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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有风,将树梢脆弱枯黄的叶子卷起,在半空中旋了两旋,忽忽悠悠落到地上。
孟郁槐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单袍,照旧将袖口卷到肘弯,衣摆被风吹得上下翻飞,拍打在他身上,发出扑啦啦的声响。
冬日里这侵入骨髓的寒冷,似乎对他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简直全身上下都在冒着蒸腾的热气,有一滴汗,顺着他的鼻尖快速滑落,途经棱角分明的下巴,“啪”地跌进衣领中,在他泛着淡淡古铜色的肌肤上划出一道水光。
花小麦迅速垂下眼皮,也不跟他打招呼,只朝旁边挪了一步,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在经历了几天之前那场不欢而散之后,再见到孟郁槐,她无可避免地感觉有些尴尬。虽然严格说起来,她其实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大个头的家伙,除了第一次见面时臭骂了他两句之外,两人之间也可说再无任何交流,但至少有一件事她心里十分清楚——对于自己这个所谓的“外姓人”,孟郁槐并不欢迎。
想必他多半是将自己当成米虫一只,百般替景泰和打抱不平吧?
花小麦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从她身边经过的孟郁槐脚下就顿了一顿,仿佛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林间静谧,呼吸声清晰可闻。花小麦连忙飞快闪到一边,朝前疾走两步。
孟郁槐在她身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脚步却是停下了,没有继续往山下走。
花小麦铁了心地不搭理他,眼睛胡乱四处张望,蓦地在一棵山毛榉下看见一丛橙黄色的“小伞”,颜色鲜艳夺目,表面光滑微亮。
那是……橙盖鹅膏!她心中登时就是一喜,恨不得立刻飞扑过去。
从前在厨师学校念书时,老师曾详细介绍过各种野生菌类,眼前的橙盖鹅膏正是其中一种,味道极美,用来做汤,即使什么都不加,也自有一股清甜之味,而倘若拿它烧肉,则更是令人垂涎欲滴,那股浓烈的鲜香能在口中盘桓两三日,犹自不绝。
说起来,这种橙黄色的野蘑菇其实并不十分少见,却因为颜色太过艳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当成了毒菌,没人敢轻易食用。据说橙盖鹅膏在秋天里发长得最茂盛,没想到这样寒冷的冬日,竟也能给她偶然遇上一窝,这也称得上是幸运了吧?
花小麦一见到珍贵食材便走不动道儿,当下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孟郁槐?立马欢天喜地奔了过去,待得跑到近前,却猛地刹住了脚。
这片矮林子的地势总体而言十分平坦,可偏偏那棵山毛榉,是长在一片颇有些陡峭的斜坡之上。若是天气晴好之时,泥土干燥,倒没什么可忌惮的,坏就坏在昨夜那一场雨上头啊!这山间小路如此泥泞,斜坡上树木又那样茂密,万一一个不小心踩空滚下去,即便能保得手脚齐全,脑袋撞在大树上,那也不是好玩的!
要命还是要蘑菇?花小麦有点拿不定主意了,在原地转了两圈,抓耳挠腮,使劲跺了跺脚。孟郁槐皱着眉头看她发疯,嘴角不自觉地朝上弯了一弯。
不……不管了!
对好食材的渴望终于战胜恐惧,花小麦捏了捏拳头给自己壮胆,蹲下身以极慢的速度一点点挪动,花了足有五六分钟的时间,才终于一把抱住了山毛榉那粗壮的树干。
这棵山毛榉是长在林子边缘的,有一部分已经伸到了斜坡上,而那一丛矮墩墩胖乎乎的橙盖鹅膏,则长在靠近斜坡的外侧,需要将自己整个上半身探出去,再抻长胳膊,才能勉强够得到。
花小麦自打穿越以来,一直很喜欢自己新拥有的这具躯壳,因为瘦的皮包骨,免去了她从前减肥的一应麻烦。可现在,她却不由得在心里埋怨,为什么这身体不能再长高一点?现在这样,实在太费劲了!
脚下是湿哒哒的泥土,她竭力将自己双脚固定在树根处,右手紧紧搂住树干,将左胳膊伸了出去。
快了,还差一点,就一点点……她几乎已经触到了那蘑菇盖上特有的粘腻触感,而正在这时,脚下却忽然一滑,全身霎时失去重心,朝旁边一歪,眼看着就要滚下去。
要不要这么倒霉啊,要不要这么倒霉啊!她在心里呐喊着,死命不让自己发出丢人的尖叫声,只紧紧用右手抠住树干,指甲在坚硬的树皮上刮过,发出让人脊背发凉的咯吱声。
疼,疼疼疼,手指甲要裂开了!花小麦简直欲哭无泪,无论怎么努力,依然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滑,屁股从碎石子上磨过——裤子不会……不会破掉吧?
身后掠过一阵劲风,须臾间卷到她身边,脖子上忽然一紧,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将她拦腰揽住拖了上来,也不知怎么滚了两滚,她发现自己忽然坐正了身体。
唔……确切地说,是坐在一个男人怀里。
孟郁槐初初见她想去采那从颜色怪异的蘑菇时,就预备出声制止来着,却不知怎么并没有开口,后来见她果然如自己预想中那样稳不住身形,眼看要滚下山坡,忙扑过来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带进自己怀中,拉回安全地带。
因为事发紧急,他并没有想得太多,可现在……
花小麦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孟郁槐坐在地上,两条长腿朝前平伸,而自己……则正好坐在他腿上。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她下意识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而他的手,则紧紧箍在她腰间。两人靠得太近,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胸膛的肌肤,呼吸间全是强烈的男人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汗味,一阵接一阵地飘过来。
真是一个好姿势啊!花小麦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原本想立刻挣脱,可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抽抽了,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她好像还从没见过肌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呢……一块块儿像石头似的,配上古铜肤色,仿佛全身上下永远都充满了力量。瞧着倒是不错,但不知摸起来又怎样?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鬼使神差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心口那块特别发达的肌肉上戳了一戳,立时感觉到那人的肩膀抖了一下。
“……你干什么?!”孟郁槐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震惊之情,耳根子烧得发烫,后脖子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半天,才低喝出声。
“我……”花小麦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道歉,然而一个转念,唇角蓦地浮出一丝笑容来,低头看了看他兀自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意味深长道,“那你在干什么?”
“我是为了救你!”孟郁槐怒不可遏,狠狠瞪起眼睛。
花小麦歪了歪头,一脸无辜:“可我现在安全了,你怎么还不松开?”
话音未落,孟郁槐就一把将她推开,呼地站了起来,像头熊似的在她旁边来来回回踱步,指着她的脸语无伦次:“你小小年纪,我还以为你是个……也对,你原本是花娘子的妹妹,跟她自然一个性子!”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说我姐姐的坏话?”花小麦眯了眯眼睛。
孟郁槐深深看了她一眼,做了个深呼吸,竟迅速安定下来,捡起丢在一旁的野兔,转身就往山下去。走了没两步,又忽然回头:“你是不是想要那丛橙色的蘑菇?”
不等花小麦答话,他已经再度走到山毛榉旁边,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一窝橙盖鹅膏采下,径直丢进花小麦的篓子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很快消失不见。
从矮林子里出来时,花小麦已经开始觉得后悔了。
好吧,她的确是突发奇想,想要逗逗孟郁槐来着。这人平日看上去极其道貌岸然,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又跑到景家小院说了那番话,引得花二娘不快,捉弄他一下,也不为过吧?
可是……她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点。这个年代的人成亲都早,孟郁槐那个年纪,应当是早已娶妻生子了的,自己“勾搭”有妇之夫,会不会被游街示众浸猪笼啊?
而且,那举动虽然算不了什么,传出去却终究不好听,万一那孟郁槐是个大嘴巴,逮住一个人就唠叨一遍,她这张脸还要不要,花二娘的名声又怎么办?
她忐忑不安地背着篓子回到院子里,意外地见东屋门开着,花二娘和景泰和似乎并没有在“忙”,于是稳了稳心神,打算将自己采回来的橙盖鹅膏拿去给花二娘瞧瞧。
可……不等她踏进院子,那花二娘突然从堂屋里出来了,一看见她就单手叉腰指住她的脸,大叫一声:“喂,小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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