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血风毛

莫天禅袅袅道了句,“到了。”落了轿,示意随行的紫衣侍女牵了红线,将小蝶引了下来。小蝶微微抬头,向那烟灰横飞中赫然眼前的九十九级台阶望去。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踏上勒霞峰的土地,也是她头一次极目远眺不见半点生气。没有百花深处的青山绿水,更没有百花深处的姹紫嫣红。眼前只有无尽的香灰,遮天蔽日的万年青松和黝黑的悬崖峭壁。小蝶只见眼前唯一的色彩便是台阶两旁支起的红色纱幔,在这阴风阵阵里幽怨地飘拂着,如群魔乱舞。

莫天禅道“小蝶,进我们莫家之人,必走过这九十九级恋生阶。每一级都贮藏着我北境先祖灵魄。得九十九位先祖首肯,便正式成为我莫家人。”

小蝶跟在莫天禅身后,想到嫣儿提起过魑魅魍魉这些邪魅皆为北境先祖,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仿佛随时会被一双双冰冷的鬼手拖曳到无尽的深渊中。抬眼望去,台阶尽头那沧浪亭八角凌厉,底座两侧一对狻猊张着血盆大口。隐约能看见那狻猊中间,一身腥红缎袍的莫鲲,顶上簪着解豸檀木镶金冕,已是虎视眈眈。

侍女将红线弓身交予莫鲲,莫鲲一把接过,牵着小蝶向洗烟殿走去。洗烟殿内外挂着一样的红色纱幔,供堂上的焚香跳动着耀眼的红色火星。豹冕和莫鸢已经各着紫色绫缎袍子,一个端坐在供堂之前,一个侧立在旁,满面喜色。周遭站着乌泱泱的一群北境宾客,皆是玄衣红缎带,直勾勾盯着小蝶,即便躲在盖头之中,也能感觉到目光瘆人。

待莫天禅也入了座。一个双唇乌黑的紫衣侍仙上前,扶着小蝶跨过了烧着各类符咒的火盆,朗声道,“天地相合因缘结!”莫鲲猛地扯了一下红线,示意小蝶下跪。“高堂在上福永锡!”小蝶随着再拜,想到此番在家中哭泣的父母,不仅泪水涌出。“夫妻对拜百年合!”小蝶颤抖着,哭着微微低头。“礼成!”那紫衣侍仙拉长了音调。莫天禅和豹冕下了座将两个喜符交到二人手中。

“恭喜穷其太常!”方才静默站着的一众宾客突然齐声贺喜,声音却似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莫鸢向后走了几步,推开了后殿门,一路牵着小蝶走出长长的悬廊,入了莫鲲的朱厌殿。只见这厢房内一样的乌木打造,只有榻上铺着龙凤双喜锦绒被,榻边的金身燕燕炉上香烟袅袅。

莫鸢端来一个乌木上画着金笼锁金雀的食盒,道“兄长还需在外应酬一阵。知道你初来乍到,怕吃不惯我们北境的生食,母尊特地从你娘那里讨了些南疆佳肴。你且用着,等兄长前来吧。”说完退下闭了门。

小蝶确定她走远了,唤了发间的红带绣蝶飞过去,轻轻打开那食盒,只见里面装着葛粉阿胶美人蹄、发菜银花汤、酸角四色米线,样样都是自己最爱的,不禁泪水涟涟。此番尝过,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次尝到娘亲手做的佳肴。绣蝶飞回来轻轻掀起小蝶的盖头,方便她用膳。小蝶轻声咀嚼着,警觉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待了一个时辰,小蝶已是哭到心悸,只觉得昏昏沉沉。突然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料想是莫鲲到了。小蝶慌忙紧紧抓住榻沿,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莫鲲一脚将那房门踹开,一身酒气,面红耳赤摇晃着进来,满脸淫笑,一把扯下了小蝶的盖头。小蝶惊恐地向后躲开,发间的绣蝶石化般一动不敢动。莫鲲见着烛光下小蝶梨花带雨的面庞,奸笑道,“今天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娘子你何故垂泪啊?是思念你爹娘了,还是。。。。。。依旧惦念着白萍洲那个文箨啊!”说着眼神中划过一丝杀气。

莫鲲一把揪住衣领将小蝶提起,怒气冲冲道,“当日忍受焚心之苦,为你九死一生的可是我!如今你可记好了,你已许配与我,是我莫鲲的女人!”说着一把撕开了小蝶的衣领。方才默不作声的绣蝶突然冲了出来,对着莫鲲的手就是一口,咬出一个鲜红的伤口。“哎呀!”莫鲲大叫一声,劈手下去,将绣蝶打入香炉之中,燃烧起来,呵道,“不知死活!”

小蝶惊叫起来,“绣绣,不要!”,却被莫鲲一把抓了回来,恶狠狠道,“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快随我上榻吧。”

小蝶用尽全身的力气闪躲着,哭求道,“绣蝶乃吸食葶苧生长,身含剧毒。你且放了我,先替你解毒。”

莫鲲冷笑道,“谁知道你还会使什么把戏?偏不放了你!”说着便上手去扯小蝶的儒裙。抬手之时,却见刚才那个鲜红的伤口已经变成黑紫色。莫鲲惊恐地松了手,一个巴掌将小蝶扇倒在地,“好你个蛇蝎心肠,果真有毒!还不快替本尊解了。”

小蝶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流着鲜血,哆哆嗦嗦在莫鲲腕上点了两下道,“解毒本需让绣绣将此毒素吸回去。可你刚才将她焚于炉中,我只能暂时封了你血脉,再寻他法。”

“什么?!”莫鲲怒不可遏一把又把小蝶拉起,怒吼道,“好你个毒妇!本仙尊如有任何差池,是你门百花深处担得起的么?”见小蝶已是惊恐地浑身颤抖,突然又浪笑道,“哈哈,我就喜欢女人在我面前瑟瑟发抖的样子,风情万种啊。你这副样貌,我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说着一把将小蝶甩在榻上,扑了过去。

小蝶已是欲哭无泪,示意剩下的几只凤蝶不要靠近再受伤害。任由莫鲲这个恶棍在自己脸上贪馋着。小蝶紧紧闭上了双眼,只当自己是万劫不复,被打入地府,等待炼狱煎熬。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怒吼,“逆子!”只见莫天禅铁青着脸奔过来一记辰昏黑木杖将莫鲲抡到墙边。小蝶来不及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昏迷了过去。

莫天禅举起黑木杖直指莫鲲道,“就知道你个逆子把持不住!若不是本仙尊及时赶来,今日岂不是要被你坏了大事!”

莫鲲挣扎着翻过身来,叩首道“孩儿惶恐!孩儿不知何罪之有!时乃孩儿洞房花烛夜,如此美人在前。。。。。。”

莫天禅气得在地上来回敲打黑木杖,斥道“鄙陋浅见,如何成事!区区女色,能和我颛顼一族万年功业相提并论么!”说着又是一棒打去,打得莫鲲连连求饶“父尊!孩儿本就中了绣蝶之毒,在这么打下去,怕是命不久矣。。。。。。”

莫天禅将杖头微微前倾,将莫鲲拉至身边,一把抓住他已经黑紫色的手道,“如何中招?”

莫鲲不忿地看了一眼昏倒在榻的小蝶道,“还不是灵物护主。”

莫天禅用黑木杖点去,收了毒素,厉声道,“再有犯忌,她不伤你,本仙尊也亲手解决了你!”

莫鲲曲从道,“父尊!孩儿实在不知又犯了什么错,还望父尊明示!孩儿心中时刻铭记父尊重托,严律吾身,立志助父尊完成大业。然直至今日,父尊只是时而吩咐孩儿去捉条鱼,灌醉个狌狌的。每次从不准我询问缘由,也从来不肯委以重任,更不曾交代究竟如何能匡扶颛顼先祖基业。莫不是父尊真的觉得孩儿资质愚钝,难当大任,还是父尊从未真心相信孩儿。”

莫天禅看着莫鲲手上的毒素渐渐消散,眼前浮现出自己孩童时期被父亲饕餮太常用这辰昏黑木杖打得皮开肉绽,一遍遍辱骂着“本尊真是对太祖忧患感同身受啊,有子如此,如何怪上苍不公,陨我颛顼一族啊!”继而想到一个月前为成今日,莫鲲甘愿阴火焚心,终究是心生怜爱,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了句,“罢了。你随本尊来吧。”

莫鲲疑惑道,“父尊这是要带孩儿去哪里?”

莫天禅道,“跟来便是。”

莫鲲跟了过去,看了一眼仍昏迷在床的小蝶,道,“这。。。如何处之?”

莫天禅冷冷道,“放心吧,刚才辰昏发出的那道‘撼天动地’足以让她昏睡至明日午时了。”

莫天禅正准备拂袖离去,突然看见绣蝶从金身燕燕炉中振翅而出,抖了抖周身的香灰。原先翅膀上的黑色斑点此刻闪耀着吞吐的红光,如火眼晶晶。

莫鲲惊出一身冷汗道,“这恶灵!方才我不是将它掷入火中烧死了么?怎么这会又飞了出来?”

莫天禅俯下身去,仔细打量了金身燕燕炉内外,突然发现了什么,眼中放出惊喜的绿光,用食指将其轻轻卷入袖中,狂笑几声道,“果然是天助我也啊!哈哈,鲲儿,想不到,你这个贪恋女色的恶习,倒是让我们莫家因祸得福啊。”

说着回身封了房门,揽了莫鲲一同快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