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的心中对京城这个地方一直很复杂。
她想去,因为那里有吾难师太的下落,她畏惧去,也是因为那里有吾难师太。
吾难师太是她的亲人,是师太赋予了她的生命,若没有师太当初将她这个被扔在路边的遗孤给捡走,她或许早已魂归西去。可找到吾难师太,她又如何去面对呢?
她是冒名顶替的杨怀柳,师太对这件事也知之甚清,若师太要求她与杨志远诉实情,她又该怎么办呢?
这几年的日子过去,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真的杨怀柳,也已经把杨志远真的当成了父亲,她不忍抛弃,也不愿抛弃,她喜欢现在的生活,更将这一份父女之情捧至手中悉心呵护。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模糊了,这是她内心始终存在的矛盾疙瘩。
怎么办?难道去京中也不寻找吾难师太了吗?
梵音做不到,吾难师太还是要找的,即便担心被师太斥责自私、蒙骗,她也要找到她,这个结她怕去解,可也不得不去解,只要能过了吾难师太这一关,她才能彻底的敞开心扉,把心底的那一丝恐惧驱除。
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梵音看着如今静谧平和的院子长舒口气,尽管心有恐惧担忧,但这一天,快点儿来吧!
翌日的清晨下起春季的第一场雨。
淅沥沥的小雨好像天空洒下的水雾,尽管有些凉,却让人心里跟随着清爽起来。
杨志远撑着伞,带着梵音一同前去张县尉的府上做客,说做客是客气了点儿,其实是不请自来,因为他们父女到门口时,张家的下人却是大门紧闭,悄悄的道:
“杨主簿,您还是回吧,我们老爷说了不见您。”
“他不见我也得见,快开门!”杨志远似对此已经预想到了,“你去告诉你们老爷,他即便今日不见我,我也照样有法子把你们少爷都带走,他若不想老光棍一条就与我见上一面。”
下人听后也吓一跳,把自家少爷都带走?这可是件大事。
匆匆的跑回去传话,没过一会儿,便见大门“吱呀”一声的开了,前来开门的人正是张文擎。
“杨叔父。”张文擎躬身行一大礼,脸上更带有至深的歉意。
他没有想到自己父亲对杨家会是这样一种态度,尽管他已经知道父亲是因杨志远进京高升,所以才不同意他与杨怀柳结亲。
杨志远是一个多才大才的文人,而他呢?只是边境军中的小兵,文武自来不合,而自己父亲又因与县令针锋相对屡屡失败,整日酗酒买醉,仕途一片晦暗……这也是父亲始终不愿见杨志远的原因。
何必耽误了她?或许她能寻到更好的人家。
张文擎不敢去看梵音,给杨志远行了礼便一直低着头,“杨叔父您知道我父亲的脾气很怪,母亲也与他大吵多次可始终劝不回来,他让侄儿来告诉您,他即便……即便去死,也不用您帮衬我和弟弟,不过侄儿还是谢谢您了。”
“胡言乱语!”杨志远初次没有以往的和蔼可亲,怒目相视,“你父亲醉酒胡言,你也要过的醉生梦死吗?让开!”杨志远一喝,把张文擎吓了一跳,抬头就见梵音在看着他,复杂的呆滞一下,杨志远早已趁机进了张家的大门。
张家的下人自是不敢阻拦杨主簿,更有人故意纵着杨主簿去劝劝自家老爷,这些时日张县尉的变化实在吓人,让他们整日都过的提心吊胆的。
梵音看着张文擎,他却侧过身不敢见她。
对这种场面,梵音很无奈,又看他半晌,他仍旧没有说话的意思,可还站在那里也不走也不开口。
风起,小雨逐渐的猛烈了些,杨志远刚刚是举着伞自己走了,梵音的衣裳有些微湿。
你不走,我走还不行么?梵音心里嘀咕着,小跑着便进了张家的门房,从那里取了一把伞就问着张夫人在何处。
丫鬟婆子自当引路,张文擎的脸抽搐成十八道褶,她……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都不与自己说吗?
张文擎的内心很受伤,梵音早已经到了张夫人那里与她私叙。
此时杨志远也已经与张县尉独坐屋中,四目相对,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谁都不肯服气。
“你来干啥?老子不乐意见你。”
张县尉说这话时不乏有些气短,没见到杨志远时,他能够狠下心来说出老死不相往来的话,可如今真见到了他,这话还真就说不出口。
杨志远冷哼一声,“你有本事就再说一次?”
“你……我说不过你!”张县尉抬头见他不免心中惊愕,这小子什么时候跟他还来了横的?
杨志远畅然一笑,坐在一旁道:“何必呢?张大哥的心思弟弟都明白,我如今也是束手无策有些骑虎难下,也是来找张大哥诉一诉苦的。”
“升官了还诉苦?你挤兑老子不如你?”张县尉见他的眉头也有褶皱,不乏道:“那你就说说,你来干啥。”
“什么是升官?升官就是把自己挨刀的脖子伸的更长了一点儿,京城说着好听是都城,说不好听了那就是阎王殿,我原本想要见方县令一次再做打算,可孰料如今调令直下,让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方青桓那个老贼鬼着呢,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张县尉此时也有气弱,“不过这关老子啥事?说完了就走,老子没空喝你的庆功酒,老子要当公爹了。”
“行了,文擎与怀柳的事难不成你还怨我不成?是你先给文擎定了亲,往前几年追究,文擎给怀柳写的信不也是你给撕的?如今当了公爹反倒与我们家老死不相往来?有你这么无赖的吗?”
杨志远也没了好气,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憋屈着,没得到半丝发泄的渠道,虽然他往日都敬着张县尉,可如今这种情形,他的脾气也忍不住发发牢骚了。
“老子就无赖了,怎么着?”张县尉胡搅蛮缠,可他也明白杨志远所说之事是他自己没道理。
二人僵持半晌,张县尉开了口,“文擎虽然是我儿子,可我也知道他配不上怀柳那个丫头,如今有校尉瞧上了他,也是他的造化。”
“文擎我不管,文顾我准备带他一同进京。”杨志远的话让张县尉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又因多日饮酒仍有醉意,一屁股险些坐了地上。
“你、你说什么?那是老子的儿子,你凭什么带走?”张县尉惊了,杨志远进门就让人传话说他要带走自己儿子,没想到他真有这个打算!
杨志远很认真,“是,我就是要带走文顾,因为他是我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还是他老子呢!不行!”张县尉的拒绝让杨志远看他半晌,“你知道我为何犹豫不决也要离开庆城县吗?”
“谁知道你心里揣了什么鬼主意。”
“曹县令和新来的县丞都打算老死在庆城县,难道我当一辈子主簿?当一辈子主簿也就罢了,可我要一人做三人的事,恶名骂名全都泼了我的身上,我还不如把脖子伸远点儿进京再去挨刀。”
杨志远苦口婆心,“你也别嫌我说话直,文擎跟着你已经受了不少连累,难不成还要文顾也跟随着你受累?他本就不是习武的材料,若请先生读书,你又与县令和县丞不合,一个童生身份他就能压了文顾两年,何况再往上考?”
“尽管你是当爹的,可你也要有当爹的担当,这孩子跟着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杨志远感叹一声,“张大哥,当初我杨志远任主簿的第一日开始,若没有你接二连三的照应我们家也不会有今天的模样,这一份恩情,我杨志远永生不都会忘!”
听着杨志远的这一席话,张县尉呆滞半晌不由得眼睛湿润,举起旁边的一坛子酒汩汩入口,他猛的将坛子狠摔在地,“他妈的,老子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交下了你,儿子给你了,你带走!”
杨志远欣慰的一笑,“只要我杨志远混出头,就一定把这孩子带出头,若有违此言,我杨志远就自己生不出儿子来!”
梵音听张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张县尉的胡搅蛮缠,说到喝多酒还打了二胖子时,张夫人的眼泪儿都掉下来了,“那孩子从小哪能挨过打?连个手指头都没碰过,这一通打屁股的肉都打烂了,心疼死我了!”
梵音也不知该怎么劝,二胖就因为要去自己家被张县尉狠打一通,自己老爹不会也受伤吧?
与喝醉酒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只有武力控制,可自家老爹的身板儿……梵音不敢想,心里也有微微的担忧。
张夫人抹了泪儿,见梵音也皱着眉安抚道:“往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你们父女,不过既然要上京了,有什么需要用的都可以跟我说,男人的事女人不插手,你的事我管定了!”
梵音笑着依偎在张夫人的身旁,张夫人也疼爱的抚着她的手。
张文擎在外屋的角落中偷偷看到这一幕,这若是她的妻子该有多好,难道就真的是有缘无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