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五夫人来了。”水凤领着薛沁尘候在上房门外。
“哦,进来吧!”
水凤应声退至廊下,她是府里的家生丫头,平生最佩服的就是吴夫人,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能让她笑逐颜开,恨不能施出浑身解数让夫人发现自己的好处。每每看到夫人鹅蛋脸上的笑容,那副雍容自得、一丝不苟的作派,她就恨自个儿没福,不能常待这位夫人的左右。
吴秀玉端坐在花厅中央,笑容可掬地看着薛沁尘向自己、美惜、宝珠与琦心一一行礼,心中却揣度琢磨起来:
这女子生的容貌端庄、体态轻盈,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吧。可惜,年岁不肯饶人,走近时就能看清眼角、脖子上的细纹,以老爷的眼光挑上她,实属蹊跷,既纳为妾,按老爷喜新厌旧的脾性,竟在迎娶之前突然离府,至今毫无音讯,着实令人纳罕。莫非二人之间有什么掌故……
“你就是薛沁尘?”二夫人美惜斜眼打量着薛沁尘,鄙夷之情溢于言表,“我说老爷怎么现在还不回府呢?!”
薛沁尘微笑作答,转身面向三夫人宝珠和四夫人琦心。
宝珠逗弄着身旁粉妆玉琢的女儿,琦心忙着哄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入睡,望着正在行礼的五夫人,二人不由得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果真如水凤荷香所言,难怪老爷连洞房之夜都没赶回来,为这样的货色如临大敌实在不值,本意刁难的语气不由得有了几分温柔。
琦心快人快语:“若论先来后到,你该称我们姐姐,不过按年纪算,那样叫法,岂不是长幼不分了,以后我们就叫你薛姐如何?”
薛沁尘恭敬地点了点头。
“薛姐,有空到我房里来说说话,别老在屋里闷着”。想来这人老珠黄的女人才嫁入柳家就失了宠,也挺可怜,宝珠动了侧隐之心。
“多谢三夫人想着。”
三位夫人见薛沁尘不过残花败柳之质,为人尚有自知之明,见了她们小心翼翼得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对自个儿根本不成威胁,纷纷向正室吴夫人告了辞,各自散去。转眼,只剩下吴夫人与薛沁尘,以及屋外那一场稀里哗啦的雨。
“听妹妹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氏。”吴秀玉目送着那两个粉嘟嘟的孩儿离去,压下心头升起的惆怅,呷了一口茶,这才徐徐问道。
“夫人所言正是。”
“听起来倒与我们老爷有几分相似呢。”
抬眼触及正房夫人幽邃的眼神,薛沁尘心中一惊,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爷临时有笔生意,急着就出去了,怠慢了妹妹,望妹妹见谅。”
“老爷的事要紧,姐姐不必多虑。”
“妹妹,这边坐着喝点茶吧。一大家子人多事多,我又不才,恐有些不周道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多谢姐姐费心。”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两个从未谋面一起喝茶的女人听到外面越发激烈的雨声。
“姐姐若无事,在下先告辞了。”
“也好,回房歇息去吧。”
“老爷一回来,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姐姐,告辞了。”薛沁尘抬起头,双眼明净无波。
就这个表情,让吴夫人下了要彻查眼前这个徐娘半老女人的决心。
出身富家、妆奁丰厚的吴秀玉至今未育子女,因为深谙为妻之道,府中上下人等都夸她温柔贤淑,恭良俭让,治家有方,一直稳居正室之位。时间久了,连她都以为自己是一个不会在意夫君花心滥情的女人。其实她心里明白,之所以如此安心,是因为那些年轻女子再怎么如花似玉、貌胜天仙,生了女儿,有了儿子,都不能算是老爷的心上人,直到这个例外——薛沁尘出现之前……
天空失去了阳光,连连下着大雨。
下雨的日子,夜晚总是来得那么地早。檐下雨滴落地的回响,总是让薛沁尘的心有种怅然若失的空茫。
薛沁尘揉揉眼睛,放下手中的书卷,点燃了一盏灯。环顾四周,冷冷清清的房里全是不熟悉的东西,不免失去了亲近的愿望。下意识地推开窗户,夜色中的雨虽然看不到它银色的痕迹,但扑面而来湿冷的空气是如此清晰,让她顿时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恰指一算,这已是来到柳府的第三日,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如此寂静又如此纷扰,如此孤单又如此拥挤。这是你强加给你我的感受,你却又不能共同承受……
为什么要逃开,明明可以让我离开?为什么徒留下那块十多年前你赠我的沁石,你是如何地寻到了它,又将它尘封在白梅树下?
一遍遍在心里问你,不知你将如何作答?
或许,是不是连你也无法回答,所以才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