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一天天大了,孩子气也该收敛些,学些针线活儿,画个画儿,也好磨练磨练性情……”
薛沁尘嘟着嘴,墨玉般的眸子极其不悦的瞪视着菱花镜中的自己,一边悄悄地抽出头发上的玉簪,徐娘刚刚梳好的一头漆发重又披散开来。
“小姐……你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老爷管着你,不准你出去,还不全是为了你好。”徐娘温婉地一笑,习以为常地重新拿起了发梳。
透过铜镜的反光,依稀可见爹爹沉着脸、背着双手站在身后,徐娘在爹爹的授意下喋喋不休对她说着那些《烈女传》,《女儿经》里的陈词滥调,三从四德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规矩,不过此时的薛沁尘就像一只闭上耳朵,不爱搭理人的家猫,就算耳边不断被灌输着同样的词汇,还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终于,在神思恍惚之间,她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呵欠,成功的让徐娘失望的闭上了嘴,让一向温文尔雅,爱她若珍似宝的爹爹气白了脸,丢下一句:
“给我好好的闭门思过,直到不再扮成小厮溜出府为止!”
“老爷!老爷!”
“小姐……你呀……又惹老爷生气!”徐娘心疼又无奈的看了看镜子里顽皮地眨着眼睛的薛沁尘,急忙追着摔门而出的老爷离开了她的闺房。
对着爹爹怒气冲冲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薛沁尘急忙跳下凳子,打开后窗,四处张望之后,抬头轻声唤道:“子兴哥,快出来吧。”
柳子兴立刻顺着屋顶旁的树上跳了下来。
“你要我为你担惊受怕到何时?”虽然他和老爷一样生气,但只要看见那张向日葵般的小脸上妩媚的的笑容,柳子兴不知不觉中气就消了一大半,事先想好了的训斥也在瞬间溜去了哇爪国,他狠狠点了点她的俏鼻子:“说,为什么又偷溜出府,你知道老爷、我娘还有我有多担心吗!”
“子兴哥……”出乎他的意料,薛沁尘没有反驳,反而耷拉下脑袋,乖乖认了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为什么要一个人出去呢?”话刚出口,柳子兴忽然明白先前自己那么地焦躁生气的真正原因,这是打他们相识以来,她头一回瞒着他出门。
“因为你总是像爹爹一样管着我,我又没干什么啦……”薛沁尘不敢看柳子兴的眼睛咕哝着,美丽的小脸皱成一团,“不过,没有子兴哥陪我逛街,好没意思啊!”
“真的?”子兴心中升起一团高兴,故作怀疑的望着沁尘。
“真的!子兴哥,我可不想老呆在屋子里,哪怕在沁园里玩耍也好!”沁尘像花猫似的讨好地瞅着子兴,眼见他和颜悦色起来,得意地偷偷一笑。
沁儿,等着吧,总有一天,等我长大了,我会给你一个最美最大的沁园,让你一辈子都不愿离开——不离开我身边。暗自立下誓愿的男孩笑了,向她伸出了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虽然表面上依然故我,薛沁尘知道自己长大了,那样的日子已经成为翻过去的一页。奇怪的是每当看到平日里沉默寡言、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子兴哥为自己着急上火时,无论他说什么,她总能将他心中最真切的感情一瞰无遗,这一刻,她能感觉到自己是他的天,是他的无价宝贝,这种被珍视的感觉与感觉父亲的慈爱不同,让她在新奇、兴奋、甜蜜中又有些飘然。
天色明净得像蓝蓝的湖水,被着寒雪的地走上去像踩着棉花似的软和,园子里的梅花刚刚绽开花蕾,冷嗖嗖的风闻起来也是那么地令人陶醉,天地万物唯有子兴哥的手是热的,温暖着她冰凉的小手的同时也幸福着她的心……
岁月真的是不饶人,它的无情不只是让你从风华正茂到韶华悄逝,还有从年幼无知到青春蠢动,从两小无猜到咫尺天涯,人总是在岁月的流逝中改变,又在改变中越来越失去了原有的面目和心境。
“客官,你说的‘薛府’快到了。”忽然,车夫沙哑的声音响起。
薛沁尘心头一惊,急忙看向窗外,眼前喧哗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得与她心头的记忆毫无关联。
“这里不是……”
“客官,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薛府’了,十年前,它就成了一片废墟了。”
“哦……十年了,它还没变吗?”心中百转千回的薛沁尘迟疑地问道。
“没人愿意在那儿住下,地儿再大也只得荒着了。”
“听说官府曾派人查找过纵火的人……”
“那场火是起得突然,烧得也邪性,几乎烧死了薛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不过官府没找到……”
“你是这儿的老人吗……”车夫的回答虽然在意料之中,薛沁尘还是禁不住捂住颤动的心口,十年了,往事还是触目惊心的矗立在原地。
“客官,我是谁无关紧要。”车夫仰起头,眯缝着眼看着她,半包在头巾里的脸上露出奇特的表情。“你是谁?我住在这个村几十年了,自打十年前的那场火灾之后,没有人再提起薛府。”
“你……还知道些什么?”
“薛家的人基本上都没了。听说,除了一个流落在外,不知下落的小姐之外……”
“……小姐……”
“客官……这么关心留意薛府的事……莫非与……薛府有什么渊源?”
薛沁尘挪了挪嘴唇:“……没什么,不过是故旧罢了。”
“哦,还要去那儿吗?能看见的也不过是……”
“继续走吧。”薛沁尘的目光坚定起来,无论是昔日的柳子兴,还是那个残亘断壁的家园,既然她这一生只剩下了过去,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从前呢……
终于,马车停止了颠簸,薛沁尘抑制不住激动的心绪,步履不稳的跳下了车,呈现在她眼前的果然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野,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在这片荒凉的凄绿中,一个石灰色的墓碑鲜明的映入她的眼帘,其上刻着三个醒目的字:
“薛止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