九的手。
楚陌景拉着阿九的手,展开她的手心,把花瓣放在她手心之上,而后转身继续走,淡淡道:“胡闹什么,走吧。”
阿九握住手心,唇边绽开大大的笑容。
“我现在觉得,有你这么个小师妹也挺好的,”祁少陵轻轻叹了声,忽然敛了玩闹的表情,“至少……”
“你傻了啊,玩什么深沉啊!”阿九撇嘴,眼睛还亮亮的,看起来尤为清澈,她拍了拍祁少陵,然后跑上前追楚陌景去了,“师兄,等等我们啊!”
祁少陵无声道,至少……师兄也会笑了,从前的大师兄像冰雪,而现在……却像是浸在春水里的冰雪。
前方又传来一阵笑声,祁少陵勾了勾唇,也追了上去。
彼时年少,风光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