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簌地站了起来,手上的书掉在了地上,呆呆的喊了声:“四爷!”清瘦的身影、素净的衣衫、淡淡的神色,他来了多久?来干什么?缓缓向我走过来,还是那一贯的优雅稳健。
我一阵眩晕,脑子里一片空白,笔直的僵立着。无数次的设想过,再次和他单独相处的场景,可现在见了,我怎么就成了块木头。
他走到我面前,弯腰伸手捡起地上的书,扫了一眼封面,直起身、轻轻把书放在桌上,乌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口干舌躁,看到他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心一紧,立刻神智清明,窘迫的请安:“四爷吉祥”边说边猛的下蹲、低头,这一低头却不知怎么就“砰”撞到了他身上,我顾不得踉跄,赶紧想后退一步,他却霸道地伸手,一把搂住我的腰,惊恐的抬头看他,那清俊的脸上,明亮的眸子也正看着我,目光交织,瞬间,我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能靠着他,任由他搂着我。
他的脸在我的眼睛里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贴近我,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在离我的脸不到半寸的地方,他静静的停住,温热的鼻息扑到我脸上,我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惊恐、无力、紧张,还有一丝丝期待,他要吻我吗?
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轻轻放开了我,一脸坏坏的笑,我又见到那个不一样的四爷了。
狠狠吸了两大口新鲜空气。呼吸总算顺畅了,可脸上依然火辣辣的,太丢人了!刚刚应该狠狠甩开他的,怎么就没有一丝力气,像花痴一样任他搂着。
再大大吸了口气,做了个深呼吸,我一本正经的福下身说:“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起来吧!”四爷淡淡的说,脸上又恢复如往常。
“奴婢谢四爷!”我站直起来。他随手拿起桌上十四爷送我的那块玉佩把玩,看到背面的字,眉头微微一皱,瞟了一眼桌上的《诗经》,我赶紧说:“玉佩是十四爷送的,背面的字,我记不得全文了,就翻了《诗经》来看。”
“恩……”他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视线飘到了窗外,“老十四……老十四真是有心!”
我心一动,道:“奴婢谢四爷的赏赐!十三爷转交了。”
“呵呵!……”他侧头看着我,朗朗一笑,“ 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你。
他放下玉佩,伸向草环,在草环上轻轻一扯,金链子就被抽了出来,居然有两环,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巧的整理链子,把其中的一环慢慢拉长,另一环慢慢收拢,小巧的六片玉叶子都聚拢到小环里,簇成一团,构成一个花样的坠子,精巧别致。
食指轻轻勾着链子,提到我面前,这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眼前一片模糊,泪珠不自觉的掉下来,哽咽着想开口,可又不知道说什么,一串轻柔的吻落在我的眼角,默默吮着我的泪,“四爷……”我从心底轻轻唤出。
他托起我的下巴,我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溺爱与怜惜,我就像泡在加了蜜糖的酒里,甜得心都要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脖子好累,不能动了,我轻轻嘟哝:“脖子酸了!”他一愣,然后嘴角上翘,眉目间显出浓浓的笑意,最后“哈哈哈……”爆笑出来,“叶子,哈哈……”笑什么,我很不应景,是不?可脖子确实酸了,有什么好笑的。
“呵呵……”我也跟着尴尬的笑起来。
“来,我帮你带上!”笑够了,他不等我有反应,已经细致地把链子挂到了我的胸前。我的脑子忽然闪过一个词,不由喜上眉梢,脱口而出:“定情信物?”
他一愣,没好气的说:“是……!你就不能含蓄一点?”眼睛里却是充满宠溺。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我喏喏地说。
“呵呵……呵……”他狡黠的一笑,“那我的呢?”
“什么?”我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信物!”
“呵呵……,是你要定下我,我可没有定下你,”终于轮到我扬眉吐气了,“所以,你慢慢等着吧……”说完,心里隐约一阵不安,他毕竟是名声不太好的雍正啊,可不是被我欺负惯了的老十……忐忑不安的看向他,他却似乎比先前还有兴致,笑着说:“好,那我等着!”心里的大石头算先落了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乖巧无比的笑了笑“呵呵!”
“叶子,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坦坦荡荡、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有点像在自言自语。
“包括喜欢我坦坦荡荡、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顶撞你?”我接着他的话说。
“包括!”没有一丝迟疑,他清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哈哈……”我差点笑岔了气,原来,他和老十他们是一个毛病,欠扁!
他好心的拍着我的背,似乎怕我笑噎过去,“这么好笑?”
“恩……”咽下一口唾沫,润润嗓子,“四爷,你怎么有空来?”
“因为某人过生日。”顿了顿,“咳!”干咳了一声,似乎在迟疑说不说,接着淡淡的说,“虽然后来知道是假情报,可是,我又很想见那个人了,所以,就来了。”原来他也会不好意思!
“难怪老十三要我下午在屋里待着。”想到老十四,那他怎么会来?我赶紧问,“你刚刚看到十四爷了吗?”
“看着啦,他走了我才进来的。”敲了敲我的额头,笑笑,“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笨,听不出老十三的话?”
“我已经进步多了,这闻弦歌、知雅意的功夫,又不是一时半会学得会的?”好歹我总感觉出老十三当时是话里有话了,也算进步吧,“再说,你们就不能直截了当点?老让人猜,累不累啊!”
他的脸色一暗,一股说不出的沧桑,让我心头一酸,不能怪他们。
抚养他的皇后去世了,亲生母亲又不亲近,父亲有许许多多的儿子,兄弟又都是那么样的厉害人物,在这样的环境里,为了生存,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挣扎、斗争,才会有这样沧桑的神色,他毕竟才二十出头啊,本该是率性而为的年纪。
他平时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用淡漠的神色掩饰自己、保护自己,只有在和我一起时,才会这么放松,才敢显出自己的真性情吧。恩,应该还有老十三,他们那么惺惺相惜,四爷对他的照顾亦父亦母,亦师亦友,老十三对他言听计从、敬若天人,这样真挚的兄弟情谊,绝非这皇宫里轻易能有的,可见,四爷绝非无情无义之人。
宫里每个人都是谨言慎行,各有各的生存法则,稍有差池便会引起祸端,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四爷用淡漠掩饰自己,十三爷用热情保护自己,一冷一热,实则是异曲同工。
想到老十,他的大大咧咧何尝不是一种强势的自我保护;十四绝顶聪明,他的智慧和骄傲像华丽的外衣,让人永远捉摸不透,还有八爷,……,像我这样有头没脑,能潇潇洒洒的活到现在,有奇迹的成分,肯定也有这些阿哥或明或暗的帮助,更是因为我无欲无求,终要离开。离开?现在我还能潇洒的离开吗?
“叶子……”他轻轻地唤回我的思绪。
“你,很辛苦是不是?知足常乐,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好想分担他的苦。
“嗯……”轻轻的应了一声,耐人寻味的看着我,脸色阴转多云、多云转晴,话题一变,“丫头,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吗?”
“好像是某人想某人了,”我冲他调皮的扮了个鬼脸,“实在憋不住了,就借着庆祝生日来跑来看看某人?”
“哧”他喷笑出来,“你啊……就是嘴巴不饶人。”
玩味的看了看我,又说:“我带你出去玩,去不去?”
“去!”我欢天喜地的冲口而出,在这儿可闷死了,老早想出去看看,可随即想到,很危险!轻轻问,“可以吗?”我不想连累你。
“你说呢?”他轻挑着眉毛,戏谑的看着我。我心里一阵坦然,他不会让自己危险,也不会让我危险的,他既然要带我出去玩,那肯定已经都打点安排好了。
“呵呵,那我就这样出去吗?”总要换身衣服吧,一个宫女走在大街上,那得要多惹眼啊!
“小李子……”他稳健的叫了一声。小李子是他的贴身太监,我见过他好几回了,就是还从没说过一句。
小李子应声进来,手里拿了个蓝布包袱,打了个千,“奴才在!”
“嗯……”他点点头,小李子迅速把包袱送到他手上,“奴才都打点好了,爷和叶子姑娘随时可以移步,奴才在外面等,奴才告退!”一气说完,每半点磕绊,机灵忠心,难怪能做他的贴身太监。他又了“嗯!”一声,小李子应声又打了个千,静静退了出去。
“什么东西啊?”我好奇的问。他神色轻佻起来,全没了刚刚的稳重贵气,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自己打开看看!”
我接过包袱,软软的,打开一看,全没半点新意,果然是一套小太监的衣服。
“快换上吧!”
我拿起衣服准备换,发觉他半点没有离开回避的意思,我可不是随便的人,我扭捏着不动。
“怎么了,还不快换?”他边催促着,边走了两步,到窗边,抬头面向窗外,就不动了。
“那你要不要先出去啊?”我的火上来了,太不自觉了。
“呵,哈哈……你有什么好看的?”他恍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哪儿不好看了?话到嘴边死活憋了回去,“没什么好看,你还不出去?”我简直要被他气晕过去了!
“老十三他们来叫你时,不是都这样吗?”他淡淡地说。难道他在吃醋?
“这怎么能一样呢,他们还是孩子,可你……”我气急败坏地说。
那三个臭皮匠来喊我起床,起先我穿外套时,就让他们出去,在门口等我,可后来老十四这个小鬼头说,出去站着,给人见了反而不好,他们在屋里,保证不回头看我就是了。
这宫里头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除最贴身的小肚兜外,还要从上到下包一身白色的衬衣,光这身衣服比起我以前的工作装就要不知严实多少倍,可搞笑的是,他们称这种状态为没穿衣服。所谓的穿衣服,也就是要在这严严实实的内衣外面再包两层外套。
实在是不存在什么走光问题,所以我也就由着他们在屋里待着了。
可没想到,他居然也知道,肯定是老十三,他就这么爱背后嚼我的舌根?破坏我的光辉形象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回头看着我一脸的悲愤,调侃道:“我怎么了?”
“你……”我一阵语塞,反正就是不妥当。
“行啦,你快换吧,我保证不回头。”一本正经的转过头,清瘦的身影里透出三分威严挺拔、七分孤寂落寞。这样子就是不容我讨价还价了。
“唉!”我夸张的叹了口气,我是斗不过他们几兄弟的,最多也就欺负欺负老十,我认命了,转过身,迅速除去外套,三下五下就把小太监的衣服裹到了身上,其实真没什么好紧张。光穿里面的白衬衣让我走在大街上,我也是理直气壮,当然是指在二十一世纪,在这儿,我要这么做的话,属于伤风败德,只怕浸猪笼也够得上格。把他送的链子贴身挂在最里面,又简单理一理衣衫,小太监的衣服比宫女的轻便多了。
“你看看?”我兴匆匆的转身叫他,他正轻轻静静的站在窗下,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
“你耍赖!谁让你转身的?”怒不可斥,枉费我对他的滔滔信任。
“不是你要我看的吗?”他还会狡辩。
“你……”唉,瞧就瞧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愤愤的说,“算了,我们走吧!”
四爷还是呆着不挪步,“走啊,还没看够啊?”我嚷嚷道。
“唉……头发!”他叹着气说,走过来,伸手抽出发簪,解了我的发髻,长发披洒下来,我才想起头发还没弄,暗自叹气,每次碰到他,我的脑子就不好使了。
头发一向是小桃帮我梳。老天爷啊,赐给我小桃一样的巧手吧,我只会扎最简单的马尾辫,深刻的检讨我自己,我真是太不知上进了,来了清朝这么久,居然连长辫子还没有学会,更别提盘什么发髻,搞什么发型了,当然从心底,我从未觉得会这些有什么了不起,毕竟,嘿嘿,我是懒得学,可不是学不会。
不过,似乎懒得学比学不会更糟糕、更可耻。因为此刻……
此刻,在四爷的注视下,我坐到了梳妆台前,四下张望,摸到梳子,该怎么梳?小桃啊,小桃,你在哪儿,我在深刻的检讨反省我自己,你知不知道?快来帮我吧,不然某个人马上嘴又要笑歪了。
无比迟疑间,四爷站在了我身后,似乎没有察觉到我此刻的麻烦,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头。头皮发麻,一阵电流从头顶直击心脏。今天一天都受了多少回刺激了,再这么下去,我早晚得心脏病。
不管了,随便糊弄着吧,硬着头皮抬起梳子,笨手笨脚的梳通头发,第一次讨厌叶子这么长的秀发,七手八脚、毛毛躁躁的编起辫子,“哈哈……”笑声从耳边响起,“上次你不会吃饭?现在连辫子也不会编了?哈……你到底都会些什么?”我的脸唰的通红,深呼吸,深呼吸,拼命深呼吸,心理建设一定要全面、积极,脸皮一定要够厚,不然总有一天要被羞死的。
再耗下去,今天就哪也去不了了,没办法了,低声细气的说:“可以让小桃或者小李子来帮我梳吗?”
“你丢的起人,我可不想跟着。”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过我手上的梳子,轻轻巧巧的帮我迅速打起了辫子,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
“嗯!手艺不错!”人家出了力气,我总要有点表示,赞一个。
“谢谢夸奖!叶子姑娘请吧!”他没好气地说。嘿嘿,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只怕不是跌破眼镜,而是要跌出眼珠子了。
我手脚麻利地把老十送的金钗和老十四送的玉佩,往枕头底下一塞,晚上回来再仔细收好吧。“那玉佩好生收着,老十四的一番心意!”他忽然淡淡地开口了。
“哦!很贵重吗?”我随口问,想起了早上我问老十四的时候,他那副恨不得撞墙的表情,真是好笑。
“是他十岁的时候,皇阿玛赏给他的,平时连佩戴都不舍得。现在刻了字送了给你,是犯了忌讳的,你好好收着。”他神色略显凝重。皇上赏的?皇上赏的东西好像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哦!
“我一定藏好,决不让人看到!”我发誓。
“嗯……”
我忽然一阵担心,他好像后来和老十四关系很不好,老十四也是要和他抢皇位的,他不会利用这个打击老十四吧!转念,立马后悔自己的小人之心,他要这么想就不会告诉我了,让我到处招摇就是了。我的四爷原来是个谦谦君子,我的?不管了,先这么称着吧,还挺顺口!
“你十四弟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你不吃醋吧?”
他浅笑着说道:“我有什么好醋的,你没心没肺,人人都知道!”说完,不顾我气鼓鼓的样子,转身出门。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没了心和肺,那我怎么活的?真是的,在人前装的那么一本正经,在我面前就没句好话。生气归生气,这趟出游还是要靠他的,所以我迅速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他一般见识。一溜烟跟在了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