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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的前一夜，众人无眠。
林羽涵向七公主行礼退下，见她看着她走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笑道：“公主殿下，我作为这趟镖的保人，虽然佛像没丢失，可出了事总得去看看现场给人个交代。外面如今乱成一团，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还是不要去凑什么热闹……相信莲也不希望在那团乱中见到公主殿下。”
七公主听着她的话嗫嚅了一下嘴唇，低下头来，点了点头。
林羽涵微微一笑，退出屋外，轻轻关上了门。
还没回头，便知道了有人在后面。她含了笑回头，把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过去挽住了那个人纯黑色的衣袖，拉着他走远，直到被烧成废墟的佛像存放处，才轻声道：“火没有蔓延到别处？人员伤亡情况如何？”
风莲平静地点头：“已经完全扑灭。除了堆放佛像的那间屋子被完全烧毁，救火期间有数个家仆受了些轻微的烧伤，无严重伤者，财物也没有丢失。而真正的佛像，早就被我藏在别处。基本可说，此次无损。”
“那么佛像你放在了哪里？”林羽涵奇怪地问道。
“除我之外，无人知晓。明日入宫之前，我自会亲自将之取来。”风莲永远都是平静的语气，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的笑容，仿佛任何纷扰都与他无关，“事关重大……未跟任何人说。”他忽然直了直脖子，有些强硬地说到，“不相信任何人。”
林羽涵怔怔地看着他，忽地觉得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湛蓝眼神，显出那么一种……孤绝的味道来。谁都不信任，因为无人可信任。自小母亲便亡故，父亲的眼中几乎并没有这个儿子，身边的虹儿丫鬟虽是一心向着他，却娇俏天真并不可作为依托。风莲要做任何事，都无法假手于人，只有自己。无人可信。
她轻叹了一口气，伸过手去，从他的衣袖滑下，淡淡地握住了他的手，带着笨拙清淡的抚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明日佛像进宫，明日一过，就什么事都没了……”
就什么事都没了……
说着这句话，她忽然忍不住一凛。
对啊，什么事都没了。那么她的使命也该完成。虽然依旧没有查到风家被毁的佛像到底是何人弄鬼，然而这趟镖已安全送达，也算大功一件，哥哥的职位保住，以后追查幕后黑手，都是哥哥或者官府的事，即便哥哥又请她帮忙，也再无借口赖在风家了。
是么。她懒懒地笑了一下，结束了也好。总算是不用再挂心什么了。林羽涵的懒散林羽涵的不在乎林羽涵的风度雍容全都可以回来了。
可是……如何割舍得下。
她默默无言，低头看脚下的废墟，沿着焦黑的痕迹一步一步走过去，忽然见到焦黑中一点青色，眼睛一亮，蹲下来，将那点青色抹于手中，端详半晌，神色微微一黯，终于还是将它丢入废墟，站起身来，再不看一眼，返回到风莲身边。
“你看出什么了么？”
“什么都没有啊。”
风莲的问话温和平静，林羽涵的回答懒散轻巧。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这正是奇妙之处，他们都知道的一些事，也知道对方肯定知道这些事……却偏偏总要装作不知道。
风莲看着眼前的断垣残壁，突然喃喃自言自语：“佛像进宫……那才要开始了……”
“什么？”林羽涵一愕。
“不，没什么。”风莲浅笑，手回应地反握住了她的手，“七公主怎么样？”
“好好休息着。”林羽涵盯着他的眼睛，虽然她想从这眼睛里看出什么的企图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却还是没有放弃，“你刚才说的要开始，是什么？”
“没什么。”风莲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佛像入宫，一切尘埃落定。再无牵连和瓜葛了……”
他那句“再无牵连和瓜葛”虽然依旧是轻描淡写，听在林羽涵耳朵里竟是隐隐的心惊，竟似乎是……那样的决绝，几如要与尘世一刀两断的冷淡。
莲，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握着他的手不禁地加紧了力道，温暖柔软的掌心霎时满是细密的汗水。风莲似乎感到了她的异样，反握住她的手也紧了紧，忽然道：
“羽涵，想跟你说句话，只说一次。”
“嗯？”
风莲笑着凑到她的耳朵边，清浅的呼吸吹得她脸颊发痒，不可思议地红了起来，只听他一字一字道：“风莲从不担心命运几何，然，命中能遇见你，上天已待我不薄……只叹这天下人中，终有一个，懂我。”
不，我并不懂你。林羽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有些疲累，我只知道你要做些事，却不知道那些事到底什么。我只知道你一意孤行地费尽一切要做一些事，拼了命也要做到，却依旧猜不到那些事是什么，那些事有可能毁了你，有可能让你万劫不复——对不对？我却丝毫不知该如何阻止。若你是那么渴望着做到那些事，无憾地玉石俱焚，将一切都毁灭……那么，我也只得陪着你。
谁让我……遇见了你呢。
风莲果真说完一句便不再说，微凉的手掌抬起来捂住了她的眼睛，道：“送一件东西给你。”握住她的手松了开来，衣衫声悉簌，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少顷，一个柔软光滑的东西塞入了她的手掌，捂住眼睛的手也放了开来。
林羽涵咬了咬嘴唇，缓缓睁开了眼睛，抬起手，定定地看。
手掌中是一朵从未见过的奇异花朵，单层的花瓣围成了小小的盏，花瓣火红，如同丝绢般光滑柔顺，实是从未见过。
“这个用特殊方法处理过，这朵花永不腐坏。”风莲修长的手指挑起了她颈中的黑珊瑚项链，“这项链算不得是我的东西，这个——却是完全属于我的东西，我亲自将它送给你，好好保存，否则，不原谅你。”
林羽涵一怔，朝他懒懒一笑，将花收起，裹入自己的手帕，收入怀中，刚要说话，却听风英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莲？”
风莲依旧是和煦的笑容，湛蓝的眸子里却骤然失了温度，转身应道：“父亲。”
“佛像如何？”风英看来是匆忙赶来，几乎有些灰头土脸，却风度不失，惊慌地问道。
“安然无恙。”风莲躬身，彬彬有礼地答道，“上天庇佑。”
“那就好……”风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否则……风家这么多年的基业，可要毁于我手了……明日佛像入宫后，终能安心回岛……”
听到“岛”字，风莲嘴角起了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却转瞬即逝，只恭敬道：“是，莲明白。”
他们说了半天“明日明日”，却未防如此折腾了半夜，月已西沉，早已是“今日”了。
林羽涵在旁默默看着这对关系微妙的父子，浅浅吐气，望向即将消逝的月，那轮上弦月慢慢地划过，就从她眼前风莲的鬓边这么滑落了下去。
风英看了看天色，道：“我去安排入宫事宜，莲，你也去稍做打点。”
风莲点头应承，目送着父亲走远，却依旧一动不动。林羽涵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莲？”风莲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却硬是一声不吭。
林羽涵叹气，手掌慢慢推拿着他的胸口，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脉门，一股柔和的内力如丝如缕地传了过去。半晌风莲的脸色才缓和过来，低低道：“多谢。”
她皱了皱鼻子，掂起脚来，吻上了他的唇。
“报答。”轻轻一触便放开了，却仍是笑嘻嘻地说到。
风莲看着她并不绝丽却风华韵致的脸，嘴角上翘。
有一天……知道那朵花代表什么意思的时候，你会是什么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