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这座村子,除了李家的房子是用红砖垒成的,其余的很多房子都是板夹泥,或是土坯堆砌而成的,在华龙的身边就有一座这样的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就是一人来高,四米长,三米宽的棚子而已,几根木杆支起一个架子,用草卷上一些泥绕在相连的两根木杆上,房顶用秫秸铺上,再抹上一层泥就成了栖身的居所,如果不是挖下去半米左右的坑,人进去必得低头弯腰。门口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脚上穿着一双露脚趾的布鞋,光着屁股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泛黄的肤色明显的营养不良,皮包骨的身体甚至承受不了头部的重压,他的无神的眼睛在跟着华龙的脚步移动,华龙猜不透孩子的心里此时在想什么,但是他的样子却让华龙心里酸酸的。

转过几间同样的房子,华龙来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前面有一口水井,有五个人坐在离水井不远的一棵树下,围在一起谈着什么。他不经意地凑上去,想听听人们在说些什么,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还没等他靠近,他们就停止了交谈,一个个像哑巴似的望着他一声不语。

“歇着哪,”华龙笑笑,“这地方还真凉快。”

没有人回应,眼里却露出猜疑。

华龙很随便地坐到一个老者的前面,逗着他怀里的孩子,“这孩子浓眉大眼,将来肯定有出息。”

老人搪塞着说:“穷人家的孩子会有什么出息?能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啦。”

“哇。”还没等华龙想好说什么,小孩“哇”的一声哭起来,似乎连孩子也不欢迎他的到来。

“哭什么哭,再哭仲马城里的恶魔就会来抓你。”老人用这种方法制止孩子的哭闹。说起来也真怪,孩子的意识好似过早地懂得了害怕一样,小嘴马上停止了哭声,但他仍在不停地抽泣着。

“你们唠着,我回去有点事。”

“我也该走了,失陪了。”

转眼工夫,这里只剩下老人和他怀里的孩子。

华龙心里明白,这些人是在回避李家来的陌生人,可他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晓的样子问老人:“大爷,他们这是……”停了停,他又接着问:“那仲马城真的有那么恐怖?连这么大点的孩子一听到仲马城就像见了鬼一样可怕。”

“小伙子,看你这陌生人初来乍到,脸上又一副慈善的样子,不会是和李家一路人。我跟你说,”老人往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这才接着说:“在这地方,眼睛要少看,话也要少说,不该问的千万别刨根问底,心里明白就行了,这样你才能凑和着活下去,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恶魔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这么严重,不是吓唬我吧。”

“信不信由你。年轻人,别引火烧身哪,记住,生命比什么都重要。”老人说完,站起身,腾出一只手啪嗒啪嗒拍去屁股上的灰尘,慢腾腾地抱着孩子走了。

转眼间,这块空地只剩下华龙一个人,四周静的出奇,一种莫名的恐惧,潜藏于心底的不安笼罩了整个村庄。

华龙有些犹豫,思绪也有些混乱,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照理说,和老百姓沟通应该是比较容易的事,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现在,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尽快地潜入仲马城,如何尽快地获知那里的一切,但到今天还没有一个可行的办法。他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焦虑过,心里虽着急,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沉思了片刻,他对自己的不安情绪提出了质问:“为什么在此刻乱了阵脚,竟会如此的沉不住气?”

困难重重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他希望有奇迹出现,可是,奇迹在哪里呢?他心想,肯定是悲惨得遭遇刺伤了村民的心。另外,仲马城谜一样的恐惧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得原因,由于贫困潦倒而艰难度日的村民,自然无法在连空气都充满恐惧的情况下畅所欲言,世界的进程变化莫测,叫人琢磨不透,当然,谁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当儿戏。

“表哥,傻站着干什么呢?”

突然有人招呼他,华龙听出这是李可秀的声音,他转过身,朝着李可秀友好地笑了笑。

李可秀脸上灿烂的笑容有一种农村姑娘固有的真诚,但不失妩媚和迷人。“你一个人一准闷的慌,你跟我去玩好吗?我们这里很美的,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还有各种鸟在旷野里鸣唱,你们城里人一定会喜欢的。”

李可秀的话直率,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关切,华龙感受得到,如此直白的邀请让他都觉得不好意思。在男女的交往中,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大胆的姑娘,他真的犹豫了一下,可他还是很痛快的接受了她的建议。“好啊,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向导。”

华龙的话显然让李可秀大喜过望,只见她毫不顾忌地拉住华龙的手,高兴地说:“表哥,走吧。”

出了村庄,两个人边说边唠地朝野外走去,很快便来到了旷野里。他们在坎坷不平的草甸子里,在野花草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使得华龙的身体不自觉地和李可秀的身体时不时发生碰撞。

极目远望,虽然原野无边无际,土丘上只有几颗稀疏的树木,倒是零零落落的灌木丛铺满了大地,几只鸟在灌木丛中鸣叫着飞来飞去。而那些野花在荒野中,在土道边比着劲地长,万绿之中,那一朵一朵的鲜花发出醉人的芳香。背荫河水,缓缓地流着,发出鸣咽般的哗哗声。正是成熟的季节,农作物却蔫巴巴的,无精打采地摇晃着。数得过来的几个农夫在田野里劳作着,在他们身后泛起一阵阵的灰尘,勿庸置疑,战争把背荫河畔的壮美都赶走了。

华龙四处望了望,这里哪有什么山,也许李可秀把土丘当成了山,这也不能怪她,在她眼里,或许高高的土丘就是巍峨的大山。华龙的心思不在这里,一屁股坐到草地上。

李可秀倒是兴致盎然,见华龙坐到地上,以为他走累了,也一下子坐到他身边,说道:“正好我也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华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觉得连这大自然也被战争弄颠倒了,他难过地说:“在这冒油的土地上,野花倒是比庄稼长得好,真是不可思议。”

李可秀愣了一下,在他耳边说:“看你多愁善感的样子,倒像个女人似的。”

华龙把一朵盛开的野花摘了下来,用手掐住茎杆转来转去。“别看他们现在开得很美丽,过不了多久,就会枯萎的。”

李可秀倒是很会体贴人,她对华龙说:“别这样触景生情了好不好,对身体没有好处的。”

华龙看了李可秀一眼,见她正用辣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暗自埋怨自己,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和一个姑娘卿卿我我,于是,他站起身,随口说道:“听说这里有座仲马城,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李可秀闻言吓了一跳,不无惊恐地阻止到:“我哥说过,仲马城连鬼魂都不愿意去,你怎么会想到要去看那座死之城堡?”

“死之城堡。”华龙重复着李可秀的话,接着说:“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名字,只有在悲惨的世界里才能听到这样的名字。”

“对呀,”李可秀接过华龙的话说,“战争本来就是灾难性的,虽然人们想方设法地去阻止它,但它还是在这里爆发了。没错,战争是残酷无情的,如果没有死亡的话,也就不能称其为战争了。”

华龙受到极大的震动,吃惊地问:“这是你对战争的解释?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看待战争的。”

“你误会了。”李可秀发现华龙的双眼喷出愤怒的火焰,心里不禁有些害怕,连忙说:“我哪懂这些,我哥说这是仲马大尉说的,其实,我也弄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对我而言,有吃有穿,没愁事就行了,我才不管什么战争哩,那是你们男人的事。”

华龙叹了口气,这才发现李可秀真的是一个没有城府的姑娘,他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语气也缓和下来,歉意地说:“嗯,你看我们在说些什么呀,表妹,我们不是出来玩的吗,为什么不高高兴兴地玩呢?”

李可秀望着华龙英俊的面孔,穿上哥哥的服饰,比刚见面时更显得帅气,此刻连眼角也挂上了笑容,真是人见人爱的小男人,想到这里,李可秀心里不由得咚咚乱跳,那种念头不知不觉中涌了上来。尽管她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家庭的富有,哥哥的熏染,以及离市区又不是很远,使她具备农家姑娘所不具有的意识,随着年龄的增长,懵懂的情感要求自然也比别的姑娘高。华龙的从天而降,自然引动了她那已躁动的情感波澜,大概是农村姑娘素有早嫁的缘故吧,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甚至比自己还小的姑娘被人迎娶的时候,她的心里何尝没有勾勒过心中的白马王子。或许是天赐良缘,或许是命里注定应该与表哥有这段缘分也说不定,正是基于这突然冒出的想法,李可秀很想窥视到华龙对她的印象,因此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有意无意地用手碰一下华龙,而且一次比一次大胆。当然,这种大胆是隐讳的,不露痕迹的,甚至于让华龙感到是那么的自然,况且,华龙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对华龙来说她的言行当然也不显得俗气和大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