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晋江苏溦

蛙们自家酿的酒, 味道甘甜,度数偏低,但蒙七七喝了那么许多的人家, 喝了那么些许, 再加上跟着陆珥腾云驾雾, 不免有些晕乎乎了。

游云临在灵台山上, 暂作歇息, 便低低慢慢地往下去。蒙七七双手圈着陆珥的腰,身子随着游云位置的下降,也越发向下去了。

眼看着蒙七七的脸快贴着游云的底部了, 陆珥只好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了蒙七七的手臂, 把她往上拽来。

一只手扶住了蒙七七还不够, 她仍往地下倒去, 陆珥又伸出另一只手。这手还不偏不倚的,正好扶在了蒙七七的胸口处。

没想手竟意外到了这样不该随意触碰的地方, 陆珥心上一惊,脸上又是一红,他动了下手,想把手抽回去,蒙七七却在迷蒙中, 睁开了一双水雾的眼。

“陆珥,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轻轻的, 低低的。

陆珥红着脸, 看着蒙七七, 不知该如何作答。

蒙七七“刷”地站了起来,“脸红成这样?是不是发烧了?”

陆珥还未作答, 她又说,“这可不得了了,发烧了怎么办?我不会治病啊,师父让我看的一些养生治病的古书,我也未曾好好看过。”

她的语气越发地急了,“怎么办?陆珥生病了!他会不会死啊?他还这么小,这么稚嫩,他什么都不会!”

陆珥,“…啊?!”

蒙七七不管他的,身子一颤,猛地向前拥住了他,“我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可不能出事啊!你若出了事,我拿什么跟师父交代?”

陆珥看着蒙七七这副似疯癫又不似疯癫的模样,便知她已然喝醉了,方才讲的都是醉话。

她已把之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弄混了,也全然没有注意,他的手,放在了何处。

陆珥狠松了口气,脸上也不那么红了,蒙七七压着他的身子,倒方便他偷偷地把手缩回来,再扶着蒙七七,往她的房间去。

路上,蒙七七仍在说酒话。

“灵台山有什么好的?!”她道。

“师父有什么好的?!”她愤愤道。

“修仙有什么好的?!”她说话声音大极了,“我就不爱修仙,我就想做一只自由的美青蛙妖,我想过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跟着谁就跟着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自由日子!”

陆珥心上惊了一下,又听她晕乎乎地道,“羡慕哥哥姐姐们,我也想找个相公,过生一堆小蛙的快活日子!想每夜都和相公快活!”

陆珥,“……”

蒙七七道了一句快活,竟发起癫来了,连声道,“快活!快活!来呀!来过快活日子!”

这疯癫的样子,是陆珥从前从未见过的。

若不是已经到了她的房间了,陆珥真想抱着她,挖个大土坑,把他俩一起埋进去。

“我不想修仙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修仙。我只想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地活着。”

陆珥把蒙七七放在了床上,她躺着,仍说些胡话。

陆珥摸摸她微红的脸,叹了口气,替她掩上被子,缓缓从屋子里走出。

师父信上说事情紧急,蒙七七这边又急需人照顾,他得快去快回。

***

陆珥离去后,向来守在后院里头,化作一道栅栏的南天门,抖索着从泥土里站了起来。

他慢步挪到蒙七七身前,道,“小青蛙,你醒醒。”

蒙七七却是翻了个身,一句话也不说,也未曾露出要醒过来的样子。

南天门沉了口气,又慢步挪到她脸的另一侧,轻声道,“小青蛙,小妖怪,你倒是醒醒啊,我有很重要的事问你呢?!”

“什么事?”蒙七七这回是醒了,不过眼睛睁得不大明朗。

南天门闻着她嘴里的酒气,略迟疑了一步,心里嘟囔着真难闻,却还是凑过去问,“小青蛙,我问你,原先后院里头的那棵小桃树呢?真是奇怪,我只是睡了一觉,那桃树,竟被人连根拔起了。连那总是爱来桃树上嬉闹吵嚷的破猴子,也不再来了。”

“甚么桃树?甚么猴子?!”蒙七七仍在酒醉中,把南天门的话,听得不大真切,“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呢?”

南天门道,“我说那桃树和猴子去哪儿啦?!”

蒙七七这回听清楚了,笑道,“不正是在那后院之中吗?!”

“他们早没了!”

“放屁!我说在后院,就在后院!你且等着,再过几日,那桃树就要开出花儿,结出果子来给我吃呢!”

南天门,“……”

这小青蛙确是酒醉得不行了,她这样子半醒半醉的疯癫样子,若要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来,真是比上天还难。

上天?!南天门想到自己是南天门,晃了晃身子,上天还比这简单些许呢!

这小青蛙,真是个蠢的!

他怎就到现在才发现?!

下天庭时太上老君就交代与他的,要细细盯着那小青蛙,尤是那小青蛙下天庭时,偷偷带走的那一颗桃核。

那一颗桃核,许是西王母的化身,她此次偷摸着下天庭,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是他不仔细着,让西王母把目的给实现了,在玉帝和太上老君那儿,他可都是吃不了兜着了。

南天门越想越怕,他回身看自己身后的后院,原先站在那儿的小桃树,如今是确确实实的不见了。

怎办?

怎办?!

就这样上天庭去禀报了太上老君,他这扇堂堂的南天门,可真要成永远的南天厕门了!

南天门在蒙七七床边站着,想了许多。

蒙七七睡得迷糊,一脚蹬掉了自己脚上的鞋子,一双裹着布袜子的脚,臭味熏熏然地冒出来。

南天门盯着她有些乌黑了的布袜子看,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天庭做一扇厕门了。

他想回昆仑山,那块他曾经出生的地方。

去他妈的天庭破事。

南天门这样想着,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着白衫的俏丽公子,摇着扇子,捂着鼻子,堂堂正正地从蒙七七屋子里走出去。

离开之前还不忘将蒙七七的屋子弄个乱七八糟,算是她间接害得他从南天门变成南天厕门的报复。

***

菩提老祖的屋子,向来是只有他一个人打坐修行的,此刻,这屋子里,却熙熙攘攘地挤了许多佛。

多位佛祖坐成了一个大圆,中间坐着如来和陆珥。

陆珥的声线淳厚,“当日之恩,我没齿难忘。当日我发下的誓言,我也没有忘记。既然佛祖要我做事,我没有推辞的道理。”

菩提老祖道,“陆珥,你可是想好了?你若只是嘴上说说,心中却是不肯的,告诉师父,师父一定为你做主,痛扁这不要脸皮的如来一顿。”

陆珥回身看菩提老祖,“师父…”

菩提老祖面色和蔼的,“怎样?是否放心不下你的小师妹?陆珥,为师不是不懂你的心,你若是放不下七七,也是可以拒绝他的。”

没想师父竟会提到蒙七七,陆珥面上一难,原先的平静之色全然消失了,只剩下窘迫和不舍。

“怎样?!”菩提老祖觉了他的难色,越发激动起来。

这陆珥是他一手养成的好徒弟,一个法力甚至快超过他的好徒弟,他怎能让一个从未教导过他,从未养育过他的西天如来,垂着手什么事都不做,就生生地拿去了?!

“老祖,你这是做什么呢?难不成是想强行留下陆珥?”

菩提老祖动作太过明显,如来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把自己有些肥硕的头转向菩提老祖,嘴角有不大善意的笑。

菩提老祖不动作也不说话了,“但凭他自己做主。”

如来这才把头转回去,陆珥道,“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心志。”

语气更是坚定了。

“这便好。”如来道。

陆珥道,“不过我对此处有情,一时间不能放下。师父也需要安抚,佛祖能不能允我一些时间,留在此处,将后事悉数处理好的。”

如来笑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

他站了起来,因为身材太过高大,竟生生地顶破了屋子的房梁。

“你你你!!”菩提老祖见状,气得语无伦次,如来却还只是笑笑,领着自己手下的众多小佛,径直从那被他撞出来的缺口里走了。

菩提老祖恼怒地放下了袖子,想言语却又止住了。

“陆珥!”他道,“你走之前,记得帮为师把这处缺漏给补了!”

陆珥点头道,“师父,我记下了。”

“这便好,师父因为你而伤心气愤,心情郁结,如今谁都不想见了。”

陆珥问,“师父又要闭关!”

“为师要闭关!闭关三百万年!若没有什么事,谁都别想把我唤出来!”

“真是气死为师了!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徒弟来?!为师这么些的心血,全白白地流失了!气煞人也!”

菩提老祖不住地嘟囔,可见真是气极了,陆珥垂着手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安抚师父,只好呆呆地站着,看自己脚下的一小块方寸天地。

等到周围都寂静无声了,他才抬起头来,望着屋子里那一大块缺口,呆呆地望着,心中什么都没有,唯有蒙七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响开来。

“我不喜欢修仙的。”

这声音之中,又有他自己的,慢慢地回旋开。

“这天地之间,我喜欢的,唯有你而已。”

“唯有你而已。”

***

“陆珥!”

陆珥出了师父的屋子,竟又见菩提老祖站在屋外。

“你若真是走了,便永远别来见我!”

陆珥呆看着他,低声应了,“是。”

菩提老祖过来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气道,“你可知,他要你做的,是甚么事”

“不知。”

“那你可知,你若跟了他去,便永生永世是一只死秃驴了?”

陆珥望着他,“知道。”

菩提老祖深吸了一口气,跺脚道,“那你便去吧!我再也不肯跟你好了!”

陆珥呆看着菩提老祖跺了脚之后快速跑开,越看那身影,竟越觉得奇怪。

师父走路向来的健稳的,怎么这会儿,居然摇摇摆摆了?

莫不是真的气坏了?

方才,死秃驴这样的话,也确不像是他会说的。

果然,前面的“菩提老祖”跑了几步后,便露出了马脚。

她把自个儿绿油油的青蛙脚露出来了。

陆珥追上去,拉住了她,“师妹,我便知道是你。你不是酒醉在床吗?怎么又化作师父的样子了?”

蒙七七回身,眼泪汪汪的,“我睡得难受,想找水喝,可是屋里没有。我想找你,循着声便找到师父房里了。可没想到,竟看到你和那群秃驴在一起,还说自己也要跟着秃驴去。你方才,居然还说,自己也要做一只秃驴!”

陆珥道,“师妹不要老是秃驴、秃驴的,人家是佛,你这样说不好。”

蒙七七眼里的泪水更甚了,“明明是秃驴!凭什么不让说!这些秃驴,还要把你抢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要走你是想做什么?我看过书的,我知道后面的故事。师兄,你不要跟着他们去,不要变只死秃驴好不好?”

陆珥看着她,强忍住心中的难受,“不行。”

蒙七七跺脚,“为何?!”

她的酒醉还未全部醒,这会儿再这样一叫嚷一激动,身子便左摇右摆了。

陆珥扶住她,却只看着她不言语。

蒙七七道,“我就知道你其实不喜欢修仙,装的甚么正经样子,原来就是想做个死秃驴!”

陆珥,“......”

蒙七七又道,“不想理你了,心累!原来师父把我们唤回来就是为这种事情,你还神神秘秘地不肯告诉我,如今被我知道了,你可难受了吧?!陆珥啊陆珥,我把你辛辛苦苦养这么大,不是让你去做死秃驴的!”

陆珥仍是呆滞着,他压根没把蒙七七说的想到心中去,只是脑中一直想着,七七喝了酒,便变话唠了,以后可不能再让她这样喝酒了。

他想得太过入神,竟连蒙七七何时脱下了自己的一身衣服,化为原型,做一只巨型的绿皮青蛙,蹦跳着跃入草丛都不知道。

蒙七七喝了太多酒,再加上被方才的情形刺激,已然有些丧失心智了。

她满脑子都是,“师兄也不修仙了,修仙再也没什么意思了,她要走,做一只自由的美妖精”,便由着自己的妖性,蹦跶着往湿润的适合青蛙生存的地方去。

×××

“再也不想来这儿,师父要闭关三百万年,师兄也要做秃驴了!”

蹦跶着进了草丛,蒙七七仰头呆望着天,“该去哪呢?不知西王母离开她的小院之后,便回了天庭。又不知,孙猴子,此刻会在哪里...”

孙猴子......

自然是在花果山了!

念着孙猴子,蒙七七倒是清醒了过来,她摇一摇身子,又披着一身绿裙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去找孙猴子玩儿吧,那猴子那儿,铁定比这里好玩得多。

西王母,兴许也在花果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