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并不是一起出来的,而是从树林里分散着走出来,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都事先埋伏在某一处地方,等着天黑后啮铁兽上门来,由此可见,这些人对啮铁兽的习性还是一知半解。
这时候一阵山风吹过,丑丑突然跳了起来:“哥哥,快看,天上落花了。”他将手心摊开送到王况跟前。
王况看着丑丑掌心里那几颗米粒大小的,紫色或咖啡色或绿色的带着三根淡黄色花粉柱的小花,心中一沉,他隐隐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那是竹花,竹子一生只开一次花,开完即死,在开花期的竹子,是不会再发竹笋的,没有竹笋也就没有新竹,没有新竹和竹笋,大熊猫的食物来源就成了问题。而且几乎每一片山,别看竹林有时候是几亩十几亩的连着,但是这一片竹林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属于同一株,竹子并不是茎,竹子深埋在地下的竹鞭才是竹子的主干茎,那些长出来的竹子,不过是其一个个分支罢了,如果说要评选世界上占地面积最大的单株植物的话,竹子是当之无愧的头名。一根竹子开花,那就是一带一大片,等到整片的竹林都开过了花,这一片竹林也就死了。
竹花有多种,根据竹子的品种不同,开的花颜色也不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三根淡黄色的花粉柱,丑丑手中的花,三种颜色都有,王况几乎可以肯定下来,这整个房山的竹子,可能所有品种的都开花了,而且还不是刚开花,从刚刚少年郎说话的语气中可听出来,大熊猫下山来偷食不是一天两天,要知道,现在可是盛夏时节,正是竹子长的茂盛的时候,如果不是食物短缺,大熊猫是不会来偷食物的。
王况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天大地大,哪怕王况再有本事,碰到这种情况,他也无力回天,大熊猫是性格温和没错,但也是个很腼腆的动物,只有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会找到人类寻求帮助,一般的情况下都是远远的嗅到人的气息就跑的,她们的鼻子继承了熊这一类别的灵敏,曾经有人将大熊猫归为熊中王者,固然是有其憨厚可爱的主要原因在,但其中嗅觉的灵敏也给它加了不少的分。
再放眼望去,王况的心更加沉重了起来,一般地说,一片山,竹子开花最多只有前后三年的时间,到了第四年,成片的竹子就会死亡,而有的开得快的,只一年就全部开花。但是眼前的景象让王况乐观不起来,先前他还没注意,现在站在这山腰上,放眼望去,映入眼中的竹林的颜色是黄绿色,这代表着这竹花今年不是第一年开,可能去年前年就开始开花了。
这时候那少年郎召集来的猎户已经走到近前,少年郎迎了上去,低声的和似乎是领头的一个中年汉子商议着什么,应该是把王况的许诺跟他们说了,就见那些汉子脸上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原本紧皱的眉头也都舒缓了些。
王况更加确立了自己先前的判断,他回过头,把一名跟了自己多年的护卫叫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那护卫应声回到营地,解下一匹栓着的马,上马扬尘而去。
“二郎你这是要做甚?”徐国绪隐隐的听到王况交代的话,似乎是要那护卫回去让王冼想办法让房陵百姓多种新竹,而且还要从各地去移植多个品种的竹来房陵种,要说是移植那些长得高大的竹子也就罢了,那都是可以盖房,可以制箭,可以做罐头等等东西的,可他分明听到王况要求移植的要求是要寻那些高不超过两人的,除了围篱笆可用或者做竹竿等其他少有用途的物件外,几乎是没人种的细矮竹子,所以才有一问。
“这房山的啮铁兽,怕是捱不过今冬了,某不能坐视不管,能挽救多少就挽救多少罢。”王况叹了一口气,将从丑丑手中拿过来的竹花凑到徐国绪跟前,“国绪你可知道此为何物?”
“不就是野花么,难不成还是毒药,能毒死啮铁兽不成?”徐国绪不笨,他转念一想就知道这花和啮铁兽必定有关联。不过长安虽然是有竹子,但并不多,而且竹子开花也不常见,几乎都要五六十年才开一次花,有的甚至需要百年才开一次,加上竹花本来就小,不注意的话,没人会发现,所以,他并不知道这是竹花。
“这是竹子开的花,你看这些花里,这才多少,就有多少种?竹子一生只开一次花,开过即死,你在看看四周的竹林,颜色是不是死气沉沉的?啮铁兽的主食便是鲜笋嫩竹,这房山的竹子,怕是到了今冬,就几乎要全枯萎了,啮铁兽没了食物,就是坐等饿死的份。”王况揉了揉眉头,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帮大熊猫一把,能做的,也只有让王冼用金钱刺激房陵人去山上种竹了,哪怕是为此而要搭进去他王家今年所有的收入,他也愿意,这些可都是国宝,现在能救一只下来,将来就有可能因此而多出几百上千头。
自然,如果这个措施是由朝廷来颁布政令执行效果会更好,可现在谁能有王况一样的意识,能察觉到大熊猫的珍贵?王况总不能信誓旦旦的跟李世民说,这啮铁兽一千多年后会珍贵无比吧?说出去谁信?换个位置,假如王况不是穿过来的身份,没有一千多年后的常识,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王况自己也不大可能相信。
所以目前而言,王况只能凭借一己之力来做这件事,只不过这么做了之后,要是被臭老酸他们知道自己花钱让人种无大用的杂竹,怕是要沦为笑谈了,这都不是主要的,更要命的是,现在跟王况的风的人很多,要是其他人家也跟着种起了竹子,结果却没什么收益,这个后果,可不大妙啊。
“大郎,你速去将刚派去的护卫截下,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徐国绪比王况想到这点更早,王况才想到,他已经使唤上了黄大,“要做事,不急在一时,二郎这是有欠考虑了。”王况的性子,向来就是想到就做,这个徐国绪是深有体会的,现在王况还没反应过来,如果等到反应过来了,而王冼向来又是将他的二哥视若神灵的,接到指令肯定是雷厉风行的执行,恐怕到了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
黄大一直在身边,听到徐国绪这么说,他也想到了这么做的后果,一转身就走了,他的马比一般护卫的马要好得多,别说只耽误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是晚上两三个时辰出发,他也能在一天之内将那护卫追回来,而这里,离房陵城,快马也要两天时间。
这时候那一帮人已经商量完毕,又走了回来,见王况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竹花,那些人也不好打搅,倒是那个似乎是领头的,腰围了一块鹿皮的中年汉子笑说道:“这位郎君,也是位雅人,竟喜如此清雅之竹花。”
王况悻悻的将手中的竹花洒落在地:“某不是雅人,某只是见到竹花,心中为啮铁兽悲慽,想那啮铁兽,憨态可鞠,与世无争,一生以竹为食,如今竹花一开,这漫山遍野的竹林,眼见就要枯萎,啮铁兽没了食物来源,今冬如何过去?”他已经无心去应对这个中年汉子了,虽然他也听了出来,这个汉子,恐怕不是个猎户这么简单,至少,他是受过教育的,而不是那种只是受过启蒙的人,一个人的修养喜好,不是三年五年的熏陶就可以养成的,一般人,都喜欢大红大紫的花,喜欢奇香或者幽香,如果不是常年浸淫于诗书之人,很少会有人能体会到竹花的清雅,至少,王况自己就做不到,他要喜欢雅的,也会是兰花之类的花卉。
“哦,先前听犬子说,郎君有意将来我村中偷食的啮铁兽捕获,某还以为郎君只是猎奇的性子,不料却是对啮铁兽的习性了如指掌,说来惭愧,某在这山中二十多年,啮铁兽也见过几回,竟是第一次听到说啮铁兽是以竹为主食的,反而看郎君身居尊位,却懂得比某等山野小民多,惭愧啊,惭愧。”那中年汉子犹自带着恭维的语气。
徐国绪皱了皱眉,道:“兀那穷酸,你也莫要拽文卖酸了,某家二郎平生最不喜拽文卖酸之人,你有一说一,有二便说二就是了,不要行那阿谀之事,这也是某家二郎,要换了另几个性子烈些的来,怕是靠大拳头就砸到你脑门上来啦。”他说的是程处默几个,程处默几个虽然书是读的不少,但却是最讨厌掉文袋的人,谁要敢这么在他们面前掉文袋,如果是长辈,他会找借口溜了开去,若是平辈或晚辈,保证连揍带踹的就扑过去了。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这十几个人中,中年汉子对王况在笨拙的拍着马屁,或许是因为王况先前所许的条件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丰厚了些,这也是人穷志短,须怨不得人,这世间,能有几人真正做到铁骨铮铮?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的例子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