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双方对峙着,惠贵妃手中的箭只离开皇上颈后一寸,而风莲也好整以暇地满弓指着,却不射。

林羽涵纵身而起,好久未用的轻功还算得娴熟,一路踩着人头过去,顺手拔了一名侍卫的腰间佩剑,站在风莲身后,与他背贴背,静静看着四周的人群。

风莲微微一笑,双手不能移开,却感觉林羽涵的一只手从后面搭住了自己的腰,抚慰似的拍了几拍。

把后面交给你,我很放心。

今日,齐力同心,尽人事,看天命。

只是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风莲所争取下的时间里,一队近卫军已经悄悄从后面包抄,围住了惠贵妃,然而投鼠忌器,一时没有一人敢上前。

对峙的局面还在延续,虽然惠贵妃今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死,但是她死之前会不会将皇上率先刺死,无人敢于挑战这个可能性。

“母妃!”明瑜公主跪倒在地,磕了几下头,抬起时满脸泪痕,“你为何要这么做?伯父那样的胸有成竹,仿佛布置好了每一步棋,就是因为你么?”

看到女儿直直地跪在自己面前,惠贵妃身子一颤,眼眶发红,几乎禁不住掉了眼泪来。

“明瑜。”她平静了好一会,才努力淡淡地说,语气里却依旧带着颤音,“我忍到今日,却是再也忍不住了。这么多年我都在忍耐,只因为我并还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出嫁,现在你长大了,出嫁却遥遥无期。因为你跟我一样,等着一个等不来的人。”

明瑜公主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由得泣不成声。

“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大宴群臣,只因为今天是他当年火烧明英的衣冠冢的日子。他要带着我大宴群臣,大宴天下,叫我看看,我跟着他比跟着明英,是更加的风光与荣宠!”惠贵妃的声音逐渐随着讲述而平静,几乎弥漫出一种叫做哀漠大于心死的味道来,“他死的时候,我就已经跟着死了。行尸走肉地活了这么多年,直到云卫遇见了月莲娜,种种纠缠过后,终于决定利用风家的罂粟花来实行我们两个的复仇,却不料,原本罂粟花的计划,竟被月莲娜的儿子一手破坏。苍天的安排,竟是偏偏如此讽刺!”

风莲怔了一怔,苦笑起来。

“贵妃娘娘,风莲无心于功名利禄,生平之向,只是想要按自己的心意而动,不受人束缚罢了。我今日帮的,也并非皇上。若是寻常人做下这样的事,风莲必定站在娘娘这边,但是,他是皇上。”

他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这一番话,委实是不顾皇家的面子。皇帝虽然命悬他人之手,却还是忍不住脸色铁青地冷哼了一声。

风莲轻轻地道:“天下不能乱。皇上不能死。”

惠贵妃的脸色愈来愈苍白,脚下微微一软,眼看差点倒下,后方的近卫军全部开始松动,却见她立刻挺直了身形,箭依然不屈不挠地指着皇帝。

“如果我放弃,明瑜……会没事么。”她颤声问,却不是问风莲,而是问皇帝。

皇帝依旧是铁青暗沉的脸色,缓缓沉重地点了点头。

“云卫会没事么?”她继续问。

皇帝终于忍不住,怒道:“明瑜是朕的女儿,本身又对此事毫不知情,朕自然会放过她。但是云卫却是主谋,无论他是谁,谋逆大罪都是十恶不赦,凭什么要朕放过他?!”

“云卫会没事么?”惠贵妃对他的暴怒之言充耳不闻,继续冷冷问。

皇帝闭嘴不说话,惠贵妃手中的箭抵住了他颈后的皮肤,稍稍用力,锋锐冰冷的金属将颈后的皮肤划出一道口子来。

惠贵妃抬头,向风莲道:“风少爷,我能相信你么?”

风莲朝她点头,拉起林羽涵的手就转身而出。

近卫军眼睁睁看着他俩离开,没有皇帝的命令,却是谁也不敢当真动弹。

“你以为凭他们两个可以救走云卫?你太小看朕!”皇帝冷冷地说着,眼看风莲和林羽涵奔出去,“即便他们救了朕,那又怎样?”

“我只想告诉你。”惠贵妃嫣然一笑,“你体内积存的罂粟花之毒,只有风少爷和云卫联合才能制出来哦。云卫曾给我一个方子,能清除这毒素的……我可没有写下来,你觉得如何?”

“我早已不指望能够活着离开,只是想要皇上开金口,赦免他们四人,昭告天下。”惠贵妃说道,“皇上万金之躯,不值得与我们几个贱民争性命吧。”

皇帝沉默了半晌,终于咬牙道:“好,朕答应你。”

“谢主龙恩。”惠贵妃不无讽刺地说道,“那张方子,我就放在平日里我常去的树下。”

风莲和林羽涵执手离开不久,就听明瑜公主的一声惨叫:“母妃!”接着便是喧天的喊叫与沸腾。

“惠贵妃……自裁了吧……”喃喃地说着。

林羽涵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风莲握紧了她的手,黯然道:“快些,惠贵妃一死,近卫军立刻会来抓捕我们,我们已经造孽……但也许我们能保住另外一个。”

他第一次如此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自己是真的做了自以为减少损失,为天下人好的事,还是只是自以为是的帮凶?

进到偏殿时云追正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看他们两个进来,脸上的神情平静而含着笑,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丝毫不慌乱。

“这样的结局你想到过么?”

这句话却是云追问出来的。

风莲怔住。

却被林羽涵猛地一拉衣袖,才醒悟过来,也不管云追是否同意,补点了他的穴道几下,背起他就向外狂奔。

“我不管这结局你想到过没有,我却想到过。”云追在他背后闷闷地说,“谢谢你,为我了却了心愿。从此,我再也不需要在这样的煎熬下……每日痛苦了。”

“我答应惠贵妃要保住你,你什么都不必说。”风莲快速地道。

“不用你答应什么,我该去陪她了。没有我,也许她找不着明英呢。她一向路痴,又笨……”云追的话语声越来越低,终于消失。

林羽涵看着一缕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慢慢滑下,不由得仰头看着深宫琉璃瓦包围下的苍穹,深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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