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儿子,有什么不一样?只怕是你父母太偏心了。”
第武没有回答,父亲偏心几乎已成了海内共识了,他和妹妹自小也习惯了,并未感到有什么委屈,因为弟弟实在是太可爱了。
“那你哪,你的父母不偏心吗?”第武岔开话题。
“我自小没爹没娘,连个偏心的父母也没有。”芙蓉仙子叹了口气。
“那你是自小在华山派长大的?”
“是啊。听师傅说他是在华山脚下发现了我,就把我抱上山,他又问了方圆几十里的住户,没有哪家丢小孩的。似乎我的亲生父母也是武林中人,他们不知什么原因只能生我却不能养我,就把我丢在华山脚下,被华山派的人收养,自然就是华山派人了。”
“也许是你的父母自己想入华山派没能如愿,所以想出这么个苦肉计,让你实现他们的愿望吧。”
“这种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不过我师傅师母待我和亲生的一样,我也没受过任何委屈,可是一想到永远也见不到亲生父母一面,心里总是有些缺憾。”
“是啊。”第武随口应道,他无法理解这种从小没有亲生父母的感觉,倒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头了。“我们说些别的吧。”
“说什么哪?”
“随便说点什么。”
“你那宝贝弟弟现在在干什么?”芙蓉仙子不经意地问道。
“你问他干什么?”第武微感不快,他不是不愿谈论弟弟,而是觉得两人赤身抱在一起却谈论弟弟未免太不适宜了。
“你不知道。”芙蓉仙子笑着说。“二少可比你的名气要大得多,江湖中人可没谁谈论第大侠和第堂主在忙些什么,可人们相见,总是要问二少最近在干什么?”
第武释然了,弟弟的嬉戏胡闹和风流韵事确是传得满天飞,可有七成是捏造出来的,另三成也夸大得失实。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向窗外望了望,一向讲究做事分妙不差的他却已失去了时间概念。
“快到时候了。”
“快到什么时候了?”
“快到你该起床的时候了。”
“还早着呢。”他咕哝了一句,紧贴着芙蓉仙子光滑细腻的皮肤又睡了过去。
第武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一座山里有一间密室,在密室里的桌子上有一张地图。而在那张地图上,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大大的红点,红点的大小仅次于第府,而在地图上,赫然醒目的标着:
二号目标。周围是十多面小旗缓慢的靠近着,包围着。
洛阳。
云天义是第一人的老部下、老朋友、生死兄弟。
云天义在第一人匹马闯江湖时便跟随他了,第一人后来又有了许多兄弟,许多部下,但云天义始终都是他最信赖、最倚重的兄弟。
所以他被派到洛阳,掌管着第一堂半数的人力、物力,也掌管着半个武林。
武林中人对他的敬畏不亚于对第一人,便连第武、第文见到他也要恭恭敬敬地叫声“云叔。”
但他并不居功自傲,他深知自己连一流的武林高手都不是,他之所以有今天,不过是攀龙鳞、附凤骥、沾了日月之光,他认为自己一生所做的最正确的事便是人生的这一注押对了。
人生就是赌博,成功还是失败其实只在于你押对了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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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义的府邸建得比第府还要壮丽,他更是穷奢极欲,享受着这世上所能提供出来的一切享受。
他并不怕这样做会引起老上司
的不满,他不识字,却喜欢听评书。
评书里有一段让他印象极为深刻,他忘了说的是哪朝哪代的皇帝,性格极为刻薄残忍,从平民成为皇帝后,几乎杀光了所有的功臣,却只有一个老功臣保住了性命。
这个功臣也没有什么诀窍,只是放弃权柄,退隐乡里,修建豪宅,娶了几百个小老婆,每日里就是和这些小老婆们花天酒地,这才消除了皇帝的猜疑心,得以荣华富贵到死。
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跟随一生的第一人也和这位皇帝一样,相反,第一人待手下弟兄宽厚有恩,但高高在上的人对权力都会变得格外敏感,而自己却是第一堂这个权力机构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同样是孤危难测之地。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他也不能不为自己多加考虑。所以他虽然不能放弃权柄,手下主要的首领却都是主动申请,由第一人派出的亲信,而自己从不任命一人。而对下面的事,不管事大事小,他都汇报给总堂,请示定夺。
尽管第一人多次训斥过他这种过分小心的作风,并指令他全权处理洛阳这面的事务,他还是照行不误。
他要让自己的老上司明白,自己不管被提拔到什么位置,永远是老上司的马前卒。
他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而且觉得有些虐待自己了,因为他都是凌晨时才能睡觉,不是处理公务,而是喝酒。
每天醒来他都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是睡在哪间屋子里,身边躺着的是哪个女人。他喜欢在不同的房间里同不同的女人睡觉。
可这天早晨,他却被一阵刺心般的疼痛惊醒了,睁开眼后他没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原以为已到了中午了,可看到窗户上射进来的阳光时,才知道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
他还想再睡一觉,却睡意全无,叹了口气起了床。
他拍手叫来下人给自己换衣服、梳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宽阔结实的胸膛时,因惊醒而带来的不快便消失了,他年岁虽大,却还不老,他甚至很为自己骄傲。
他忽然看见下人的脸上充满了悲哀,一种沉痛的悲哀。他刚想开口问,他今天心情好,会帮一下这个倒楣鬼的。
接着他看到了一件不知是该感到惊异,还是恐惧的事——自己的头颅突然飞了起来,撞到镜子上,还发出咣啷的声响。
他敢打赌,他真的听到那声音了。
这天早晨,还死了许多人,他们都是第一人手下的人。
燕京。
一座黑黝黝,并不显眼的宅邸周围,却已有了近百人。
这些人中有卖豆浆的、油饼的,卖蔬菜、瓜果的,有几个马夫坐在车子上正等着有人出来出车。
卖豆浆的摊子旁便坐了十几人,他们正喝着热气腾腾的甜豆浆,慢慢吃着手中的油饼,对那座房子却看也不看一眼。
有些人在卖菜,有几个人在挑瓜果,还有几个人手提着鸟笼子在溜鸟,时而凑在一起谈上几句养鸟之道。
这本是任何一个地方早上都可能有的景象,只有一点有些异样,这些人都是青壮男子。
忽然,一个马夫把手指插入嘴里,发出了三声刺耳的唿哨。
霎时间,卖东西的,吃东西的,溜鸟的,赶车的都不约而同扔下手里的东西,从面案下、蔬菜堆里、马车里和宽大的衣袍内取出刀和剑,如百只怒鹰般分从四面扑进他们似乎从未正眼看过的宅邸内。
一人多高的围墙他们一跃而过,落到院子后更没有丝毫的迟疑,分别向各个屋内扑去。
每个人都知道应该做什么,因为他们在兰州一座和这座宅邸一模一样的建筑内已演练了
无数次了。
撞门、破窗、出剑,每一招每一式都达到完美境地,可是每个人都惊呆了,在还很凉爽的早晨出了满头大汗。
宅邸内无人,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一天前他们分明还见过这宅邸里的所有人,而且时刻紧盯着四处,一只老鼠也没从里面跑出来,可是七十二个活人却凭空不见了。
每个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地揉着,仿佛自己还在睡梦中没醒过来似的。
又是三声唿哨,于是这些人都如大梦初醒一般,以同样的速度按原路飞奔而出,迅速消逝,只余高墙外一片狼藉。
好在同样的失利并不多,只有十处。
同样的黎明,同样的阳光照在窗子上。
第武醒来了,三天三夜的时光他仿佛只是睡了一觉,而且知道,不管怎样留恋,也是该起来离去的时候了。
“你要走?”紧偎着他的芙蓉仙子问道,轻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渺。
“是该走了。”第武叹息道,一想到回府,他的头便大了。
“去吧,别犹豫了。”芙蓉仙子催促道。
“她又是多么通情达理的女人啊。”第武在心里赞叹道,便坐了起来。
“再亲我一下。”
第武回头看着她撅起来,等待他亲吻的嘴唇,倒真犹豫了,他怕自己再次失控,又不知要待上几天了。
可他终究没能抵抗住诱惑,又俯身吻住那双薄薄的、鲜艳的嘴唇,一条柔软的丁香暗送过来,他便贪婪地吸吮着。
蓦然他感到一股甘甜的琼浆涌入嘴里,他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可就在同时,他停住了一切动作。
惊愕、不解、茫然、愤怒,他并不是个糊涂人,而是和他父亲一样,是精明无比的人
他本能的一跃而起,却重重摔在地上。
“为什么?”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这注定是要发生的。”芙蓉仙子也流下了泪,悲哀得难以自制。
“是什么毒?”
“鹤顶红。”
第武知道自己没救了,而且马上就会死掉,只是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把它藏在哪儿了?”
芙蓉仙子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我刚来时你就派来几个使女为我沐浴更衣,我知道她们是为什么,我现在倒真希望当初她们能搜到。可是女人要在身体里藏一丸药,却比男人方便多了。”
第武有些明白了,恐惧、惊愕和愤怒都消失了,只有那亘天塞地般的羞辱。
“父亲,我对不起你。”他在心里哀鸣道。
他没有传唤手下,也没有想去报复芙蓉仙子,尽管在他明白过来的一刹那间,他还是有能力去做这些的。
他只希望就此悄悄地死去,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你也会死吗?”问完这句话,他便感到魂灵已脱离了躯壳。
“会的,和你同时。”声音来自飘荡在空中的一缕芳魂。
五个人终于走出了密室。
他们回首眺望着深山,眷恋不忍遽去。
深山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即便在远处,他们也能感到脚下剧烈的震动。
所有的计划都完成了,密室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们便亲手毁了它,这也是计划里的一项。
良久,五人谁也没看谁一眼,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而去,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上,融入武林人之中。
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密室,有这样五个人,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才是那庞大计划的最后一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