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看了看腕表,已经十点半了,我决定和桑子单独谈谈。

桑子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我叫上她,走出大门,来到废弃的飞机跑道上。沿着跑道走了好一会儿,我也没找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身旁的野茅草疯长了一人多高,我扯了一片叶子,不小心被上面的毛刺揦痛了手。桑子赶忙抓住我的手,凑近了看,又吹了吹,紧张地问我疼不疼,要不要回去擦万花油。桑子这寥寥数语,把我感动得眼眶发热。此刻,我变得柔软而脆弱,不但忘记了怎么开导她,反而渴望她的抚慰。

初夏的夜晚,天幕上的繁星晶亮,野茅草深处的虫鸣悦耳——世界没有一处不是生生不息的。此刻,这个生生不息的世界是我和桑子的,起码头顶这片繁星遍布的夜空,属于我和她。

一阵风吹来,野茅草唦唦作响,桑子不由得靠近我一些。

“别怕,有我呢。”我勾住了她的小指。

“我真希望有个人,能这么一辈子勾紧我啊。”她微微扬起头,望着我说。

“那个人要是我,你要吗?”我简直昏了头。

桑子没有言语。

极大的挫折感几乎打倒了我,胸中涌起一股委屈。但是,理智还是很快把我拉回了现实。桑子对我的依赖,连她自己也不能定xing,我又有什么资格先丧失理智呢?再说,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那个人会是你表哥。”我赶快改口。

她仍不言语。

“相信他,他的力量比我大,他是个男人。”

她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把身心都交给他吧!”我盯着她的眼睛说。

她也盯着我,眸子晶亮。好一会儿,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这话你跟小安哥也说了?”她低声问。

“说了。”

“他同意了?”

“应该是同意了。”

她松开了我的手指,独自朝前疾走了几步,之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转身看我。我赶紧跟上,站在她面前。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看,很久很久。我从不知道她的目光还会如此犀利,如此冰凉。

“你怎么了?”我有些发怵。

“这样可能会害了他——”她的声音缥缈得像是来自天外。

“可他同意了……”

“他做不到的,不信走着看吧!上次那件事之后,他连看我一眼都不敢了!”

“但不这么做,你们会被慢慢耗死。”

她的神色沉重起来,连身体也变得沉重了,一双脚像是拖不动。又沿着跑道走了大半圈,她也没再说什么。夜已深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我狠了狠心,停下脚步,她也停了下来。

“桑子,记住,你们已经别无选择!”

“是的,路都走成了死胡同。”

“障碍是你们自己设的,能越过去,就会豁然开朗的。”

“还能越过去吗?”

“你不是最爱巴赫吗?他第一个妻子就是他堂妹,还生了7个孩子呢!”

“哦,”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声,“巴赫的事,我很少想了。”

“你们可以不要孩子,也可以放弃一纸婚约。”

“怕小安哥做不到……”

“他的压力比你大,你必须配合他减轻压力!”

从桑子家回来,我的心像是被人挖了去,整个人一下子空了,飘飘忽忽地无处着陆。如今,桑子的所属已非常明确——穆安,一个男人,而不是我。她对我的感情虽然超出一般,但终究离爱情还有距离。哪怕只差一个发丝那么远,也是距离。奇迹永远是脆弱的、乍现即逝的。上帝把她送到我面前,已经对我特别关照了。我不能贪得无厌,再奢望奇迹为我所用。

我决定不再主动打搅桑子和穆安,他们这种时候最需要同外界筑出高墙。迈出那关键xing的一步,决不是轻而易举的,需要假以时日。

独守着一个个夏日长夜,我被邓丽君的老歌吸引了。我开始怀旧了,我的心似乎一下子苍老了。

“春一去却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不知道何时再有春天的消息;你一去也没有留下一字半句,不知道何时再有回来的消息。我曾在院里徘徊,树儿随风摇弋,片片落花飘零满地。春天你为什么来?春天你为什么去?我了解你,我了解你,不是无情无意……”

这首歌我翻来覆去地听了不下百遍,每每听到“你一去也没有留下一字半句”,心就会悸动,眼睛就会模糊。我竟有如此敏感多情的一面,认识桑子之前,从没觉察到。这极端的单相思,简直有点儿可耻。

春天,以及桑子带来的华丽的幸福,已经远去了。也许,也许永远失去了追回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