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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俐,听说了吗?小姐要和陈家少爷定亲了……”小玉将玲俐连拖带拽到了假山后的僻静处。

“啊!真的吗?”

“媒人刚走,老爷作主订下来的事情还会有假?”

“阿弥陀佛,太好了!”玲俐双手合十,“这下,就没有人和我抢子兴哥了。”

小玉嗤笑道:“笨蛋,瞧你那个花痴的样儿,整天就想着你那子兴哥,一点长进也没有!”

“就是!没见识,死心塌地喜欢你那表哥,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看得上你!”悄悄跟着二人的春芳突然在一旁插嘴道。

“啐,你们知道什么,我有哪点配不上子兴哥……那个什么陈公子,谁知道他长什么鬼样子……”玲俐不高兴地拉长了脸,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啊哟,我和小玉在庙会上见过陈家公子的模样,简直就是玉树临风,潘安再世!你那子兴哥,哪里抵得上人家一个脚指头!”

“对对对,陈公子他脸白白的,穿一身绿色袍子,别提多俊啦!当时在场的柳管家也连声称赞呢!春芳,柳管家说什么来着?”春芳的话更加让小玉对自己的眼光确信无疑。

“‘宝马轻裘,袂带飘飘,好一位少年公子’!”

“对啦,就是这话,没错!柳管家还知道他出身名门,是个贵公子耶!”

“你们……就没喜欢过子兴哥?真是见异思迁、嫌贫爱富!陈公子再好,也没你们的份!”一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贬低自己的心上人,玲俐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我再不和你们这些心性轻浮的丫头说话了!”

“谁轻浮,玲俐,你说说看!”

“就是,不相信我们的话也就罢了,还说别人轻浮,你以为徐娘是你姑姑,就欺负人啊?”

“谁欺负谁呀?是你们联手欺负我吧?”

“谁欺负你了,是你没见过陈公子,鼠目寸光罢了……”

吵作一团的三个小姑娘,谁也没有发现柳子兴木然的从她们的身边走了过去。

两小无猜、无忧无虑的日子终于成为翻过去的一页,现在和沁儿相处的每一天,不管他有多么害怕和担心,他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结局,尽管唯恐自己心存侥幸,总是不敢付出太多,然而,爱她的心点点滴滴地积沙成塔早已无法收回……

显而易见的结局,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状态才是娘亲百般反对他走近沁儿的原因吧?

柳子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她的窗前,泪眼朦胧地看着沁儿飞针走线描画绣凤的身影。那个拉着他的手,一味贪玩的小姑娘长大了,转眼变成了温柔贤淑、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如果一切顺利,很快,她就会是那位贵公子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夫人,生命中如果失去了她,我还会是我吗?

“子兴哥!”忽然,沁儿心有灵犀似的,抬起头发现了他,手中扬了扬方才绣好的荷包,“看,我绣的鸳鸯戏水,喜欢么,喜欢,我就给你!”

“子兴哥,你怎么……哭了……”

“没有,是风吹的迷了眼。”

“快,快过来,我帮你吹吹。”沁儿把头伸出窗外,小鸟似的嘟起了小嘴……

沁儿,永远留在他心中的沁儿,那么,我在你的生命中算是什么呢,一个玩伴,一个过客,一段初恋……好不容易再次相逢,为什么又要弃我而去,难道以为看不见你,我真的会开心?难道我们或许就不该相识?难道曾经有过的爱就像傲立霜雪、笑对春风的梅花一般终究免不了零落成泥的命运?柳子兴感到心中石压般地沉重。

“老爷……夫人,老爷来了。”看到突然造访的柳子兴,坐在门口迷迷瞪瞪地打着瞌睡的梅香突然醒了,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老爷,您来啦!”吴秀玉喜出望外的放下了手中的绣活。

“夫人……”柳子兴心里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己竟然信步走进了她的屋子。

“老爷,您怎么又瘦了一些。”同在一个锅里吃饭,老爷住的院落距她也不过百步之遥,可她却过着“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日子,太久的思念让吴秀玉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

“夫人,你也瘦了。”

彼此竟会有不约而同的感觉!二人不禁相视一笑。看着子兴温柔的笑脸,吴秀玉那原本在怒火、妒忌、痛苦的漩涡中团团打转的心竟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她亲手为柳子兴上了麦茶,看着老爷默默的一饮而尽,吴秀玉欲语还休,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她也知道了,她还能问他什么?你恨她们吗?你是不是还想着她们?你难道还爱着背信弃义的她们吗?就算他愿意回答说“不”,真正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她还不是早已心知肚明?心潮澎湃的吴秀玉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低下头拿起了绣活。

“这是什么?”柳子兴放下茶杯,眼光飘向她的手指。

“噢,我给您绣的枕套。”

“那上面是什么?”

“老爷,是鸳鸯戏水的花样,您不喜欢吗?”

“不……我是说……上面是血迹吗?”

“噢,那是我不小心刺破了手指染上去的,不要紧,我会揩干净,再在那上面绣上一朵睡莲,就看不见痕迹了。”吴秀玉满怀歉意地笑道。

“对不起。”同样的鸳鸯戏水,不同样的人心!鸳鸯戏水上的血迹不亚于对柳子兴的当头棒喝:秀玉没错!一心一意为了他柳子兴而活,为什么还要让她跟着自己受苦?

“什么?”柳子兴低沉的嗓音让吴秀玉吃惊地抬起了头,老爷正用她从未见过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他那苍白瘦削的脸,让她心疼的垂下了眼帘。

“秀玉,这些年,我对不住你。”柳子兴轻轻握住了妻子搁在桌上的手,他感到那纤巧的手指在自己的手掌中微微一颤,是啊,过了这么久“相敬如宾”的日子,不光是她,就连他也不习惯这手心相贴的感觉。

“老爷,是秀玉无能,才让老爷心生烦扰,应该是秀玉赔罪才是。”柳子兴掌心里那炽热的温度仿佛通过她的手掌一直烫热了心口,一种说不上是喜是悲的感觉在心头沸腾起来,可是他长期以往对她的态度,让她不可能在他的面前撒娇哭泣,同时她也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只能将委屈变成自责,习惯性地咽下了无法说出口的深情。

“秀玉,我知道这些年,我从不顾及你的感受,一次次带回别的女人,枉费了你的一片心意。”柳子兴紧紧握着她的手,吴秀玉的心也仿佛被他捏住了一般,痛痛的,酸酸的,却已经是哭不出来。

“老爷,我……”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一家子好好地过日子,如果可以……你也能为我们柳家添个一男半女,有个孩儿膝下承欢,你就不会这么寂莫了。”

“老爷……今儿是什么日子?”吴秀玉喃喃问道。柳子兴的话犹如天籁之音,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秀玉……”柳子兴郑重其事地向她伸出了双臂。

“老爷……”吴秀玉忍不住抬起手臂,重重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这一切决不是梦!真真切切的疼感让她忘了所有的礼数,泪流满面地扑到柳子兴的怀中。

“秀玉,别哭了,你这样子我会心痛!”

“老爷……”

顶着烈日,挂着两个黑眼圈站在门外的柳宝和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几天来,大夫人的话一直让他心烦意乱,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老爷,把这只烫手的山芋扔给老爷处置,现在看来这笔账是可以搁开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就算是几乎完美无缺的大夫人,只要感到被人疼着被人爱着,也会立刻放下心头的尖锐刻薄吧。

唉,老爷啊老爷,什么情呀爱的,统统只是读书读呆了的一群人吃饱了以后想出来的最不值钱的玩艺儿!家和万事兴,这才是千年不倒的至理名言呀!娶了这么个贤德的夫人,妆奁丰厚不说,守着偌大的家产也从不乱花一个子儿,简直就是聚宝盆一个,早该如此疼着爱着,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搁在一边,岂不安稳实惠?

好喽!这二位好喽!也省得我这个老头子白日黑夜的瞎折腾喽!

想到这,柳管家一连打了五个哈欠,揉了揉了被困意弄得眼泪直流的眼睛,大袖子一挥,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放心地睡大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