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頫确实出去找学生了。因为他班上一下就有七个男生剃着光头上佛教圣地九华山当和尚去了,作为班主任,他必须尽快把他们找回来!
这是学校内部的事,沈幽兰当然不敢对老姐姐说,怕老姐姐传出去,对学校造成极不好的影响。“瞒过了初一,瞒不过十五,迟早老姐姐会知道的。她要是知道了,又该会怎样呢?”老姐姐走后,沈幽兰又想着,心情就开始沉重起来。
城里的老师说,乡下的学生纯朴,学习刻苦,乡下的书好教!半年多时间的接触,沈幽兰深深感到,乡下的教育也不是像城里人所想的那么简单,—所学校的教学质量,不单是靠学生的纯朴、好学,至关重要的还是老师的敬业!教师敬业,教风正,学风才会正;教风松散,无论多么纯朴、肯学的学生,也会出现学风懒散校风混乱。教风是学风校风的晴雨表!
在沈幽兰的印象中,孤峰中学的教风一直是很好的。尽管老校长不懂得教育管理,但教师年纪轻,自尊心强,在教学上,谁也不甘落后,谁也不甘示弱,谁也不愿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比别人教的差!因此前些年,中学的教育质量一直在全县处于领前的位置。但近几年日见不行了,因为婚姻问题得不到解决,青年教师精力分散了,尤其是“幽兰现象”的出现.闹得孤峰中学“和尚班”的老师们更是人心惶惶,成天想着成家的事,无心考虑教学了。教风松驰,必然导致学风混乱;学风混乱,必然导致调皮生少了管束,先是一个两个,一群两群,再就是一班两班……差生影响好生,好生丧失信心;一班影响数班,数班带动全校……一时间,先是在校园内整天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再就是闯出校门,闯上大街,闯进政府大院,闯进后山松木林,在那些地方或是打斗嬉闹,或是打牌赌博,或是海阔天空,或是谈情说爱……总之一句话,好事想不到,那些还不是他们这个年龄该想该做的事,他们没有一件是想不到,没有一件是不敢去做的!
如此一来,社会反响大了,邵书记亲自找了丁副书记;丁副书记亲自找到刘正农校长,说:“你这个‘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是怎么管的?管的这样乱糟糟?再这样糟下去,就把你这个校长撤了!”老校长虽是一肚子怨气,也只好找来校领导班子,商量对策;再就把“台柱子”于頫老师找来,说了中途分班的事,并要他担任文科班班主任,最后又说:“我已吃了丁副书记的批评了,骂我就像骂大头儿子样。再大的困难,你也要支持我一把!”
于頫回来找沈幽兰商量。沈幽兰好像根本就没有用大脑考虑,就说:“可以这么说,这次如果没有学校的支持,我们这店就开不起来!做人要知道好歹,学校为我们的事是出了大力气的,现在学校有难处,又是老校长亲自找到你,就是天塌下来,你也要把撑住!不就是个文科班吗?有什么害怕的?”
于頫把眼镜向鼻梁上推点了一下,说:“那叫什么‘文科班’?不是把一批不想学的学生挪到一起,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学校把考大学的希望都压在理科班上了!要不然怎么大家都说这个文科班是 ‘甩班’呢?”说着,于頫就反问了一句:“你想,这个班主任是好当的吗?!”
沈幽兰说:“要想把坏了酿子的酒虚了脚的墙重新做好,当然难;但你只要尽了力,凭良心把事做到位,真要抓不好,校长也会理解的。”
于頫就说:“你说得倒轻松,我当班主任能这样去想、这样去做吗?”
沈幽兰说:“货到地头死。就是这样一些学生,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于頫摇了摇头,说:“这你就不了解了。这些学生其实无论是他们的能力,还是智力,都不是太差的,只是学校一时抓松了,造成了他们的松懈,丧失了自信心,才被别人看成是无可药救的差生、调皮生!”停一下又说:“只要我们当老师的像抓‘尖子生’样去认真引导、教育,他们中也一定会培养出多种人才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沈幽兰见丈夫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就问。
于頫重又用两个指头拈着扶了扶眼镜,脸色凝重起来,说:“那、那是要时间和精力的!”
沈幽兰不痴不呆,当然能听出丈夫话中意思,心想:“他早就有心带这个文科班了,这只是回来试探试探我!”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沈幽兰当然不会阻拦,就装着开玩笑说:“你的时间和精力呢?是被人家抢了,还是被人家偷走了?”
于頫“嘿嘿”一笑,说:“不是说被抢了,我是担心接了这个文科班,家里的事我就……”
沈幽兰有些认真了,说:“你不带‘文科班’,又能帮家里做多少事?尽说些好听的话!”又说,“老校长要你带这个班,你就要设法把带好,带出个样子来。别人干不了的事,你能干出成绩来,那才叫真本事!”
听了妻子的话,于頫信心更足,真的就接了这个‘文科班’的班主任。
班主任有耐心,学生可没那个信心!听说分到“文科班”,知道是学校将他们甩了!有的当场就将书本付之一炬,辍学不念;有的故意先让家长来学校吵闹一阵,然后骂骂咧咧大摇大摆离开了校园;在班上的学生就更不是省油灯,人多势众,他们上课不进课堂,即使进课堂,也把教室当成练拳脚、谈恋爱的公开场所!如是散学走在路上,就肆无忌惮地毁坏田头地边的庄稼,庄稼人看见揪住不放,他们不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更是大言不惭言之凿凿地把他们这些过愆一股脑儿推卸给校方……
就在于頫接任班主任第四周的一天上午,班上一个叫陈少彪的男生手持白刀在教室里要挟—个女生公开要女生答应与他“明白关系”。于頫及时赶到,平息了这一恶性事件。但就在他谈话的第三天,陈少彪一下邀了郑海东、汤世武和桂小宝等七个男生一齐剃了光头,要遁入空门!于頫得知消息后,紧找慢找,才打听到这七人的下落,于是,也顾不了家里小店正要开业的事,就独自带着干粮上九华山寺庙去寻找那七个学生了!
在于頫领着七个光头学生从九华山返校的当天晚上,沈幽兰本来是想把老姐姐嘱托的话告诉他的,但想到丈夫刚从外面回来,也该让他早点休息,就取消了念头。直到夜十点,她把店堂里的一切收捡停当,捧着那只白天存放收款的小木盒走进房间时,见丈夫还没有休息,还是伏在桌上批改学生作业,就见他手中的红水钢笔在刷刷地游动,就在作业本上留下一段段指头长短的红色文字……
“唉——”她习惯地这样称呼丈夫,“累了几天了,还不休息呀?”她知道他太累,自己就坐到床沿上,将木盒放到床上,开始整理着木盒里一天卖下来的货款。学生买东西尽是些分票毛票,能上元的实在不多,她不急,一张一张地整理着。
丹丹也从床上爬起,抄着木盒里硬币玩,小手不时遭到母亲的打击。
“累倒是次要的,就是这班学生现在的心散了,一时收拢不起来,真叫人着急!” 于頫手中的笔仍在沙沙地写划着。
“急有什么用?特殊的班级,要拿出特殊的办法呀。不然你能镇得住他们?”沈幽兰一边整理着钞票,一边想起抓计划生育时,大队书记说的话。那时刚刚开始抓计划生育,工作开展十分艰难,他们就采取扒粮食、拆房屋的办法,还真的把计划生育工作搞上去了。她虽然觉得那事干得有些过份,但从中也能悟出个道理,她把这个道理说给丈夫听。
于頫放下钢笔,同时也取下了眼镜,眨了眨眼睛,转身就近沈幽兰,说:“你们那是强迫命令,哪是共产党人所能干的事?我当老师的,更不能把你们那套拿来对付我的学生!”说着,两眼就紧盯着妻子,还不时向对方那两个动人处瞟闪一眼,脸上早就泛起了红潮;见丹丹在床上爬来爬去没有睡意,急忙拿出从九华带下来的假鸡血石手链哄着:“丹丹,拿着这个早点睡觉,睡觉就能梦到月亮上去玩。”丹丹接过石手链,看了看,说:“爸爸,做梦真能到月亮上去玩吗?”于頫说:“能,一定能!别忘了梦里的故事,明天早上说给爸爸听。噢?”三岁的丹丹高兴地爬到床里睡去了。
俗话说,久别似新婚。于頫这离家已整整四天四夜了,见了妻子就感觉特别亲热,见丹丹已经睡去,就肆无忌惮放开手脚,猛然上前紧搂妻子,就如饿虎扑食般不仅是两片急不可待的嘴唇甚至连整个脸庞都一起在妻子那张脸上滚动吸吮,硬是将幽兰那个挺拔的鼻尖挤压得忽左忽右不断变形,甚至连候管出气都很困难。
沈幽兰挣扎了一下,将脸扭向一边,深深地透了口气,说:“你这些天又累又急,班上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哪能……”
于頫仍不松手,说:“班上的事我已想好了,理出了四条措施,不信,说给你听听。”
沈幽兰说:“吹!刚从外面回来,就理了四条?鬼都不信。”其实,她是想用激将法转移丈夫的注意力。
于頫不服,就在妻子那红红的腮上再亲一口,回头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说:“我念给你听!”就坐在椅上看着笔记,念道:“这一,文科班的教师普遍信心不足,我要给他们加加油,鼓鼓劲;第二,将这班学生排排队,归归类,按照孔老夫子的办法,制订详细计划,对他们进行因材施教,让他们各有所获;其三,把县文艺刊物的编辑请来,在学生中组织一批有基础的作文稿件,让编辑给当面指导,帮着在县内刊物上发表出来,以振奋学生学文科的信心,提高学生写作兴趣;第四,把那些虽然目前学习成绩不好,但智商高的学生组织住校,重点辅导,力争考上大学!”
沈幽兰见劳累的丈夫已忘了那事,就以一个暗中获胜的姿态重新坐回到床沿上,一边将木盒中整理好的钞票用橡皮筋分类扎着,一边夸奖道:“哟,我还以为你这个‘闷头驴子’整天只会教书,没想到安排事情还真是一套套有条有理的呢!”说完,正准备将那一扎扎大大小小的钞票送进橱里锁上,不料丈夫又重新扑过来将她搂住;她以为他又要做那事,就说:“唉,我还有事呢!”
于頫亲了一口,就说:“我话还没说完呢。”接着就说:“这四大举措里,其中有两条是需要你协助我做的。”
“要我协助?”沈幽兰不解。
“是的。这第一条,我要把文科班的老师喊到家里来吃一餐——俗话说,对头也怕三餐吃;俗话还说,吃了饼子,套了颈子;说文乎一点,这叫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沈幽兰早就不喜欢听丈夫说话文皱皱的,就说:“我说过多次了,你说话怎么变得这么喽嗦?不能简单点?”
于頫就点头,说:“说得对,是该改。”就又接起原来的话:“我反复想过,在食堂吃不起,坐茶馆更不行,只有买些菜到家里来自己烧!嗨,他们都说你烧的菜好吃。所以呀,这事我还是想麻烦你!”说着,那镜片后的两只闪亮的眼珠就直直地看着对方。
沈幽兰就佯作嗔怪,说:“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原来就是要我给你帮忙啊?”
于頫就连连推点着眼镜,咧出一脸的笑容,表示着歉意,说:“嘿嘿,别人吃过后,嘴巴一抹就走了,剩下洗锅碗的事就是你的了。当然,还花去我半个月的工资,或者是你几天生意白做了。”说着,就又自我解释道:“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是——唉,你知道吗?他们现在都不喊我班主任呢,你猜喊什么?都喊我‘核心狼’嘞!”
沈幽兰被逗笑了,就说:“你这心是够黑的!”
于頫更是高兴,就再次搂住沈幽兰,垂着涎水说:“我要是只狼啊,你就是只母狼!唉,你知道吗?母狼是最伟大的,古罗马的国王就是……”
沈幽兰知道丈夫又是在绕着弯子说服自己,就挣扎了一下,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把我当小孩!”
于頫就松开手,说:“这第二件也是要你帮忙的。山里的孩子没有外出独立生活过,把他们安排到学校来住,生活肯定不会习惯,特别是那些女生,你得多给我帮点忙,多关照些。就这两大条!”
沈幽兰知道,凡是他想好的事,别人想阻止也是没用的;也不再说什么,就把老姐姐嘱托的事说了,最后问:“老姐姐儿子的命运就捏在你的手里了,你能保证把他送上大学吗?”
于頫想了想,说:“凭他的智商,只要多方面配合得好,应该说考大学是有信心的。”
沈幽兰说:“为着送明光华念书,他姐姐都不出嫁了,这还不叫配合?”
于頫点头说:“配合!配合!”就又起了邪念,迫不及待如小狗般唁唁嗯道:“嗯,我俩今晚也该好好配合,嗯,嗯……”
秋夜深了,秋虫在鸣。如水的月光从窗外飘进那柔柔温情而又极其简陋的房间里,一切声响都是那么微弱、温馨、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