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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在县城停留了一天,湛明澜就坚持立刻出发去找封慎,虽然莫侠对她的身体状态不放心,但拗不过她的执意,只好带她出发。
在得知言敬禹软禁湛明澜,湛明澜费尽周折逃出来的事实后,莫侠开始质疑封慎遇害的真相,将目标对象怀疑到言敬禹身上,如果言敬禹真是如此可怕的人,根本无法预料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多方面的顾虑后,他做出了决定,暂且不将湛明澜的消息通知湛家,对此,湛明澜也赞同。
莫侠亲自驾车,载着湛明澜离开县城。
一路上,湛明澜很安静地低着头,偶尔将目光投向窗外,一天的暴雨后,整个世界显得非常澄澈干净,淡金色的暖光笼罩着这片大地,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莫侠腾出一只手,递给她水,她谢谢后接过,拧开瓶盖喝了大口,他观察她的神色,发现她格外的沉静,却心知肚明,她的压力有多大。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坚强面对最坏的结果,但谁知道当那个最坏的结果放在眼前,她会不会立刻崩溃?一天前,她无声哭泣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他脑海,他心咯噔了一下。
封慎是他的好友,封慎出事后,连他都觉得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他的妻子。
“说起来,你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莫侠有些意外,侧头看了看湛明澜,淡淡地笑:“很早了,我们读的是同一所私立高中,在那会认识的。”
湛明澜垂下眼帘,抿了抿唇。
莫侠继续说下去:“学生时代的他挺安静的,喜欢独来独往,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做实验,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却完全不骄矜,对谁都一视同仁,不会太冷漠,但也不会太亲近。我们是在一场篮球赛上认识的,我看他挺顺眼的,就主动和他交朋友,后来也常常一起打球,关系渐渐好起来,高考前他还帮我补课呢,我成绩很烂,读书三年都是混日子的,数理化没一门及格的,他呢,是数理化的天才,人也挺有耐心的,帮我讲解热点题,分析我的错误点,呵,我觉得他教得比老师教得直接有用多了,他还押题,每次都押得很准,那年高考,托他的福,我发挥超常……”
阳光跳跃在湛明澜的眼睫上,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后背紧贴在皮椅背上,双手搁在膝头,很认真地听莫侠说话。
“说句实在的。”莫侠的手转着方向盘,闲谈似的,“他在不少方面影响了我,譬如他很专注,做事很投入,有很强的克制力和毅力,目标明确,心无旁骛……认识他之后,潜移默化中,我也被他影响了不少,以前散漫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也开始认真思考,将来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该怎么做等等。”顿了顿后说,“他就是有这样可怕的影响力。”
湛明澜轻轻点了点头。
“还想听什么?”莫侠笑问。
“都可以,只要是关于他的。”
“说起来,学生时代,我比他受女孩子欢迎多了,我可没吹牛,他优秀归优秀,但性子偏冷,喜欢独来独往,不太理会女孩子的殷勤搭讪,久而久之,她们也觉得无趣,不盯着他了,反而是我这样,长相还不错,脸上带着笑,见谁都可以聊两句的,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莫侠说,“我那会源源不断地交女朋友,分分合合,吵来吵去的,他就默默见证了我的情史。”
“是吗?”
莫侠点头,想了想说:“他挺专一的,这个专一也不光在指感情方面,在任何领域,他都是这样,很纯粹,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目标明确,持之以恒,不会受外界的诱惑,对名利看得也没有一般商人那么重,自从他之后,我就没见过这样类型的人。”
说话间,手机铃声响起,莫侠戴上耳机,接听电话,几分钟后结束通话。
“是谁?”湛明澜问,因为她刚才听到莫侠提及了封慎的名字。
“是骆冰。”莫侠解释说,“她是元嘉传媒旗下的艺人,封慎以前替她解围过,她一直挺感激的,封慎出事后,她心情很沉重,停工了一段时间,四处托关系打听……不过她和封慎真没什么私交,你别误会。”
“我知道。”湛明澜笑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能帮上忙的她感激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斤斤计较。
“他就喜欢你一个人。”莫侠很自然地补充了一句。
“嗯。”湛明澜侧过头,眯着眼睛看窗外的太阳,不再说话了。
莫侠开车载着湛明澜到了领市,马不停蹄地联系军政界的要人安排了一架私人飞机,再给湛明澜换了套衣服,简单一番乔装打扮后,便一同上了飞机,飞往封慎出事的海域。
封慎出事的海域附近大小岛屿有几十个,有很多是被其他国家所控制,私人船舶无法登陆。
真正到了这里,才知道何谓大海捞针。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湛明澜就跟着莫侠登陆那些大小岛屿寻人,莫侠将封慎的照片,身体特征,身份资料都整理成册,托朋友联系岛内警方,展开寻踪调查,却一直没有结果。
晚上,莫侠拿着地图研究,偶尔抬眼看着静坐的湛明澜,虽然她看上去精神没有问题,神色也正常,但他依旧可以透过她的眼睛,感受到那份日渐沉重的压力。
一天又一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虽然来之前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到了这里后,整日看见这片汪洋大海,任谁都会起坚定的心念,一定要将人找回来,但踌躇满志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落空而慢慢消耗殆尽。
“我肚子有些饿,去楼下买碗炒米粉吃,你要吗?”莫侠问。
湛明澜抬头,想了想说:“好啊,我也有些饿。”
莫侠笑了,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开门出去。
湛明澜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耳畔嗡嗡直响,神经绷得很厉害,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小憩。
这大半个月,她都处于失眠状态,睡前喝两大杯牛奶都没用,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听到一种类似苍蝇的虫鸣在耳畔嗡嗡直响,像是在一点点地啃啮她纤细的神经,她无法获得片刻的安静,整夜辗转反侧到天亮。
这些她都没有和莫侠说,在莫侠面前,她只能强撑起精神,包括面对每一天的失望结果,她都没有叹气过一回。
没多久后,莫侠就带着两碗炒米粉上来了,将其中一碗加荷包蛋的递给湛明澜,说:“你得多吃点,不能再瘦下去了,否则等找到封慎了,他见你这样会怪我没好好照顾你。”
湛明澜接过热气腾腾的食物,笑了一下,点头:“嗯,我要多吃点。”
莫侠吃得比较快,吃完后继续研究地图,喃喃道:“再继续待在这里意义不大,我们后天就出发前往下一个目标。”他说着用笔圈了圈另一个岛屿。
湛明澜凑过来看这张被两人研究过无数遍,被马克笔涂得乱七八糟的地图,点头说了声好。
莫侠握拳在唇边,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湛明澜看出了他的疲倦,说:“你快回房休息吧。”
“好,你也快睡吧。”莫侠说,“尽量放轻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天快亮的时分,莫侠接到电话,岛上的渔民出海的途中打捞上一具尸体,身高和体型都和封慎的接近。
挂下电话,莫侠立刻穿上衣服,跑出房间到对面敲湛明澜的房门,仅仅两下,里头声音就响起,莫侠报了名字,湛明澜跳下床去开门,看他神情严肃,面色紧绷,心不由地揪紧,立刻问发生什么事了,莫侠将大致情况和她说了一遍,她听后,心里已是大乱,但依旧故作镇定:“我和你一块去。”
天色未全亮,咸湿的海风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湛明澜穿了厚大衣,戴了帽子,用长围脖遮住半张脸,跟着莫侠前往海边。
几个渔民正围着一艘渔船,对着上面那具早就被海水泡的发胀发硬的尸体猜测纷纷。湛明澜跟着莫侠到的时候,岛内的警方还未赶到现场,又是晨曦时分,岛上的居民多数还在睡觉,围观的人不多。
越走越近,湛明澜每一步都显得非常沉重,莫侠拨开了人群,带她上前,她的心迅速加快跳动,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手指端蔓延上来,耳畔的嘈杂声逐渐远去,这一刻非常非常静,像是有什么东西罩住了她的身体,隔离了外界的喧嚣。
她和莫侠蹲下去,等那个老渔民戴上手套,将尸体的脸掰过来,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她屏气敛息,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血液流动声,也可以感受到一根根针扎似的落在快断裂的神经上,她就这样直直地等那脸翻过来,面对这个结果。
那人的脸已经发肿得变了形,莫侠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握紧的拳头才骤然一松,压在胸口的大石头一下子落地,他松了口气,小声道:“不是他。”
随即抬头看对面的湛明澜,惊讶她的面色苍白得和什么似的,半点血色都没有,整个肩膀都在发颤,他立刻起身走过去,将她拉起来,用力捏她肩膀,笑着说:“放松点,不是他。”
湛明澜大口大口地吸气,胃部翻滚得厉害,将视线从尸体上挪开,投向远处,远处的海面一片璀璨的金色,映着圆圆的红日,她发僵的肢体逐渐松弛下来,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指端回温,整个人却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站都站不稳,幸好莫侠及时扶住了她。
莫侠也是一脸冷汗,急着喘气,刚才那一刻实在是太煎熬了,像是生死两重天似的,他一个大男人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更何况是湛明澜。
“走吧,我们回去吧。”莫侠轻轻说,“没事了,明澜,你放松点。”
良久后,湛明澜才点头,想开口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牙齿和牙齿间碰撞得厉害。
“行了,别说了,我们这就回去。”莫侠回头感谢了那几个渔民和打电话通知他的管理委员会的委员长,然后带湛明澜回了住处。
按原计划,一天后,他们离开这座岛屿,前往下一个目标地方。
依旧是没有结果,没有人见过封慎。
虽然两人都不提那种最大的可能性,封慎已经沉坠海底深处,但彼此心知肚明,这大海捞针似寻踪,希望越来越渺茫。
“你最近有梦见过他吗?”莫侠问。
湛明澜摇头。
莫侠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抽烟,事已至此,似乎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他们身心疲惫,眼见手中的希望越来越小,只剩下那个冰冷的答案,却都不敢去触碰。
处于义气和情意,莫侠无法说我们放弃吧,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他顾虑到湛明澜的状态和情绪,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对湛明澜说出这句话,她能不能承受。
放弃等于是认同封慎死亡的事实。作为兄弟,莫侠可以认这个事实,但是作为毕生的爱人,湛明澜怎么去认这个事实?她才多大,就成了寡妇?失去挚爱和依靠的女人,该如何撑下去?
直到烟头熏到自己的大拇指,莫侠才回过神来,不由地在心里叹了一声。随着日子过去一天又一天,他的压力也很大,家里的长辈频频来电问他到底在哪里,他已经无法用敷衍的借口逃脱他们的质问,而公司那边也是焦头烂额的一堆事等着他回去处理。
“我们直接去尖棘吧,如果还是没有消息,就回去吧。”
莫侠一怔,看着湛明澜平静的脸,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来之前我就说过,做好了准备面对所有的结果,无论是好还是坏。”湛明澜声音平缓,只是嗓音有些沙哑,她一身黑色毛衣,坐在沙发上,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一点点地勾勒出她清瘦的身体,她的背脊依旧很挺,双手搁在膝头,神色安静,眉黛如冬日的远山,眼睛如静水微澜,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前方,像是凝聚着无穷的力量。
“明澜,我们都乐观点,相信上天会保佑他的。”
湛明澜唇角微微一勾,像是湖面上的细小涟漪,就那么一下,让莫侠错觉似的,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后,和无数次一样,她点了点头。
尖棘岛是国内最南边的岛,西北和越南遥遥相对,东北和菲律宾隔海相望,人烟稀少,异域风情很浓。
莫侠和湛明澜抵达尖棘岛的那一刻,第一感觉就是热,这里怎么能这么热,热得莫侠连脱下大衣和线衫,将衬衣的长袖撩起大截,还觉得受不住。
照例,莫侠托朋友联系了岛屿上的警方,递上了封慎的资料册,然后和湛明澜等消息。
但湛明澜这次坚持出去亲自找封慎。
莫侠阻止:“交给警方吧,你出去找,怎么找?和没头苍蝇似的,找到的几率是零。”
湛明澜摇了摇头,将薄的纱制围巾绕在脖子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又戴上帽子,说:“不管怎么样,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让我试试看吧。”
莫侠还未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她已经开门出去,他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天气很炎热,湛明澜就拿着封慎的照片,走几步路就逮人问:“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他?”
莫侠看着她如此笨拙的找法,无奈地摇了摇头。
整整一个下午,湛明澜就用如此笨拙的方法问了上百个人,大多数人都同一个反应,蹙着眉好奇地看着照片,思考几秒钟后立刻摆手,说从没见过。
到了傍晚的时候,莫侠和她到当地的一家简陋的小餐馆吃面,湛明澜完全没胃口,只是大口大口地喝凉水,莫侠也觉得有些水土不服,整个背脊痒得厉害,胃又沉甸甸的,叫来一碗蔬菜面,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起身到门口,掏出烟盒点烟。
吸了一根烟,回座后看见湛明澜正在吃面,细嚼慢咽的,他吸了吸鼻子,正准备拿起筷子,手机铃声响起,低头一看屏幕,是骆冰的来电,他立刻接起。
骆冰也是来问莫侠有没有封慎的消息,莫侠瞟了一眼低头吃面的湛明澜,闷声说了句还没找到人。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止了片刻,然后传来哽咽声,骆冰竟然哭了出来。
那哭声越来越响,莫侠只好安慰她,一边安慰她一边观察湛明澜的神色。
湛明澜在骆冰哭声传来的那一刻,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随后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拭嘴巴,静静地听那哭声越来越响,没说一个字。
“你别哭。”莫侠对着电话说,“我答应你,一有他的消息我就通知你,你别哭……哭了很晦气。”
那头才逐渐收敛了哭泣声。
挂下电话,莫侠看了一眼湛明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才骆冰的哭声太压抑了,他知道湛明澜的心情不可能不被影响,她一直在强撑着,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他担心她的状态。
“多少再吃点吧。”湛明澜反而开口,看了看莫侠几乎没动的面碗,“否则会饿坏肚子的。”
莫侠说了声好。
“等会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再找一会。”
莫侠立刻摇头:“那怎么行?这片的治安不太好,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女人在晚上单独活动?放心,我精神好得很,等我吃碗面,我们再一块去找。”
说话间,一男一女,抱着一只宠物狗走近餐厅门,和老板娘说了好一会,老板娘才答应让狗进来,他们连声道谢,然后快步进来,在邻桌入座,那狗毛茸茸的,看见湛明澜的那一刻就伸出爪子挥来挥去,湛明澜朝它友好地一笑,它立刻嗷嗷地叫起来,两口子见状笑着骂小皮蛋,并向湛明澜说不好意思,说这狗不咬人的。
湛明澜不介意地点点头,然后习惯性地拿起封慎的照片,递过去,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照片上这个人。
莫侠心中又是叹气,他深知湛明澜是白费功夫,却又不能说服她算了。
“这个人,有点眼熟。”
莫侠闻言一震,立刻抬起头,看见那个抱着狗的妇女正非常认真地低头看封慎的照片,还叫狗狗他爸过来看,那男人凑过来,看了一会说:“好像是见过。”
“你们在哪里见过?”湛明澜急切地问,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就是十几天前,我们在山上,好像看见过……也不是很确定,因为他长得挺俊的,和当地人也不太一样,显得很惹眼……”妇女一边摸着狗毛,一边回想地说。
“山上?哪个山上?”莫侠立刻追问。
“很远呢,就是最南边的少数民族区。”男人说,“我和我老婆喜欢旅游,尤其喜欢去那些没人去过的地方,我们是从福建来玩的,来这里有大半个月了,十几天前,我们不知怎么回事的,就莫名其妙地到了最南边靠近边境的那片林子,发现那是个少数民族聚集的地方,那里的人长得和我们都不太一样,语言也听不懂,生活习惯也相差很大,我们觉得很新鲜,无奈就是相机没电了,拍不了照片……”
莫侠和湛明澜两人闻言后心头大震,立刻付钱结账,然后开车直往南行,去找寻他们说的那片土地。
开车很久,却找不到那两口子说的少数民族的聚集地,慢慢地,莫侠怀疑他们说话的真实性。
“他们会不会是戏弄我们?”莫侠蹙眉,看着前方,“现在想想他们两口子挺奇怪的,长得奇怪,穿得也奇怪,还抱着狗来吃饭,不太像是正常人。”
莫侠的猜测像是一把冷水浇灭了湛明澜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她眼眸立刻又黯淡下来。
莫侠见状噤声。
天色逐渐暗下去,眼前的路坑坑洼洼,越来越窄,无法再前进,正犹豫不决时,莫侠的车竟然爆胎了,他骂了一声,下车去检查车轮,湛明澜却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时候,她立刻叫住莫侠:“你听,好像是有人唱歌。”
莫侠狐疑,噤声,竖起耳朵听,这片荒山野岭真的有歌声。
“里面有人住?”湛明澜激动地拿起包,下了车,准备前进找寻声源所在地。
“等等。”莫侠飞快喊住她,“现在天色已晚,这里都不知道有没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太危险了,这样吧,我们在车里待到天亮,再进去看看,行吗?”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湛明澜点头,然后转过身,蹲下去,帮忙莫侠将废轮胎卸下来,安装上备胎。
他们保持警惕地在车里待到了天亮,第一缕阳光投射进来,两人匆忙地吃了点压缩饼干和水,带上包,下了车往里头走。
眼前的路非常难走,到处都是杂草丛生,这里的草疯长得厉害,又硬,扎在腿上直发疼。
天气又炎热,走了几千米的路,两人身上都是汗,却没人叫停,像是相信什么似的,一步步往里头走。
莫侠自从来这里后就水土不服,昨晚趁湛明澜不注意,他伸手探进衣服后头,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密密麻麻的疹子一片,而此刻,那些疹子在湿热的环境下越来越痒,他受不了地咒骂了一声,然后极其怀疑:“封慎会在这个鬼地方?那两口子要是敢戏弄我,等我回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好好和他们算账!”
湛明澜看他状态很不好,立刻指了指背着太阳的阴影处的一块石头:“我们在那里休息一下。”
莫侠坐下后就伸手到背后隔着衬衣挠痒,湛明澜从包里拿出一瓶喷雾,让他脱下衣服,帮他喷一下,他婉拒,她直言:“对我有什么可避讳的,快点!”
莫侠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褪下衣服,湛明澜一看惊呆了,他背后满是疹子,密密麻麻的,情况很严重,她帮他喷了喷,又拿出纸扇为他的背扇风。
莫侠叹气,笑着说:“等找到封慎,我真的要好好和他算算这笔账,老兄弟,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他言语轻快,当真有点立刻要见到封慎的意味,湛明澜来了精神,连日来第一次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正当他们享受片刻的清凉和静谧,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五六个个少年模样的人出现在眼前,莫侠和湛明澜惊呆了。
他们每个人都梳着几条细细长长的辫子,脖子上戴着一个又一个的圈,乍看是男生,细看又有点像女生,再细看,又确定是男生,但为何是男生,还穿着桃红色的布衫?
他们对视莫侠和湛明澜,然后窃窃私语。
湛明澜心中却是一喜,从口袋里拿出封慎的照片递给他们看,字正腔圆地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照片上这个人。
五六个脑袋凑过来看封慎的照片,然后齐齐抬头,突然,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少年说了句鸟语,其他几个少年立刻朝湛明澜扑过去,莫侠见状立刻过去阻止,但那几个少年非常灵活,不知从哪里拿出网兜和麻绳,像是捕猎一样围住湛明澜和莫侠,湛明澜和莫侠因为水土不服,体力不支,抵抗力不强,抵不过这五六个身强力壮,生龙活虎的少年,不到十分钟,他们竟然被捆绑了个结实,直直地抬向里头的丛林去。
莫侠大骂:“放我下来,你们几个不男不女的……”话没说完,就被其中一个少年塞了块软软的布团到嘴里,他气得浑身发抖。
湛明澜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心里已经肯定了一个事实,他们是见过封慎的,从他们看到封慎的照片后,眼眸闪过的急切情绪可以得知,他们认识封慎。
所以她老老实实地接受被他们捆绑的事实,被乖乖地抬进去,然后她发现那五六个少年中个子最高的那个,也就是刚才发号施令的,一直用一种非常警惕的,研究性的目光在看她。
她很平静地和他对视。
他似乎很气,握紧了拳头,死死瞪着湛明澜。
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湛明澜有些莫名其妙。
她和莫侠被捆绑着,抬到了丛林深处,她一路观察这里的环境,发现这里和当初封慎一起落难的越南森林环境有些像,一样的湿热,一样的浓重的草药味,一样的叫不出名字的植被,甚至是一样的天空颜色……
五六个少年将他们带到了一间木屋子,其中两个少年踢门进去,然后嘻嘻闹闹一番,将他们摔在了里头,一阵臭气熏天,莫侠倒地的时候,右手摸到了一堆湿乎乎的类似粪便的东西,在心里骂了声shit,湛明澜也被摔得腰背疼,勉强撑起身子,直问:“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绑住我们?”
那几个少年置若罔闻,最高个子的男孩对着其余几个男孩说了一堆鸟语,语气亢奋,神情义愤填膺,然后纷纷瞪视湛明澜和莫侠,确定他们被捆绑得严实后,拿走他们随身携带的包,关上门,落上锁。
湛明澜立刻挪动身体,朝莫侠的方向过去,俯身,用嘴将莫侠口中的布咬下来,莫侠连打几个喷嚏,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气,连声咒骂,侧过头来却发现湛明澜在笑,她脸脏兮兮的,沾着泥土的污渍,眼睛却亮得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
“莫侠。”她急着说,“封慎一定在这里。”
“你怎么那么确定?”
“你不记得那抱狗的两口子说什么了?他们说这个黎云族的人很是淳朴,热情,对外来人很友好……”
莫侠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怒道:“这就是淳朴,热情……”说了一半,他意识到什么,反应过来,低声说,“他们是看了封慎的照片后就扑过来将我们捆绑起来,说明他们认识封慎,或者见过封慎,所以情绪才会如此激动?”
湛明澜点头:“对,一定是这样,他们认识封慎,封慎真的很可能在这里,我们必须立刻出去找到他。”
莫侠咬牙,使劲撑起自己的身子,说道:“妈的,这叫怎么回事……一般电视上怎么演的……这时候应该有把刀子,对着手腕上的绳子咔嚓咔嚓地磨……”
“你有刀子吗?”湛明澜问。
莫侠一怔,随即摇头:“我没有。”
湛明澜想了想,俯身下去,对着莫侠后背被捆绑着的手腕,用牙齿去咬那绳子。
莫侠知道她的意图后,立刻喊停,湛明澜停顿,问怎么了。
“应该是我来,我很擅长这个。”莫侠说着让湛明澜起来,他挪到她背后,俯□,张嘴用牙齿要她手腕上的麻绳,一边咬一边说,“我大学的时候练过,用牙齿咬啤酒瓶的盖子,练了四年,牙齿比一般人硬多了,也利索多了……”
他们松绑后,又面临一个问题,门被上锁了,只剩下两扇密闭的玻璃窗,莫侠抡起边上的一根棒子狠狠砸向玻璃窗,随着一阵玻璃片落地,他狠狠道:“我们高科技现代城市的人种的智慧,怎么也比这帮未开化的野人来得高多了。”
说归说,他还是很认真地将玻璃的边角处理干净,在钻出去,在外头伸出手,拉着湛明澜出来。
他们出来后,却和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去哪里找封慎,只能靠直觉,往木屋的后方走过去。
木屋后方还是丛林模样的环境,杂草丛生,不知名的虫鸟叫声嘈杂。
然后走了几百米又看见几间木屋,透过窗看,里头没有人,只有从事农产活动的器具整齐地堆放在里头。
莫侠和湛明澜意识到,这里不是居住地,可能是类似农场厂房的地方,可居住地在哪里?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找,走得时间长了,湛明澜心焦起来,她越来越确定封慎就在这里,却看不到他的影子,想起刚才那几个少年见到封慎照片后古怪的神情和亢奋的举动,越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终于走到又一间木屋门口,那木屋的门一开,里头出来一个穿着蓝色绸衫,包着头巾,捧着一捆柴木的妇女,那妇女见到他们也是一惊,瞪圆了眼睛。
莫侠和湛明澜噤声,双方默默对看,湛明澜似乎察觉到那妇女脸上的柔和善意,小心翼翼开口:“那个,我们……”说了个开头,就意识到这里的人听不懂汉语,说了也白搭。
谁知那妇女竟然用汉语说话了:“你们不是这里的人,是从外头来的?”
“你竟然会说汉语。”莫侠上前一步,老实地鞠了一躬,然后起身,想了想说,“我们的确是从S市来尖棘岛的,你们这里是黎云族吧?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妇女立刻问:“你们是找谁的?”
因为刚才那几个少年的古怪反应,湛明澜和莫侠不敢将封慎的照片直接拿出来给她看,犹豫了一会,湛明澜试探地开口:“我是来找我先生的,他姓封。”
那妇女一愣,随即轻轻摇头。
湛明澜看出了她眼神中的迟疑,打算赌一把,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封慎的照片递给她:“这是我先生的照片,请问你见过他吗?”
那妇女面色有些僵硬,摇了摇头。
湛明澜立刻将照片交给莫侠,自己上前,双手合十,对她拜了拜,恳求道:“我知道你见过他,求你告诉他在哪里,他是我丈夫,是我的爱人,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已经找他找了很久了,我快绝望了……现在我在这里,是老天带我来的……我一定要找到他,他是我的,请你帮帮忙。”
那妇女见湛明澜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不忍,却依旧摇着头,莫侠见状立刻补充:“你既然听得懂汉语,就应该知道我们的文化,了解我们的风土人情,他们两个是合法夫妻,彼此是彼此要共度一辈子的爱人,受我们法律保护,也是被上苍庇佑的一对,你们如果知道她丈夫在哪里,却存心不告诉她的话,于公于私都是不合情也是不合理的。”
“我求求你。”湛明澜上去,抓住她的衣袖,眼角已经红了,“我求求你告诉我,如果你不肯说,我不会走的,我既然来了,感觉到他在这里,我就一定要见到他。”
莫侠又说:“你看她脸色多差,为了找她丈夫,她这段时间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再下去不是身体垮了就是精神上出问题,我看着就可怜,他们本来就是一对爱人,应该幸福地在一起的,偏偏有人从中作梗,将他们分开了。这一年半,她为了找他,什么苦都吃过了,整个人可以说是生不如死,能撑到现在,唯一的信念也就是相信他还活着,如果她再见不到他,真的活不下去……大嫂,我看得出您是个好人,帮帮她行吗?”
妇女观察着湛明澜,侧过头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讲。
莫侠趁热打铁,出感情牌:“对了,他们还有孩子呢,那小孩也才不足两岁,整日哭着闹着,这次她来找他,是狠下心丢下孩子的,走之前那孩子还发着烧,病着呢……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诶,刚出生就没有爸爸,真是可怜……”
湛明澜偷偷看了一眼莫侠,默认地吸了吸鼻子。
他们的话落在妇女耳畔,她终于神情松动,想了想说:“那你们跟我来。”
莫侠和湛明澜跟着那妇女沿着一条小径,走了很长的路,才到了一个干净的,养花养草的空地,空地上有一栋小巧别致,异域风情很浓的屋子,她拿起钥匙开了门,请他们进去,然后为他们倒了两杯青草茶,放低声音,说道:“现在时候太早,等到晚上,我带你们去见他。”
“他怎么样了?”湛明澜急着问。
“他在我们这里待了很久了,来的时候受伤太严重,差点救不回来,幸好他得我们族长的青睐,指派最好的医师给他治疗,他命大,中弹的几个部位堪堪擦过要紧的脏器,只是腿上的枪伤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妇女声音很轻,“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还是很差,下床走路,走不了多久伤口就作痛。”
湛明澜听了双手发颤,妇女开口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心尖上,中弹,擦过脏器,腿上的枪伤,不可挽回的伤害……
莫侠伸手拍了拍湛明澜的肩膀,然后问妇女:“大嫂,那他没有和你们说过他有妻子吗?这一年半,他没有想过回家吗?”
妇女想了想说:“他当时受伤太严重,能捡回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后来昏迷了很久,我们这里医疗设施也不完善,没法提供给他很好的设备和环境养伤,有段时间他的确精神状况不太好,意识也有些模糊,清醒后,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们族长派人轮番守着他的房间,不让我们多接近,每天送饭送药都是我们族长的女儿亲自伺候的,我们一般人是接触不到他人的,我在这里是负责采摘,收集草药工作的,每个月会亲自将药草带过去,交给近身伺候他的下人,有几次,他们扶着他出来晒太阳,我就看清楚他的长相。”
莫侠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问道:“你们族长是怎么找到他的?”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你呢?你怎么会说汉语?”
“我父亲是汉人,几十年前,他因为研究少数民族文化来到了这里,认识了我母亲,也爱上了这片土地,就再也没离开这里,他们生下了我,他还教我和我母亲说汉语,汉族文化,直到几年前,他去世了,我还保存了他留下来的书籍,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妇女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这里真够神奇的。”莫侠喃喃道,随即又说,“大嫂,我们没骗你,我是他好兄弟,她是他妻子,他们分开很久了,我们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来的,为的就是找到他,带他回去,你帮个忙,带我们见你们族长,行吗?”
妇女想了想说:“我坦白告诉你们,我们族长是铁了心让他留在这里,否则不会派人整日守着他,监督他,你们就算找到我们族长,他也不会同意你们见面的。”
想起那几个不男不女的少年对他们的疯狂举动,莫侠心有余悸,沉吟片刻咬牙道:“真是莫名其妙,哪有这样,抓着人家老公不放的?什么族长,屁的玩意……大嫂,那您帮我们安排安排,让我们见他一面。”
妇女微笑:“我既然带你们到这里来,就会想办法安排你们见到他,说实在,不知为什么,我也觉得他是非常想离开这里的,加上这里的医疗设施都很差,再下去,他的伤能否痊愈都是个未知数。”
“那您赶紧想办法,安排我们见面。”湛明澜立刻说,“求求您了。”
妇女点了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巧了,今天就是我们族人一年一度的篝火盛会,也是我去送草药的日子,守着他的几个人今晚一定心不在焉,不会盯得很紧,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们见面,不过要等到傍晚才行。”
湛明澜连声道谢谢,只要想到傍晚就可以见到封慎,她的心情难以言喻。
等到了饭点,这个叫有汉族名字,叫秋玲的妇女拿来了两件衣裳给湛明澜和莫侠换上。
等他们换上后,秋玲就拖着满满一袋的药草,带着他们沿着小径出去,一边提醒道:“你们得小心点,白天里那几个小少爷已经在说,抓到了可疑的,要搞破坏的异族人,关起来了,谁知异族人太狡猾,竟然逃走了,现在满山的找呢。”
莫侠无语,腹诽到底谁是异族人,这鬼地方和他八字不合,得赶紧找到封慎,带他回去。
因为今晚是篝火盛会,整个黎云族都去参加盛会了,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只闻耳畔传来的优美歌声。
秋玲带着他们绕来绕去,走了好久才来到一栋看起来比其他屋子贵气,精致很多的小屋,她拖着草药上前,和门口的一个青涩模样的男孩笑眯眯地说了几句,那男孩起初是摇头,秋玲指了指身后,带着帽子,压低帽檐的莫侠和湛明澜,又说了几句,意思是,我带了帮手来,我们看门,你去玩好了。
那男孩看了看莫侠和湛明澜,面色迟疑,但始终抵不过想去看热闹的心,点了点头,接过秋玲手中的钱币,将裤腰带上系着的钥匙递给她,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秋玲转过头来,松了口气,轻声说:“比想象中的顺利多了,我以为至少有两人在这里守着,谁知道只有臭小子他一个,他的性子又是我们这里最单纯的,我哄了他几句,他就相信了。”
湛明澜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见秋玲拿着钥匙看了门,那扇门被缓缓打开,里头传出来一阵药香味,她的心几乎要蹦到嗓子眼了,这么久的分别,她要见到封慎了。
莫侠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镇定点,别晕过去。”
湛明澜深深吸了口气,跟着秋玲进了屋子。
然后她看见了床上躺着的男人,他光着的上身系着层层绷带,修长的双腿的并在一起,脚踝搁在一个白色枕包上,双手把玩着一根草茎之类的东西,漫不经心地编织着什么,听到动静也没有回过头来。
“封慎。”湛明澜低低的呼了他的名字。
他侧过头来,短而黑的头发,鬓角锋利,眼眸划过一道光,像是在黑暗隧道许久的人,见到了第一道光。
她对上他眼眸的那一刻,满眼的酸涩,再也克制不住,涌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