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Chapter 40

林余时提着塑料袋走到病房门口看了护士一脸哀怨的走病房, 就知道一定是那丫头又不肯吃药了。

半个月了,程有念除了林余时在的时候会乖乖吃药吃饭,再除了两次程父来看她的时候其余一律不肯按时吃药也不吃饭更加不肯配合复健, 甚至不肯乖乖睡觉, 人生好像只剩下发呆才是正业。林余时又不让采取特殊手段, 护士都只能哄着, 哄半天那丫头还就盯着你发呆, 不哭不闹不乐不笑,看着都觉得她快成仙了。温景说,她把原来那个程有念弄死了。

“我来吧。”林余时接过护士手里的药盒走进病房。

程有念就坐在病床上, 林余时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珠就跟着他骨碌碌的转,就只是盯着看, 脸上却没有平时精巧的笑容。温景对程有念这种状况曾大叹她竟然还有静态美的时候, 只是当这种调侃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时, 温景差点没眼泪哗哗的掉下来。

“饭吃了吗?”林余时象征性的问了一句,他也知道那个人不会回答的, “今天是红烧肉烩饭。”

从塑料袋就上大大的“杨记”二字就可以判断食物的来源。袋子放到床头柜上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他拿出了袋中的食盒,里面乘着红烧肉烩饭。程有念盯着卖相极好的红烧肉烩饭看了两秒钟,然后目光回到了林余时脸上,表情浅淡的不像样子。

林余时清晰的记得程有念面对食物时的表情, 每一个, 都不是现在这样的。他抬手轻轻把她额迹边的一撮碎发别到了她耳后, 程有念还是单单看着他。林余时轻抿了薄唇, 拿勺子盛起一小块红烧肉喂程有念吃饭, 一口一口缓慢而细致的喂饭。空气里蕴着烩饭的肉香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这决计是程有念少说这十年来最安静的时候。

吃完饭之后, 在林余时的监督下程有念又默声吃了药。林余时剥了橘子,期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程有念讲着话。说的都是些,诸如苏牧的手术很成功,那个海员和秦芸已经落网了,程父那边他父亲会出面帮衬不会有问题之类的。虽然好像什么都告诉她,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说,比如秦芸被判了没有?什么时候开庭?……

吃完橘子,林余时扶她躺下休息,他修长的指替她掖被角时,程有念还能闻到清晰的碘酒消毒水和淡淡橘子的香味。她乖乖闭上眼睡觉,睡相十分老实。

半梦半醒之间,程有念恍惚听到了一声叹息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轻轻地道:“丫头,你这不是在折磨你,是在折磨我啊。”

林余时在程有念睡着之后才离开的病房,走时还不忘把塑料袋橘子皮和空了的食盒也带了出去。第二天再来时也是基本是同样的,手提装着食物的纸袋,也是午间时分,只是这次护士走出来的时候明显脸上带着喜悦的神色,甚至见了林余时主动打了招呼:“林医生。”

林余时见状便顺口问道:“有念今天怎么样?”

“情况好了很多。早上乖乖吃了饭吃了药,刚才换吊瓶的时候也没折腾。林医生,快进去吧。”那护士笑了笑言罢便去下一间查房。

林余时推门进来的时候眼神里明显蕴着笑意,他提起手里的纸袋晃了两下:“今天是海鲜烩饭。”

病床上的人睁着大眼看着他手里的纸袋,虽说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可见林余时明显还是高兴的。

此后一个月,虽然程有念明显开始配合治疗,也慢慢康复,眼看出院的日子在近。可她还是不说话。程有念一安静,就变了个人,就不是那个虽然跋扈但活力有生气的暴君了。林余时第二次说那句话是在夜里,程有念又打碎了一个玻璃杯,他死死抱着她说:“丫头,你这不是在折磨你,是在折磨我啊。”

深秋了,天气愈来愈冷,程有念因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下意识的打了个颤。像是被定格了的老电影,两人僵持了很久,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余时。”

这是一个半月以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叫的是他的名字。林余时“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惊喜之意:“有念?你刚刚是在叫我吗?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余时。”她又叫了一遍,但没等那人笑意尽达眼底,她就接着说,“我想出去走走,去认真的看一看这个世界。我想……去把程有念找回来。”她的表情太过认真,认真到像是在说:你看,我现在像什么样子。程有念说的时候,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笑得他心口一紧。

她说,我想去把程有念找回来。

她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鬼样子。

她说,只准我回来找你,你不准过来找我。

林余时很想挽留却想不到理由拒绝,程有念几乎是在签证一下来就乘上了去往伦敦的飞机,同行的还有温景。林余时没有被允许去送机,他只在差不多起飞时间收到了程有念的短信:爸就拜托你了。

温母倒是作为一手促成闺女去做交换生的人在机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嘴里一会儿念着“你表姐她那是家里没人自己没办法才得出去拼,你有我和你爸呢干嘛非得一个人出去闯呀。我当初就是开开玩笑……”一会儿又念着“有念啊,温景这丫头就要麻烦你了啊”,翻来覆去还都是同样的话,温景好不容易到登机时间了才真正和自家老妈子这个话唠告了别。可毕竟头一次出远门,还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温景忍不住在起飞前看着窗外多愁善感了好一阵功夫。

程有念头一次乘经济舱。

但这一次倒没有诸多抱怨,反倒觉得在同样都是腿都伸不直外加腰酸背疼十一个小时,经济舱的价格还可爱一点。

“有念,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坚持要去伦敦的?”温景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的紧紧的,让程有念几乎都担心她肚子的崽子也会一生下来就眉头拧成这幅苦逼的鬼样子。

“你想太多了。”

其实程有念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因为她的确不光是为了温景,也正如她所说的因为不想林余时看到她现在这幅样子,更加因为——这是场战争。

“最好是。”温景塞了一口难吃的猪肉面,很快把魔爪伸向了隔壁的海鲜饭,舀了一勺吃后更是欲哭无泪。这就叫人品,温景对飞机餐的确不抱什么希望,但面对自己选择了这难吃到无法复制的程度的猪肉面……

“你说,你之前是不是又装傻充愣来着。还失语呢,你装失忆我还信,失语症?打死我也不信。”

程有念斜睨了她一眼,拿勺子舀起了点隔壁的食物吞之入腹的时候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她喝了一大口水之后说:“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当时怎么不拆穿啊?”

“为了虐林老师。”

程有念点了点头:“嗯,我也是为了趁机虐他。”

“得了吧,不知道是虐他还是虐你……你要真想虐他就虐到底呀。怎么?心疼了?折腾了半天就一个半吊子。再说,干嘛弄得自己跟打仗一样?时刻紧绷神经的。”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战争。”程有念如是把几个月之前温景对她的说话丢了回去。

在抵达希斯罗机场的时候,温景听到程有念在等行李时小声抱怨了一句:“果然速溶咖啡什么的不是好东西。”

爱情是不是战争,温景不知道。她只知道,程有念和林余时两个人,绝对是一场战争,还是一场持久战。

温景不知道是谁动用了什么手段,总之程有念到了伦敦之后就去了和她之前修的法医系完全不对口的物理系继续学业。而林余时那个死心眼儿,还真在她们到伦敦近五个月时间里,一次都没有找过程有念。除了不定期的几封邮件三言两语的介绍下清禾那么的情况,说的也都是程父已经被证明是清白的啊之类的。

温景对于程有念的嘻嘻哈哈,表面上也跟着嬉笑调侃,暗地里唏嘘了不知道多少次。她甚至觉得生活就像一出折子戏,成不成功全靠演技。温景十分不适应程有念的照顾,如果不是因为她肚子还怀了一个,面对程有念这样事事巨细都恨不得亲力亲为的几个月里不断辞换保姆的行为,温景一定会抱着她的大腿说你别这样。

“啪——”地一声脆响。

温景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书支着身子起来,踱进厨房。程有念又打碎了一个盘子,不过比起上个月她这个月的表现已经够拿三朵小红花了。温景怀孕七八个月,中间害喜加水土不服的阶段全是程有念在照顾。不过她如今大腹便便的甚至蹲下都困难,别说什么收拾残渣了。

“你别动,你别动,我来我来。”程有念边说边去捡地上的碎瓷片,一个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止不住的留,血液和乱七八糟的液体一块儿砸到了那堆残渣上。

温景连忙从口袋里抽出了纸巾按着她的手指止血,她说:“有念,有念,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真的难过……我知道你喜欢作为一个医者……我知道,你觉得自己不配站在余时大哥身边。我知道,你是真的难过……有念,你就哭一哭吧,哭一哭,就没事了。”

“谁说的,你哪只眼睛看到姑奶奶难过了。我就说你青光眼你不信……不对,肯定是你怀孕久了肚子太大了挡住视线了……”程有念说的有些哽咽,左手手背胡乱摸了摸脸手背被沾湿了一半,“我那是手痛的,你不懂……”

“我懂。”温景抬了抬眼睑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说:“起码,你不懂这是场战争,是真的,更是场赌局。豪赌的那种。”

温景反驳道:“谁说的……我懂,我都懂。你就是在赌那个人会不会来找你。你明知道他也是个死心眼儿,想让他来找就别说什么别来找之类的话啊。后悔了吧?……我就不说,你也不拿照照,几个月前在机场的时候就左顾右盼的,明明是你自己不让他来的。”

“看吧,你还是不懂。如果我说你要来找我,那么即便他来了也是我讨来的,我不稀罕。”

她只问程有念:“有念,那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那就等,等到赢为止。”程有念皱了皱鼻子又接着说,“赢了,他就是我的。输了,我就是他的。”

这场战争,不是你输就是我赢。程有念就没有想过要输,所以才咬牙坚持了那么久。温景想,对于死心眼儿的人,爱也许真的是场豪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