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一天上午,何敬民潇潇洒洒走进中学办公室。
沈幽兰急忙迎上去,说:“何、何镇长,我要出去筹钱,只要筹到钱,他就能提前回来,他就能提前回来……”说着,就出了门,说是回家取一件东西。
何敬民睁大眼睛看着沈幽兰离去,显出些惊讶,回头就问老师:“沈老师这是怎么啦?”
自从包工头买进了“炸弹”钢材,老师们就怀疑是何敬民的暗中支持,现在见问,就一个个冷冰冰没好气地说:“怎么啦?还不是那些想钱抓药吃的人干的缺德事!”
又有老师说:“身体都这样了,她还想出去筹钱,说是筹钱能把她丈夫保出来。唉,这该死的暴风雨啊,怎么就专门折磨这可怜小老百姓呢!”
何敬民长长“哦”了一声,装着并没听懂老师们话中意思。
其实,这出悲剧的出现,何敬民比谁都更清楚更了解!
何敬民的预料丝毫没错,就在教学楼主体工程倒塌的当天晚上,电话就一个连接一个打来;第二天大清早,市县分管领导、市县“外事办”主任科长的小车就一辆接着一辆开到了孤峰镇政府,实地察看以后,逐级少不了一通批评。梁副县长不好批评邵树人,就拿何敬民作替罪羔羊,指着鼻梁骂道:“你这个窝囊废!我平时是怎么对你说的?这工程是我县教育系统引进的第一个外资项目,叫你要好事办好!好事办好!可你呢?你呢?竟把办成这一塌糊涂!一塌糊涂!”分管市长终是位高一级,说话就多了些函养和策略,只说:“事已至此,批评是不能解决问题的;现在的关键是怎样应对港方来验收,而且要让港方验收之后仍不减对我市教育上的项目投资!”于是就回到镇政府会议室召开了一个现场办公会,最后确定即使是砸锅卖铁钻山打洞,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倒塌的教学楼重新建造起来!
甭说在贫困的孤峰,即使是在富裕的乡镇,要想将油罐盐罐全部荡尽才建起的一栋大楼刚刚倒掉,又要拿钱重建,谈何容易!
这就叫急中生智。就在后来市县领导一次次电话催促下,何敬民不知怎么就想到从中学老师那儿听来的关于当年那些“调皮生”发了大财成了大腕的事,就提议让沈幽兰去那些学生处募款重建教学楼。“听说于校长被拘后,小沈她精神受到严重打击!这个时候怎么能派她出去呢!”邵树人执意不肯。何敬民就“哦”了声,说:“那我去看看。”第二天,他就对邵树人书记说:“我去看了,她精神很好!听说政府要请她出去募款,她满口答应了!”邵树人也无别的办法,只得同意,接着就把一封信递给何敬民,说:“你把这信带上,就说于校长也有这个意思。”
于是,何敬民第二天上午就急匆匆来到中学,正被老师们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弄得尴尬不堪时,就见沈幽兰扬着一封信兴颠颠回来,说:“何镇长,何镇长,我这里有封信,有封信!是我家老于写的!真是老于写的!”说着,就连信和信封一并交给了何敬民。
何敬民将沈幽兰递来的信封与自己手中信封作了比对,又看了看递过的信,就一阵惊喜,扬起手中的两封信,说:“这就巧了,于校长也给政府来了信,说到为筹钱重建教学楼的事!……唉,唉,这精神真是感人至深,感人至深呀!难、难、难怪说,春蚕到死丝方尽喽!这……”就把手中的信递给教务周主任看。
信是两页纸写成的,周主任接过就念:“邵书记、何镇长:你们好,一场风暴将我们多年……”
何敬民觉得不对,连说:“错了!错了!”就要夺回那正念着的信。
周主任看了看,也不愿放手,只说:“就念这好!”
老师们也说:“对,就念这封!就念这封!”
众怒难犯。何敬挠挠头,只得听便。
周主任重新展开信,将刚争夺时揉绉的地方抻平,再从头念起:
邵书记、何镇长: 您们好。
一场风暴,将我们多年的愿望摧垮了。我知道你们很着急。特别是为着建这教学楼, 政府在经费上已尽了财政之所有,将油罐盐罐全荡洗干净了,还是落了个这样的结局!这是天公坑人啦!邵书记、何镇长,我知道你们为难,知道你们焦急,全市教育战线引进的第一个‘外资项目’竟落到这种局面,市县领导一定很恼火,一定会痛骂的,甚至在一气之下会将这个项目拿走——我记得初签合同时,市里领导就说过这样的话——邵书记,何镇长,这项目是千万不能让市里拿走呀!
邵书记,何镇长:这些日子,我白天在工地上拖板车只是付出了体力,而我的大脑却是异常清闲的。这清闲下来很不习惯,就想到教育上很多的事。我们国家已在改革开放了,正在向着复兴的大业迈进.但理想的实现,不仅仅是靠一个政策,一个口号,一次冲动就能实现的。它的实现是需要亿万人民上下一心、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去努力奋斗才能完成!而我们的现状呢?恕我说句消极的话吧,旧有‘发国难财’的说法,现在没有‘国难’了,但除少数还有良知的人在自己‘大展宏图’的同时,没忘记为振兴国威而奋斗,但更多的人是在借国家开放之机,千方百计地钻国家政策的空子,一切从个人的利益出发,钻营仕途饱塞私囊……尽管造成这种局面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更不是靠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个部门就能力挽狂澜,但作为一级一心想为孤峰人民做出有益事情的政府,就不能不尽心尽力,为着山区的人民,为着自己的祖国,将我们该办的事情办好,将已倒塌的教学楼重新建造起来!当然,要将倒塌的教学楼重建起来是需要钱的。现在政府所缺的也正是钱!钱还是有的,就在我的学生那儿!我已无法去了,考虑再三,要到那些学生处募款,还是让幽兰出面为好,因为那些已在外地发大财成大腕的学生同幽兰关系的密切程度远远胜过了我!邵书记,何镇长,让幽兰去吧!让幽兰去吧!她去了学生一定会拥戴的,一定能募回很多很多的钱来,一定能用她募回的钱把被暴风雨夺去的大楼再造起回!再造起来!千万千万!
致以
问候
于頫上
听到这里,沈幽兰就拍着手掌高兴地叫道:“你们听,你们听,他也是叫我去筹钱哩!他也是叫我去筹钱哩!”说完,又低下头,慢慢地离去了。
周主任在信封上扫视了一下,就愣愣地看着大家。大家也面面相觑,无一人说话。
何敬民见离去的沈幽兰,就指着她的背影说:“邵书记是叫我来看望她的,没想到她突然变成了这样!这样的身体还能出去筹钱吗?唉,要是她现在的精神好起来就好了!唉,大家都想想办法吧。”见大家不做声,又故作很是思考一番,才说道:“唉,沈老师这病倒使我想起《范进中举》那篇文章,那个范进不也是得了这样的病吗?后来是因为他的岳分胡屠夫打了他一巴掌,他的病就被打好了!”见大家都茫然地看着他,就又说:“现在沈老师这种情况,我想,真的要是让她出去为学校筹钱,说不定还真的就能治好她这种病哩!”
有老师就骂:“何大人,这话你还能说得出口吗?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有老师就说:“何镇长说得也不无道理,幽兰整天闷在家里,老是想着丈夫的事,只会越闷越坏,还真不如让她出去募款,散散心,放松放松,说不定比闷在家里还要好得多呢!”
有的就说:“这个时候让她出去,既能散散心,又能筹钱把倒塌的教学楼重建起来,也算是两全齐美。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
周主任见大家争执不下,只得看着何敬民,说:“何镇长,事到如今,还是由你决定吧。”
何敬民拉了拉颈上的领带,十分慎重地看了看大家,说:“这是大事,我还得回去向邵书记回报。”就又收回周主任手中的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