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锦寤生

“我们来了!”嫣儿和箨儿奔赴穿花庭内,只见小蝶正满脸泪水守着合极兰,常夫人正不断给满是血渍,双目紧闭的蜀锦夫人输送仙力。

小蝶见着箨儿和嫣儿,更是泪水涟涟。箨儿忙上前持住小蝶一只手,和她个共同镇守起那如心跳般不停鼓动的合极兰,道,“别怕!我回来了。”

嫣儿奔到榻边,道,“娘亲,快用你的如练珠看看,爹爹和惊寒伯伯二人是否安好,几时能回。”

常夫人双目吐火,却冷若冰霜道了句,“不用再看了,片刻。”眼见母亲的表情如此反常,嫣儿自觉有异。不等张口来问,只觉得身后一阵阴冷,心中一紧:莫天禅!

众人顺着风向望去,只见春山君神色凝重,一步跨到蜀锦身边,对常夫人道,“弟妹辛苦了。我来替你吧。“说着换了手,亲自给蜀锦输送仙力。

隐元君也一脸阴沉,招呼了小蝶和箨儿退下,自己上前念了句 “至柔至刚”将那铁笔化为绕指柔在合极兰之上箍出一个定恒圈,将那微微张开的合极兰紧紧闭合。

“东南圣境不愧是同气连枝啊,此情此景,真的是让本仙尊好生动容啊。”莫天禅哂笑道。

春山君冷冷道,“既已成约,还请穷其太常立刻为夫人和腹中胎儿解难吧。”

莫天禅邪魅一笑,看了隐元君一眼,隐元君收了铁笔定恒,退了两步。莫天禅从胸口取出涤魂桃木簋,将那合极兰中蜀锦的仙魄收入其中。

嫣儿担心此中有诈,一把勒住莫天禅的手腕,警觉道,“等等!穷其太常确定此法必成么?是否让我爹爹和惊寒伯伯一并看过。”

“哈哈!”莫天禅花枝乱颤道,“嫣儿你果然心思缜密啊。放心吧,如今我勒霞峰和百花深处已是一家人,我自然是要拼尽全力救下亲家母和这胎儿的。”

嫣儿怒道,“蜀锦伯母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亲家母?你不会邪念动到要把莫鸢送来百花深处做童养媳吧。”

“哈哈哈!”莫天禅仰天大笑道,“这个,得问问春山君和隐元君吧。”

嫣儿一脸迷惑看着春山君。箨儿和嫣儿紧紧盯着隐元君。

常夫人不动声色取出如练珠,冷冷道,“不必卖弄关子。既已许你,我们便遵守誓约。但这等大事,总还是要给孩子们一个交代的。”

只见那如练珠上浮现出春山君和隐元君从琼花飞车上一跃而下。两名玄色道服守山侍卫手持法杖拦住去路,作揖道,“穷其太常正在修炼,外人不可烦扰。且请二位仙尊稍事等候,容我前去禀报。”春山君和隐元君对望一眼,春山君向左侧剑气一指,只见壁立千仞之之上古松突然伸出一枝手臂将其中一侍卫一把抓起吊到崖壁上,只听得一阵惊叫。隐元君也食指快速划过,绕着另一名侍卫的面部四周形成一圈蝌蚪般的楔形文字,那侍卫如受了蛊惑般立刻成了斗鸡眼,头晕眼花,到处乱转。春山君和隐元君随即在漫山烟雾缭绕,风声鹤唳中,一路向莫天禅修行的混沌殿上冲去。

只听混沌殿中远远传来莫天禅的幽叹声,“哎,两位仙尊,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对两个小仙下手。”说着从一片青灰色的烟雾中缓缓挪了出来,身后的蒲团上还打坐着静修的莫鲲。

春山君急切道,“想必穷其太常已知我等来意。若此番能仗义相救,以后祭祀所用,惊寒承诺悉数奉上。”

隐元君追道,“我也应了春山君今后不再考证收需,额外赠与可皆不入册。”

莫天禅故作姿态道,“哎呀,西王母杖、夙条这些可是特供天庭的稀世珍宝,本仙尊如何敢不知天高地厚,擅自据为己有呢?”

春山君跪求道,“蜀锦和那胎儿,与我而言,是天下任何珍宝都不能置换的。烦请穷其太常不吝相救!”

莫天禅假惺惺地上前扶起春山君道,“哎呦,这怎么使得?南疆习俗,蜀锦夫人多年无子,春山君本就可再纳新人。然你这么多年独守一人,夫妻情深,感人至深啊。”边说边叹了口气, “可惜了。此番夫人寤生,又已显了卦象,便已录在了我这勒霞山呈报天庭的弥间榜上。”说着指向身后那石墙之上正在不断滚动闪现出不同姓名、卦象、判定的巨型黑木框榜文牌,故意看了一眼隐元君道,“隐元君当是最明白的。若你擅自篡改了天帝已经定稿的典宗,可是要贬至凡间的。本仙尊掌管祭祀刑罚,若擅自改变天命卦象,这惩罚怕是要比篡改典宗更加凄惨啊。。。。。。”

隐元君冷冷道,“正是知道其中厉害,我和春山君才共同前来诚心相求。何况,典宗皆由天庭审定方能发布,而这弥间榜文乃是由穷其太常你先甄别之后再上报归宗,穷其太常还是有计可施的。”

莫天禅掩口而笑道,“隐元君果然是深谙其道。可惜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庭志中》只记载这弥间可调卦象,然并无细述如何操作。万事万物阴阳相合、此消彼长。天庭念当年颛顼战功赫赫,许了我颛顼后人一特权,性命攸关时可置换卦象。”隐元君和春山君闻此纷纷眼前一亮,殷切望去。莫天禅继续道,“不过,这项特权,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就不知道两位仙尊可否配合了。”

春山君道,“惊寒早已说过,只要能保母子平安,就是要我的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莫天禅狂笑一阵,道,“春山君言重了。这其一呢,若要行使这置换特权,必须仅限施于我族人。。。。。。”

春山君惊道,“这!蜀锦如何能成为勒霞峰的人?”

莫天禅款款道,“夫人现在的确不是我勒霞峰的人。然小儿对春山君之女倾慕已久,若春山君将小蝶许了小儿,别说令夫人和那胎儿了,春山君您也和我们莫家上下是一家啊。”

春山君不想莫天禅出此计策,正声道,“穷其太常明知小女已经许配给了隐元君之子,何出此言?”

莫天禅瞄了莫鲲一眼,扭捏作态道,“哎呀,我就说么,凡间都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们仙尊怎可坏了这已定下的婚事?再说了,这修卦的第二个条件是要有我嫡传族人愿牺牲自己的卦象,这又是谈何容易?”

此时莫鲲从蒲团上站起,拱手道,“父尊!孩儿是真心钟情于春山君爱女。蜀锦夫人的事孩儿义不容辞。孩儿愿意贡献自己的卦象,救下蜀锦夫人和腹中胎儿。”

莫天禅故作震惊状,连连摆手道,“我的傻儿,何等痴妄。你可知这解救存亡的献卦可是要阴火焚心,靠体内全部仙力抗衡方能平息。即便以你现在的修行也得痛不欲生,九死一生啊。”转而冷静道,“再说了,我的儿,你这份深情春山君和隐元君也不领受啊。。。。。。罢了,个人自有天命。可惜了啊,卦上看来,夫人腹中这个,是个男胎,百花深处本该迎来新一代的发万物仙君。只能在蜀锦夫人和胎儿仙逝后,本尊同你呈请天帝予以最高祭礼以表真心。。。。。。”

“你!”隐元君咬了咬牙,看了春山君一眼,长叹道,“一尸两命。我决不能允许这样的惨剧发生!”转身向春山君深深鞠了一躬,道,“昊天愧对春山君重托。只能当小儿此世无缘与小蝶双宿双飞。”继而对莫天禅说,“只要你随我们回百花深处救下二人,我和夫人明日便退了婚聘。”

春山君热泪盈眶,也深深回了一躬,“是惊寒愧对昊天兄。小女此生无福与箨儿相守,此番夫人与孩子得救后,惊寒只愿用尽余生报答昊天兄恩情!”说着,无奈的看着莫天禅,努力挤出几个字道,“我允了这门婚事。穷其太常速速救人吧。”

莫天禅得意地笑道,“哎呀,能娶到令千金实在是我勒霞峰之福啊。不过,本仙尊还有一事求春山君。”

春山君麻木道,“你还要什么?”

莫天禅道,“方才本仙尊也说了,小儿承受这焚心之痛极其凶险。可否请春山君想个法子将招摇山上的狌狌赐予小儿。狌狌乃是消火灵兽,必能保小儿周全。毕竟方才春山君已答应了婚事,总不希望小儿落下病根,害得令千金早早守寡吧。”

春山君闭上双眼道,“人都已许了你,何况一灵兽。我自会找了罪名取了它性命,交予你手。”

“那就有劳春山君了。”莫天禅鬼魅一笑,让莫鲲走到灵龟潭前,唤出了莫鲲的近日卦象,道,“孩儿,这可是你自愿的。”言罢将那近日卦象由火雷噬嗑的上上改为泽风大过的中下卦,上前一步在莫鲲胸口点入了一道仙气,将其按在潭边坐下“你且在此打坐候着,一旦本仙尊修了夫人的卦象,你将立刻承受阴火焚心。刚才注入你胸口的那道‘岿然不动’能缓解痛楚,可依然少不了一番撕心裂肺。你且等候为父带了狌狌回来。”

莫鲲佯装淡定道,“能救下蜀锦夫人和腹中的胎儿,免除小蝶伤心欲绝,孩儿甘愿受罪。”

常夫人收了如练明珠,心情沉重地向箨儿和小蝶望去。箨儿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更多的是绝望。双唇嗫喏着却不能发一语,只是紧紧攥着小蝶的手。在这生死大事面前,儿女情长、个人喜悲,均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而小蝶早已哭肿了双眼,身边围绕的蓝闪蝶早放弃了替她接住那些泪珠,只是紧紧将她和箨儿围在中间,缓缓盘旋着,仿佛为这对情深缘浅之人跳起一支惋歌。小蝶只觉得天崩地裂,五雷轰顶,但她只能这么立着。娘亲的性命,还有腹中那个男胎——那个终于了解了父母大人传承心愿,自己终身不能替代的句芒传人。

莫天禅胜利者般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转手去改了那灵龟身上蜀锦的卦象,只见那涤魂桃木簋中蜀锦的仙魄抽搐着穿过卦象飞回蜀锦的真身。蜀锦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腹中的孩子也调换了胎位,顺利滑出,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眼前这凝重的让人透不过气的氛围。常夫人忙挥袖放出“烟笼寒水月笼沙”如一道屏障支起,帮蜀锦和孩子清洗起来。

这一切,嫣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颤声道,“爹爹,惊寒伯伯。我知道婚姻大事、父母定夺。何况如今人命关天,你们也是不得已。但哥哥和小蝶姐姐,也是两条性命啊。如今被这样强行拆散,劳燕分飞,怕将来只能如行尸走肉般生存于世,无异于救两人杀两人啊。你们就完全不问问小蝶姐姐和哥哥的意愿么?”

隐元君走到嫣儿身边,扶住她的肩头,却是一言不发。

春山君饱含愧疚地看着小蝶和箨儿,突然深深作揖道,“爹爹,对不起你和箨儿。”

小蝶见父亲向自己行此大礼,慌忙跪在地上道,“爹爹何出此言?女儿的命本就是你和娘亲给的,即便是要女儿还了性命来报答,也是在所不辞。”

春山君和箨儿不约而同扶起哭得虚脱的小蝶。春山君的手紧紧放在箨儿肩头,道,“箨儿!伯伯也不知此世还能否弥补,只求此世如隐元君般以子相待。”

箨儿的泪水终于滚了出来,“春山君放心,箨儿,一定还是会一如既往孝敬您和蜀锦伯母的。”

莫天禅不冷不热道,“流照君你放心,小儿今日能不惜性命相助,日后必定会照顾好小蝶仙子和春山君一家的。”

箨儿猛然抬起头,泪眼中翻江倒海,怒目相视,手已按在磨镰之上。

正在此时,门外有仙童扣门。春山君出了内廷,少时抱来一个鹿皮包裹,里面尚有鲜血渗出,头也不抬替给莫天禅“允你的,都齐了。”

嫣儿顿时心碎欲绝。她知道,那里面包着的是狌狌的内脏和皮毛。想到自己和小蝶两度救下狌狌,想到当日招摇山上狌狌鲜血直流却紧紧抓住银丝不肯松手,料想众仙童必定使了百花深处的万箭穿心囚笼肢解了狌狌,仿佛听到他咽气前最后一声悲愤的怒吼,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莫天禅这个歹毒阴险之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害死了狌狌,光明正大的带走。嫣儿恨不得当下就取了莫天禅性命。但她明白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顶多也就和这恶人打成个平手,不禁咬紧了牙关。

莫天禅冷笑一声,道,“好了好了,今日各位经历了大悲大喜都受累了。本仙尊就不再叨扰了,早点回去帮小儿减免这阴火焚心之痛。”转而对春山君道,“恭喜亲家喜得麟子。好生照料亲家母。本仙尊也和夫人一道备好我北境上好的人参鹿茸和聘礼晚些一并送来。待这孩子满月,小儿也调理得当了,我便前来恭贺满月,一并发我北境玄皇紫金车前来将令千金风风光光迎娶进门。先行告退了。”说着长笑一声要离开。

常夫人出其不意走出月下舞步,抓住莫天禅的手腕拍入一颗碎玉寒星。莫天禅始料不及,冷笑道,“常夫人何出此举?”

常夫人孤傲道,“仙魄回体要三个时辰才能完全入定。这段时间里就请穷其太常专心照顾令郎,不要再操心修卦之事了。”

莫天禅笑着合手遮于唇前,道,“哈哈,常夫人不愧是月神后人,有勇有谋啊。我都已和春山君结为亲家了,你还担心我趁着仙魄未入定再改卦象么,多虑了。”

常夫人面不改色道,“我也希望是多虑了。那就请穷其太常早些回去照看令郎吧。”

莫天禅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只留下身后一阵香灰弥漫。

待莫天禅走了,隐元君赞道,“还是夫人心思缜密。这莫天禅老谋深算,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嫣儿也看了眼常夫人,心中暗暗佩服。

此时蜀锦已经恢复了神智。嫣儿、常夫人、春山君和小蝶忙跑到塌前。蜀锦一把抱住小蝶,泣不成声道,“我苦命的孩子。。。。。。娘亲害了你啊。。。。。。方才我的真身不能动弹,可我的仙魄全都听见看见了。娘亲真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换你一生幸福啊。。。。。。”

小蝶紧紧抱住蜀锦,哭道,“娘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女儿的天命。莫要再难过,伤了身子。”

常夫人把婴儿递到蜀锦怀中,道,“姐姐刚回了心智,千万要保重。这娃娃还嗷嗷待哺呢。为了这娃娃,姐姐你也要好生休养,将来还要把他抚养成才呢。”

蜀锦眼中含泪对春山君道,“为了这娃娃,牺牲了小蝶一生的幸福。惊寒,我们妄为父母啊。”

春山君心痛道,“我又何尝不心疼小蝶?我们欠女儿和隐元君一家的,只能世代相报了。”

蜀锦唤了箨儿近身,让春山君从案台下阴槽内取出一本《四时经》递到手里,道,“箨儿,原本是打算大婚之日将此百花深处的内家心诀交给你的。你乃水竹本性,为水灵素中竹系,此心诀加持,可助你突破铁笔仙力上限。如你惊寒伯伯所言,此世虽不能将小蝶交予你照顾,你永远都是我们南疆之子,这本心诀你收下吧。”

箨儿颤抖着接过心诀,道了声,“谢过伯母!”,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转身飞奔了出去。嫣儿起身要追,被隐元君按住,“让他独自待会儿吧。”

常夫人对嫣儿道,“我留在此处,确定蜀锦无恙。嫣儿,你和小蝶先出去吧。”

嫣儿明白娘亲的用心,上前搀扶着小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