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的雪很冷,却很静。总算静静的,像千年万年不变,早已经凝固成永恒的一幕。
所以小镯从不知道纯阳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一面峭壁,一面悬崖。呼啸而过的风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寒气不断往皮肤里钻。
她只能缩在峭壁根下,前方的万丈深渊距离她不过数尺,仿佛只要这风再大了些许就会把她吹落下去。
数尺的距离将生与死之间的恐惧无限放大,好像只要稍稍一动身体便会失去了重心,也就失去了着落,像纸片飞离一样飘落。
这是她自己找的,可也是她躲不掉的。
为了陌上青的未来,她是必要的牺牲么?
她只能忍着,等着,身边只有一个放了干粮的包袱,她抓得很紧,可摸到的只是被冻得硬邦邦的干粮,即使抓得再紧也只能安慰得了她的精神安慰不了她的胃。她是不是要在这里等到陌上青想通,消除了业障,或者在那之前她就冻死饿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
倘若真的到陌上青消除了业障的那一天,他们上了山来,看到的也只是她冰冷的尸体,或者连尸体都没有,坠落山谷尸骨无存。那时候,陌上青也不会在乎了吧?反正她是业障,是le se,是多余无用而累赘的东西。
因为……陌上青和她不同。因为他是身系纯阳未来的人——
天差地别。
“放她下来!”
“对不起陌师兄,我奉命带领执法弟子看守这里,没有掌门的命令绝不会放她下来。”
“让我见掌门——”
“掌门已闭关,谁都不见——”祁白岩冷冷的睨着陌上青,往日他是输给了他,但如今掌门授命他可以调动所有执法弟子,任陌上青能耐通天也别想胜过。只是,他依然不忿——“不过,掌门有话留给你——卓小卓就在纯阳,不用担心她会离开。你就趁这段时间安心把自己理清,等你想清楚,他自然会放她下来。”
——掌门果然什么都看得透,却依然给他机会。
祁白岩心中不忿,像陌上青这种心系情孽的人,为何掌门还不放弃?
李郁清果然知人善用,他去闭关故意不见,那么能够抗得住陌上青压力看守好思过崖的,就只有祁白岩。
他很乐意看着陌上青那张从来都仿佛什么也难不住什么也不在乎的脸上,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拧起了眉头。
——这是,报应么?
他不顾小镯的意愿,违抗师命的报应?
现在小镯的确如他要求留在纯阳,却在那连鸟也飞不上去的思过崖上——
他抬头看向思过崖的方向——即使知道根本什么也看不到,然而在这里已经能够感觉到思过崖刮来的冷冽的风。
那是要由两三个武艺高强的人一起上到崖顶,再将人从崖顶吊放到峭壁去。
在崖顶的寒风冰雪中,人能抗得过几天?
他很清楚,没有掌门的命令根本没有人会放小镯下来,而掌门一旦闭关少则三日多则七日,虽然应该不会更久,可是就算是七日,谁知道七日之后崖顶的人还能不能活着?
“这是师父好意,陌师兄还是赶紧领情,去反省一下吧。”
没错,他没有选择。
他只能相信,这只是师父小惩大诫,让他为自己不该有的执念反省而已,不会当真伤害小镯——所以他只能回去反省,哪怕日日煎熬。
他须坐在可以遮风避雨的房间里,餐餐有弟子将热腾腾的饭菜端来,而小镯却在崖顶,寒风冰雪,就算有干粮恐怕也根本难以入口。
可即使这样陌上青也回去了,在房中打坐,不再露丝毫情绪。
是不是他放下了,师父也会放过小镯。那么,他就不能再露破绽才对——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傍晚,天黑。
从房间,到院子中,他继续打坐,任静静的雪飘落在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纯阳的雪那么静,他的心却已经丝毫不能静下来,反反复复,脑中都是小镯跪在太极广场时的身影。
天黑,天明。
曙光刚刚透出朦朦的光,天地一片半昏半暝,陌上青突然睁开眼,灼灼的光一片清明。
他站起身,身上的雪随之簌簌而落,他却毫无犹豫地向思过崖走去。
“站住。”
数把剑横在陌上青面前,“我就知道你会来,不枉我和执法弟子彻夜驻守,陌上青,救卓小卓你连想都不要想,还是想想怎么跟掌门交代吧!”
“——要怎么跟掌门交代是我自己的事。我也知道没有掌门的命令你们不会放小镯下来——”
“知道你还敢来?”
“我不是要来放小镯下来,我要上思过崖。”
“——什么?”
“让我上思过崖。该思过的人不是小镯而是我,那么我就上去和小镯一起,她一日不能下来,我就陪她一日。”
祁白岩微微眯了眼,“陌上青,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让开吧。掌门只吩咐不准放小镯下来,却没有交代不允许我上去,不是吗。”
“哼,只要你想清楚了,那自然好。”对于祁白岩来说,陌上青上去了更好。思过崖,只要上去了,峭壁上的人没有旁人相助绝对无法下来。那么等到掌门出关,就让掌门看看,这就是他不放弃的好弟子——
“放他上去。”
“可是师伯——”
“掌门的确没有交代陌师兄不能上思过崖,师兄既然要上去自省,我们有什么理由拦?”
祁白岩这么说,弟子只能让开了路,陌上青淡然走过,仿佛仅仅是去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地方。
思过崖的风太凛冽,陌上青一个人上到崖顶。他自己要来,自然没有弟子会上来将他吊下峭壁。呼啸不断的风中即使轻功再好稍有差池还是会粉身碎骨,可是陌上青什么都不怕,他心里出奇的平静,唯一怕的只是下到峭壁上时看不到小镯的身影。与那相比,他什么都不在乎。
“小镯!”
刚一落地被雪覆盖的小镯的身影便映入眼中,陌上青忙过去扶起她,她冰冷的身体宛如没有生命一般,已经冻伤的手握在手中只感觉到刺骨的冰凉。
——这都是因为他。
那份冰凉一直刺进心里,陌上青紧紧把小镯抱进怀里,只想挡住所有的风雪,给她全身的温度……
“……师父……?”
小镯浑浑沌沌,贪婪着那些许的温暖,她只知道师父来了,却根本无力去想他怎么会来,无力去意外。
师父来了,那些恐惧那些不安就都不在了。
她紧紧回抱着陌上青,用她仅剩的力气,抱着自己唯一能够抱住的东西。
那是唯一的安心和温暖。
“小镯,师父会带你下去,别怕……”
七岁那一年,没有爹娘,没有亲人。
小卓倒在雪地里,身体一片冰冷,几乎快没有了意识。她只能绝望的等死,却不知是先饿死,还是先冻死。
可是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如冰雪般的少年,如雪般淡,如雪般静,可是他抱起她时传来的温度,却那么暖……
“师父,这也是你盘算之中的么?”
“这个嘛……我本来还真没几分把握,想不到陌上青真的上去了。”
“那师父你是希望陌上青不当这个掌门吗?”
“唔……这还真是个难题,”花事隐趴在窗边用手指搔搔脸,“虽说我很想看他上去,可还不想他被拖下未来掌门的位置啊。祁白岩什么的,如果当了掌门,我跟他脾气不对盘啊……”
他看向远处的思过崖,可惜在这里,只能看到窗外静静的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