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窥管中看去,却见是一个身着玄甲的将军站在门外,混身披挂,似乎是在公务中的样子,再看看他旁边,没见到有什么马车啊或者礼物啊之类林家人现在个个看了都怕的东西,就壮起胆回了一句:“某家主人不在家。老太爷病重,恕不见客。”
那将军听了却是不再叩门,而是冲着大门拱了下手:“好叫林老太爷得知,陛下说了,身为官员,滋扰百姓,太胡闹了些,因此特命某率一队千牛卫在街上巡视,也会在贵府门口留个通信之人,若是林老太爷有需要,只需要通知此人即可,某将第一时间赶到。”
说完,就见他手一挥,身后就出先了个持戟玄甲兵士,一言不发的就站在了门前,然后这个将军便没等林府的答话,径自走了。
听到这番话的林府家人当场石化,没听错吧?千牛卫?还是皇帝派来的?若要说是派羽林,持金吾这些倒也罢了,可千牛卫是什么?那就是最最嫡系的天子亲军,一个千牛卫的普通兵士,放到其他军营里去,至少也是个队长有家人尤自不信,又凑到窥管上瞧了瞧,没错啊,那装束就是千牛卫的。
若要是被这些林家人听到那将军一边走一边的嘀咕的话,林家人就远不是石化这么简单了,恐怕当场就能成为几十万年的化石。那军官边走,嘴里是不停的教训着另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兵士:“都把眼睛擦亮点,若要是林老太爷再暴怒起来,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陛下可是说了的,不要让年纪大的老人家动怒。”
林老太爷毕竟是人精,只站在那想了一下,顿时眼中精光大盛,招呼了那个管家过来:“你去接三郎的时候,拐到酒楼里去,让他们备一桌酒楼最拿手的酒席,花样不要太多,有个七八样就成,送到咱们坊街口对面那个茶楼的,就说是林家献于贵客的,记住,让厨里卖点力气,速度要快,就说这是一位极为尊贵的客人要吃的……”话也不说完,眼皮向天上翻了一翻。
管家跟了林老太爷几十年,哪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顿是心里也是一惊,连忙招呼了几个家人,驾了后院里那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就出发了,到了坊街口,他却是吩咐其他人先去接三郎,自己一人则招呼了一辆马车行的马车,往建林酒楼狂奔而去。
林老太爷是让他先拐到建林酒楼再去接三郎,但这么一来就要绕个好大的弯,晋昌坊和升平坊却只是隔了两个坊区而已。管家自有他自己的算计,在他看来,天大地大,那也不如接三郎回家的事情大,只不过那一位也是惹不得的,就做了权宜之计,兵分两路了。
一见是林府管家上门亲自交代,说不得,只好委屈了那些还在等着的食客了,所有有资格独当一面的厨师,不管是刚闲着的也好,还是正负责的菜肴才好一半的也好,刚好闲着的就马上动手,菜肴好一半的也不管锅里烹的是什么了,直接往泔水桶里一倒,边上等的着伙计刷锅倒水是一气呵成。
他们不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了,每次都是林家有分量的管家出面,谁烹什么菜,要烹什么菜全都有了定数的,一时间厨房里叮呤噹啷,嘁哩哐当的响个不停,食材,都是现成的,每天直到打烊前,都会随时的有那么一些食材处理得好好的,也有一些是早就烹得的,需要的时候一热就得,就是为的应付现在这样的特殊任务,要的就是个快字。
一刻钟不到的工夫,两个食盒就送到了管家那马车上,那管家也不多说,吩咐了车把式一声,就双手紧紧的护住了两食盒,仿佛这是金山银山一样。
车把式是魏小五的人,只不过林家从来不知道,以为只不过是一些平常在街上讨生活的普通车马而已,但这车把式却是得到过交代的,林家办事,如果要快,那就是拼了几匹马不要,就得是有多快就多快。
快到那个茶楼了,不用吩咐,车把式就把马车慢了下来,慢慢的踱到茶楼下,管家一手拎了一个食盒下来,对那车把式说了句:“去林府结帐。”就不管不顾的了。
进了茶楼,管家轻车熟路,径直就往上走,才在楼梯口露个头,就见一个汉子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喝道:“干什么的?”
“这位将军,这是建林酒楼献于贵客的一些小菜,都是贵客爱吃的,某这就不上去了,烦请转交一下。”管家倒也干脆,被人一拦,就势将食盒放到楼板上,退了下来,不过却是没走,就在一楼候着。
见被人一口叫破了身份,那汉子楞了一会,刚拿起挂在腰间的一样东西要放到嘴上,就听到一声:“递了过来罢,这是林家的人。”
汉子一听,也是,刚刚对方就说是建林酒楼献上来的,建林酒楼的后台都有谁,这在长安不是秘密,想必也是不会起了祸心,倒是自己,心神不安,被人叫破身份后没注意到这一层,脸有些红,不过却是不敢违抗,拎了食盒就过去了。
叫把食盒送过去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他这会正眼光大放的看着小六子从食盒里端出的一碟碟菜肴,喉节上下滑动着,嘴里却是不客气:“这林家老太爷,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竟然能被他猜到朕就在这里。”说完略有深意的瞟了一眼小六子。
小六子一惊,连忙辩道:“陛下,小六子可没通风报信。”
“朕又没怪你,来这里也是朕临时起意。”李世民不以为意,挥手道,“坐下一块吃罢,这在外面,没那么多规矩。”
小六子应了,也坐了下来,不过却是每碟都先于李世民尝了一遍,这就停住了筷子不再动了。
“你小子倒也懂得表忠心,你也不想想,林家有必要么?”李世民对小六子自从前几年在林府发生秦大将军为他尝个咸淡的事情后,每次和李世民外出,都要抢先也这么试上一试的表现很是满意,不过也不忘偶尔拿了小六子寻下开心。
“回陛下,林家自是不敢,可建林酒楼到这,也隔了几个坊区。”
“没那么容易的,谅谁要栽赃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李世民不以为意。呷了一口食盒里带来的杏花村的酒,又夹了一块他最爱吃的干烧豚脚送到嘴里。在宫里,他可是没这口福,他是皇帝啊,怎么能吃豚如此的腌臜东西,更何况是天天在烂泥地里踩着的豚脚?所以他也才会在小六子将酒菜从食盒里端出来时露出一副馋相,即便这个时候离刚用完午膳才一个时辰。
“你倒给朕说说,为何这次朕的行踪又能被林老太爷猜到了呢?”好不容易饱了口福,李世民吃的速度也就放慢了下来。
“陛下,这要换了小六子,那也能猜出来,您想啊,林老太爷的声音又不是很大,咱们在这都能听到,而且林老太爷这才开骂多久?千牛卫就上门去了,千牛卫可不是谁都能支得动的。林老太爷必定能猜出陛下就在左近。再说,再说陛下您每次一来,就都选的这家茶楼。”小六子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都有点不大好意思了,心里直嘀咕,那边阿公才一发威,您这边就颠颠的派了只有您能调动的千牛卫去声援,傻子也能猜到您就在这附近啊。
也难怪,长年征战,而且熟谙兵书的一代帝王,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了,这要被别人知道了,那多不好意思啊?连我小六子都能猜到的,林老太爷怎么能猜不到?难道陛下你就不懂换换地方么?不过腹诽归腹诽,却也是为林家又拍对了一次的马屁而高兴。
李世民却是不说话,只是笑了一笑。
小六子说的对,也说的不对,如果李世民真要不想让别人猜出行踪,他有的是办法,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摆个姿态,给个信号罢了,不能明着大张旗鼓的支持王二郎,那么,就只能暗的来。林老太爷能猜出他的行踪,某些人也一定可以。
王二郎极为疼爱王三郎,这是谁都知道的,甚至只要有人敢将主意打到王三郎的头上,李世民绝对不会怀疑王二郎就是拼了不要爵位,不要财富,也要将其人拉下马来。这就不是李世民希望看到的局面了。王二郎还有许多惊喜答应了朕的呢,不说那叫什么田黄的矿,那只是财富,只是个人财富,还不算什么,就说他答应了朕说在远洋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就很值得期待了,田黄已经够好了,在王二郎的口中,却还当不得惊喜二字,有些期待呢。
这样多好,王家三兄弟,兄友弟恭,这才像是一家子人,和和睦睦的。自己呢?李世民想都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这些年里,尤其是投毒事件之后,李世民就经常来这个茶楼坐坐,而且也是经常有意无意的让林家依靠了一点蛛丝马迹猜到自己就在这个茶楼里,就只是为的给出个隐晦的警告,林家,不是谁都可以轻易动的,王况就更是不能。
不然,王况这两年哪能那么消停的想搞什么就搞什么,不用分心去对付那些人?凭王况的能力?做不到,别说王况,就连程知节几个也是做不到的。
李世民没让小六子说出去,现在不是时候,但是李世民保证,只要时机一到,都不用自己提醒,小六子就能将自己为林家为他王况暗中撑腰的事给透露了出去,这可比自己说的效果好用上万倍啊。李世民很是得意于自己的安排,这叫什么?这才叫谋大局,自己没老么,昨晚不也和武才人颠鸾倒凤大战了四个回合么?还是武才人连连告饶了,这才停歇了下来。
要是王况知道李世民现在的想法,绝对要在心里笑死了,这才多大年纪,就想到老的问题?现在是贞观十一年末,这才四十不到啊。放后世,还是属于青年人呢。
沉默了一回,小六子这才提醒李世民:“陛下,林家人还在下面侯着呢。”
“哦,你去吧,就说这酒菜很不错。”李世民哪不知道小六子心里的小九九,不过小六子越是这样,李世民心里对小六子越是放心,若真要来个没任何私心的人服侍在他旁边,他反而要提了小心了。
小六子喜滋滋的下楼去跟林家的管家说了,小六子在林家,地位也是不低,二郎君的义子,又是伺候在陛下身边的,现在还掌管着尚食局。因此得了小六子一句“回去秉告阿公说,陛下很是欢喜呢。”就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回去复命不提,临走又将自己身上刚从建林酒楼里支来的一大把金豆子递了过去。
金豆明晃晃的,晃得那些留在一楼的随从们眼很晕,不是一般的晕,这一把金豆,少说也是半斤多的黄金,八百贯啊,你们就这么张扬么?难道就不会寻个钱袋子装了起来,让某等眼不见为净?不过他们却也是冤枉了那管家了,时间匆忙,些许小细节,他哪里顾得上?
小六子是林家人,林家人给自家子弟平日里使的银钱,旁人是无话可说,再说,小六子在宫里,也是需要应酬的,所以,小六子也就接了过来,并没避开同样在一楼监视着的其他人,但他也是光棍,管家前脚一走,他后脚就给那些守在一楼的人一人分了一粒,大伙个个是眉开眼笑的。
那些人也只能暗中叹小六子命实在太好,先是认了个干亲,傍上了如今如日中天的辅国建安县伯,又得了陛下的赏识,管了尚食局,大小也是个从七品下的局令了,再往上,那就是监丞了。许多当年曾经和小六子一道当值的寺人,还一直是小黄门呢,不过也只是叹而已,却也生不出其他的心思来,小六子打小就在宫里长大,如今他翻身了,当年凡是给过小六子哪怕是一丁点照顾的寺人们,如今也都跟着沾了光,就冲这点,没人能对小六子有什么意见。
却说另一支去接王冼的人到了晋昌坊,说明缘由后,却被王冼打发了回来,说是要先处理几件事情,过个一两日再回林家,反正如今也没人敢来滋扰了,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要紧。
王冼要处理的事情就是关于那个邋遢和尚的事情,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而魏小五的力量,是不能让他们出现在林家的,只有在这,才能更好的安排。
就连这个院落里,知道有魏小五这一支人马存在的,包括苗五在内,只有三个人,其他的家人,都只知道自家郎君和那个长安车马行签了一个长期租用车马的契约,以保证车马行可以随时的帮自家郎君运动些东西到建安去,或者去建安运些东西过来,这并不奇怪,如今长安城里,几乎有点家底的都和各车马行有类似的协议在,就为图的是那个什么包年制,这可是长安车马行发明的法子,既保证了各家随时有车马用,又保证了车马行的收入,而且,要是常雇车马的人家,用包年制的话,平摊下来到每次雇佣车马,比平时就这么出去叫要省了许多,这可是双赢的局面,难怪那个车马行竟然能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就垄断了整个中原地区近六成的生意,而其他几家车马行,只能分那四成。
因为有王况早年的命令,魏小五的人马,不管听到什么,全都详详细细的记录了下来,比如说延平门外的一棵柳树去年无缘无故就那么枯萎了,比如说张家的新妇某年某日崴了脚了,又比如说刘家的太爷扒了几次灰,和新妇眉来眼去的了等等等等,哪怕是某月某日天上飞过几只鸟,飞的都是什么鸟,也全都详细的备案,然后自己先筛选一遍,分门别类后送到苗五这里来,又由苗五再筛选一遍,挑选有价值的信息送到长安去。
当然送信的人即便是看到信也是不知道写的什么内容,苗五手上一本《诗经》,王况手上也有一本,都是同一版出来的,要看到信的内容,就必须要对着诗经来转换,后世间谍片看多了,这些个小技巧,王况是信手拈来。
“就这些?”王冼眼前正堆了厚厚的一叠,十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也是用了鹅毛笔记录下来的,但在王冼看来,恐怕还是不够。
“就这些,三郎君莫急,以前是按了二郎君吩咐,并没针对性的,如今既然目标明确,某这便让魏小五他们将注意力放到这里就是了。”苗五毕恭毕敬的站在一边回答。
“也不必刻意去留意了,只比平日里稍微留意下便是,太过着痕迹了,反而不美,就这么的吧,你把这些都抄一遍送到建安给二哥。”王冼才十四岁的年纪,由于操练了几年的童子军,发号施令那是家常便饭,因此在这当口,想也不想,就用了命令的口吻,听得苗五心中暗赞:“二郎君已经是如此厉害,没想到,三郎君小小年纪,却也是如此,行事果断,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而且也深知二郎君的用意,看来,辅国县伯,也只不过是二郎君的起点罢了,某这回算是真真的跟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