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境合

“.”

裴液痴然望着的洞口的女子,他们离得并不太近,刚好她像是化入苍茫的山雨,他则隐入隔绝一切的石洞。

但也就是在这样的由暗向明的视角中,他才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女子一直望向雨帘之外。

因为原来真的很美。

——“高风细雨,景野开阔,这地方很好啊。”

身处密林之中时,潮湿泥泞的雨只会令人烦扰;而若立于高山之顶,又会被形貌狼狈,身骨俱冷。

只有在这样的崖间。

坐在静暗的洞中向外望去,延伸到尽头的石壁如同围成一方大窗,正可望入另一个苍茫而美的世界。

女子就坐在这窗子的角落,背影也成为这幅图画的一部分。

而就是在少年真切地感受到这份宁静的这一刻.女子的话语才真正从他震颤的心田上揭开了什么,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涌现了出来。

心被拉高、拉远,从当下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仿佛在什么地方.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他去相见。

想不起名字,也忆不清面容,更不知在什么地方,只有这种感觉是如此地强烈少年定定地望着女子的身影,不知名的东西将要破土而出,他的神色几乎有些茫然无助。

女子安和地再度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话:“你现在要学剑吗?”

于是一切又落回现下的处境,裴液怔了一会儿,如实道:“.我想先静一静,明姑娘。”

明绮天点点头,目光却依然落在他身上:“你身上也没有行囊是吗?”

裴液怔:“.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女子屈了下腿,转回头去,“我有些饿了。”

“.”裴液愕然地想起来,女子平日只极少量零星地饮食,如今冰雪身破去,她腹中确实几乎没有东西。

“那我去找找”裴液有些手忙脚乱地扶壁起身。

这是他们进入崖洞后的第四个刻钟,群山遥寂,在最快的情况下,司马和衣端止已有可能会在下一刻来到这间崖洞。

————

崆峒,山门。

“不必启阵!”男人三十余岁,褐面微胖,鹤服在身,按剑往里直入,身后跟着五十余人,多为府衙精军,几人软衣佩剑,俱是仙人台巡检。

山阵没有打开,萧长弓走进来,按剑蹙眉道:“我们接隋大人援信而至,大人如今何处?”

甘子枫微怔望去,身上血迹还没消去,眉毛却蹙得更深:“.萧鹤检,只有你三位玄门吗?”

萧长弓皱眉:“有何不可?纪山主尚在,高统领也是积年【谒阙】。”

他将手向后一请,白须冷面的将军张开了眼——高非攻,确实是府城能够外派的职级最高的统领,乃是少陇、西陇两道闻名的枪术宗师。

剑刃上血迹未干的甘子枫几乎一股无名怒火从心里冒出,穷心竭力、分毫必争的厮杀之中最难忍受的就是这种忽然撞见的愚蠢傲慢——操你妈的,高非攻能不能在师叔祖剑下走过十招?!

师叔祖如果足以解决,还他妈要你们来干什么?!

但他知道这是信息忽然超出预料的爆发的结果——隋大人递信时,显然门主的死讯还没有传出,剑腹山中还没有忽然出现【司马】和衣端止两人。

甘子枫深吸口气,咬牙道:“.章台主呢?最近不是没有什么大案?隋大人都在,他怎么会不来?!”

话到最后,老人还是没有控制住语气,萧庭树身废,柏天衢殒命,五峰主陷落.崆峒已是一片崩乱,而面前之人竟然全未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囚狐】章萧烛,二十年前的“北衙四剑”之一,如今名列鹤榜四十三位——没有这样的强援,谈什么安定局势!

“章台主另有要事。”萧长弓看他一眼,“甘长老若不能妥善交付情况,换一人来交接就是。”

一道老声从甘子枫身后响起:“章台主有何要事?”

萧长弓抬眸望去,按剑而来之人正是纪长云,这位老人染血的衣袍还未换下,重创骇人,眉眼锋利如剑。

萧长弓拱手一礼:“纪山主。我等亦不知”

犹豫一下道:“接信之时台主是在台中的,但隋大人的信似乎是两式两份,台主接信之后,并未与我等同行——对了山主,隋大人呢?”

“.”纪长云垂了下眉毛,枯手抚按剑柄,默然片刻抬眸道,“隋大人之前和恶徒搏杀,如今暂无消息,恐是凶多吉少。”

萧长弓愕然张眸:“怎么会?!”

但纪长云没再回答了,一言不发,转身按剑而去。

甘子枫深吸口气,冷眸道:“崆峒正在清查诸峰,萧鹤检自往执法堂了解案情。”

转身而去。

萧长弓看着诸人离去的背影,转头望向纪长云远去的方向。

这位鹤检的面色变得很平和,随手扯下一枚草叶叼在口中:“寻远?”

“在。”

“带人去执法堂,人家怎么说的,我们就怎么查。”

—————

苍山冷雨。

裴液原地愣了一会儿,他确实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考虑过这个需求,片刻后想起如今正是金秋,林中应能摘得几枚树果回来。

但往外一走却忽然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枯藤顿住了脚步。

对啊,这不就是萝桃吗。

裴液记得这种薪苍不算罕见的果藤,一年一枯,藤质坚硬,只要有部分暴露在日光下,就会在靠近根部的地上生出一种脆甜的圆果。

这间崖洞里的,想必无人采摘。

裴液转身向里,在女子微讶的目光中笑了一下,径直消失在了通往深处的黑暗中。

并没有想象中的幽深,裴液找出了几根近处的藤蔓,可惜离地面太近,果子都被虫蚁蚀去,又往里走了十多来丈,才见到一根完好的。这里其实已然很难蔓延到洞口阳光之下,但它还是顽强地结出了果子,两枚圆润可爱的白果挂在上面,一看就是最为脆甜的那种。

裴液伸手摘下,耳朵却忽然一动,那是清泠的水声。

从洞穴的更深处传来,声音是“流入”而非“坠落”,十分轻缓,以致稍远一些就不可复闻。

是啊若无水源,何以生出这么多枯藤。

螭火向前飞去,裴液行不多远,一方清澈见底的透亮水潭就出现在面前。

不过小院般大小,最深处也仅有一丈左右,潭底的石面、白沙、碎石清晰无比。

一泓山泉从石壁上渗出,流入潭中,流泄的口子却不知开在哪里——也许在此山不可见的地方,会有一条小泉从岩缝中流出。

无论在什么处境中,有这样一汪水源总是好的,裴液蹲下身,把两枚果子洗净,又洗去手臂头面残留的血迹,最后俯身饱饮一通。

将要抬头时却忽然定住了目光——只见螭火耀映之下,潭中竟然游动着数尾干净的白鱼。约莫七八条的样子,水是冷透的寒凉,它们宛如生死其中的精灵。

“.” 这真是他没见过的情景了,只听常常跑山的大人们闲聊过,说有种生于寒泉中的山鱼,无腥无垢,是极为珍稀的佳肴,极难活着运出深山,一条小臂长的,外面开出的价钱能盖一间小院。

裴液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忽然见到这不知该算山珍还是河鲜的东西,他低头伏在水面上望去,确实是第一次见这种鱼,生得修长好看,额头稍宽,两颗眼睛嵌在两侧,有些呆头呆脑。

在螭火照耀之下,眼下的这条鱼也第一次茫然侧过身子,眼睛呆呆地看着这只水面上的陌生生物。

一人一鱼安静对视着,裴液伸手比划了一下它的长度,颇为满意,抿唇道:“看来你我颇为有缘.”

手一探而下,在水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它擒了上来。

白鱼在他手上呆住,两腮张合几次没吸到水流,愣了一下,猛地开始了拧动甩尾,寒凉的水珠飞溅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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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感受着手中力道充沛的鲜活,忽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鲜亮的白牙。

“明姑娘,瞧。”裴液从洞深处走出来,朝她提起了手中已然不动的山珍。

明绮天回过头,张了下清透的眸子:“.这是怎么弄来的?”

“我很会钓鱼的。”

“.”

“这鱼据说很好吃。”裴液先递给她两枚沾着水珠的果子,“我处理一下。”

“里面有水潭吗?”

“没,树上长出来的。”

然而女子想的显然是另一件事,清淡的目光落在裴液的头面上:“你变干净好多。”

“.嗯?”

明绮天起身往洞深处走去,轻声道:“你要借我两粒火.我去洗沐一下。”

“啊?”

裴液坐到洞边,以山羽将此鱼摘头去尾,刮鳞拆骨,割下两片鲜嫩的半身。然后把不太情愿的琉璃横在身侧,这柄剑永远是极致的纯净,裴液就将片下的鱼肉一枚枚地摞在上面。

他望着雨雾中辽远的苍山,把沾血的山羽放在水帘下洗净,安静握剑而坐那种感觉再度涌了上来。

心绪越平静下来,那感觉就越发鲜明。

——“当伱可以看清自己的时候,我不会让你坠下去的.你要相信【明镜冰鉴】。”

女子确实是世间最好的镜子,若非通过她的眼眸,他不知何时才能看见自己亦或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只是,那镜中之人面目却依旧朦胧,少年心中也依旧有着犹豫的彷徨.是吗,裴液,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你又真的能成为这样的人吗?

握住剑,你就永远想拿到胜利.像女子那样明澈平静地面对一切.那其实不是你想要成为的人。

你想要成为的是什么样子呢?

少年倚在洞边,安静地望着远山,直到身后忽然响起脚步。

裴液回过头,明绮天已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竟然真的是洗沐过后,整个人仿佛清透了好几个色调,清亮湿黑的长发披散开来,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只是她显然没带新靴子了,两指将鞋袜拎在手上放到一边,赤足来到了琉璃的另一侧安静坐下。

裴液怕湿了鞋袜收腿盘坐,她则就此将小腿垂落崖边。

空山新雨、空山新雨.裴液不知道在哪里读过这个词,总之它就是突然跳出来。女子真的经常让人难以移开目光,前面几个刻钟里她仿若坠入凡间,如今又已是久居月宫的仙子。

但裴液心绪这次并没在这上面,他怔然望了女子一会儿,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她松闲地坐在这里,好像这里确实不是分秒逼命的绝境,寻食、洗沐.没有一件是合适的事情。

鱼片薄薄地贴在琉璃上,明绮天伸指推成一卷,拈入嘴里嚼着。

“好吃么?”裴液期待地看着她。

女子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干净、清嫩、紧致.三个特点都十分鲜明,女子确实没吃过多少东西,但这种寒鱼也确实足以排在前列。

“咱们是没有火,不过我听说好像有些人是专爱这种吃法的。”裴液道,“不过要蘸些姜醋之类。”

明绮天又拈一片,咽下后道:“《礼记》云:‘脍,春用葱,秋用芥’。”

“嗯嗯,但是生肉不大干净,据说吃下后,有时候会生虫子。”

“修行中人,有真玄在,倒是可以安享佳肴。”

“那倒是哦.”裴液点点头,仰头拎起一片送进嘴里,却是忽然想起,“但明姑娘你现在不是没有修为——闹不好要拉肚子。”

女子低眸送入唇中一片,只作未闻。

片刻后,餐肴既尽,琉璃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在雨中洗净自己的身体。

裴液倚在洞边石壁上,一腿垂下,一腿屈起,含笑望着这一幕。

将【山羽】举在面前,他忽然确实理解了女子所言的一切——是的,每个人都可以是明镜冰鉴。

他确实永远无法如女子般淡然,他永远不会接受失败,会永远期待胜利.但,他们依然是一样的。

死,也不过就是死而已。

即便在将要殒命的险境,即便是一次次失败的绝处.只要有剑,就可以谈剑;既然有鱼,就可以吃鱼。

因为他们从未辜负自己的生命,也就并不迷惑于胜败生死。

只是,女子会清淡地说出“那也没什么”,他则会永远含着笑,拼尽最后一丝生命去追逐胜利罢了。

他忽然知道自己在生长成什么样子了也终于见到了镜中的那个等待相见的人。

少年低眸望着【山羽】光洁的剑面,恍惚之中,一双狭长锋利的明亮眼眸冷淡地看了过来,却又仿佛露出个笑意。

这一笑真的十分迷人,十八年前能得这一笑的人.也一定不多。

下一刻这份迷人鲜血淋漓地化作了丑恶的枯鬼,一切只在一霎消失.但山羽沾雨的剑身,一片明净透亮,仿佛细锐的冰玉雕成。

这是他们进入崖洞后的第十个刻钟,司马和衣端止来到了十里之外的长溪。

女子和少年依然无力反抗。

而还有一刻,“冰雪身”就要完成下一次周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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