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隙

百花坞内空寂无一人, 只有满园花草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着。心儿缓缓走在石子路上, 瞧着这院子里的一景一物,眼中不由得涌上一丝悲戚, 今日一别,日后自己便只能困在杨府了。

她进了屋内, 将那屋内陈设一一瞧了瞧, 这院子不仅是自己的院子, 还是母亲曾住过的院子, 想到母亲, 她的泪忍不住滴落下来。

一旁的绿果忙替她试了泪,口中说道:“小姐,可万万不能被旁人瞧到了。”

心儿点点头,忙拭了泪,说:“出来也有些时候了, 我们回去吧。”说着二人便往外走去。

走到院子外面的那一小片玉兰林中,心儿忍不住深吸了几口, 说道:“日后在杨府,便不会再瞧到这林子了。”

说罢, 便见一朵莹白的花朵飘落下来, 心儿忙伸手去接那花,却不妨一只大手伸来, 那花便稳稳落在那人手中。

心儿抬头一瞧,便瞧到了岳明屹那狭长的眼睛,她不由得呆在那里。岳明屹却缓缓将那花递到她面前, 轻声说:“心儿。”

她回过神来,不由得倒退了两步,只呆呆望着他,轻声说:“三爷如何会在这里?”

他见她不来接这花,便将那花送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藏在袖中,说:“今日来贵府吃酒,大概是吃多了酒,这心里竟有些烦躁起来,便四处走走,不想却遇到心儿了。”

心儿垂下头,望着他腰间的墨玉玉佩,说道:“这里是穆府的内园,想必三爷走错地方了。”

岳明屹向前走了两步,轻声说:“走错地方?若是次次都能走错便好了。”

心儿忙向后退了两步,没有答话。

他望着心儿,她一袭红衣,愈发衬得肌肤晶莹剔透,连头上的金色钗饰也黯然失色。他从未瞧到过她这般艳丽的模样,忽觉得有些陌生起来,他忽想到她已嫁人,心中不由得刺痛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杨墨他,他待你可还好?”

心儿微微一怔,忙避开他的眼睛,轻声说:“有劳三爷记挂了,二爷他待心儿很好。”

他闻言,心中忽火辣辣得痛了起来,他望着她的眼睛,半晌,才轻声说:“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心儿忙转过头去,不知为何,她可以在祖母与家中众人面前忍着泪强笑着说一切皆好,可瞧到他,眼泪却如何也忍不住,她只想在他面前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可她不能,她日后都再也不能了。

岳明屹瞧到心儿背过脸去,不由得一阵心酸,忙绕到她面前,不想却瞧到她已是泪流满面。他不由得一怔,问道:“可是杨墨他待你不好?”

心儿摇了摇头,拭了泪,抬眼望着他,终还是强笑着轻声说:“只是想到日后便真离开这里,不知何日才能再回来,一时有些感伤而已。”

他上前一步,想离她更近些,却不想她忙退后了两步,一时二人都呆住了。

半晌,心儿缓缓说道:“你是岳家三爷,而我已是杨家二奶奶,还望三爷明了。”

岳明屹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心痛起来,他深吸了口气,望着她哭红的眼睛喃喃说道;“哦,对,倒是我忘记了,心儿如今已是杨家的二奶奶了。我今日,正是来吃心儿与杨家二爷的喜酒的。”

他的声音满是言说不出的苦楚,心儿的泪不由得又涌了上来,她忙紧紧抓了绿果的手,对着他轻轻福了个身,转身离他而去。

岳明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心口像掏空了般空洞起来,他忽瞧到身旁的玉兰树,不由得靠在那树上,那朵朵青白的花朵便纷纷落下,如同她苍白的面颊,从他眼前掠过,他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接,那花却决绝地落在了地上。

心儿的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直落到绿果的手背上,绿果紧紧握着她的手,扶着她缓缓回到内厅去。众人瞧到她眼睛微微有些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恐怕她是一时要离了众人有些伤感,倒都不以为意。

心儿与绿果二人松了口气,只强笑着陪着众人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便瞧到有婆子来说车马已经备好,只等着心儿回去了。心儿心中万分不舍,却也不敢太过表露出来,只在穆老夫人怀中略啜泣了一番,便别过众人上了车。

她才在车内坐定了,却不妨帘子一掀,杨墨便弯身上了车。心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知他今日定是吃了不少酒,便忙扶了他坐下来。

二人坐定,这马车便缓缓朝前走去。

心儿垂头坐着,却不妨身旁的杨墨一把抓过她的手,她想将手抽出,却听他说道:“方才二奶奶倒是肯拉着我的手,怎么一离了穆家,倒不情愿起来,敢情是戏唱罢了,便把我丢在一边了。”

心儿不妨他这么说,仍避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既是唱戏,又何必当真?”

杨墨闻言,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直直望着她,说:“当真?我杨墨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竟同我说何必当真?”

心儿只觉得下巴生疼,她挣脱不得,索性不再挣扎,只垂眼避开他的眼睛。

杨墨靠近她的脸,伸出细长的手指从她的面颊滑过,口中说道:“从前我只知道穆家与沈、岳二家是世交,今日才见识到,关系果然是不同于旁人,连沈家两位爷和将军府的岳明屹都要我好生照顾好心儿,不知心儿,是如何叫他三人这般记挂的?”

心儿不妨他提到岳明屹,不由得浑身一颤,轻声说:“三爷你今日是吃醉了酒,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

她话说完,二人不由得都是一呆。

杨墨望着她,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寒意,半晌,才冷冷地说道:“我看二奶奶才是吃醉了酒!”

他把“二奶奶”这三个字提高声音缓缓讲了出来,心儿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伸手用力掰开他的手指,轻抚着被他捏痛的下巴,轻声说:“是我胡言乱语了。”

杨墨望着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气,忽想到方才在岳明屹身上隐隐约约闻到的一丝玉兰花的味道,他俊秀的眉不由得凝在了一起。

二人一路无语,回到杨府后见过了杨老夫人与王氏,才回到二人住的海棠苑内。待杨墨洗漱过后,心儿才去梳洗了,绿果这才瞧到她肋下的一大片淤青,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心儿才想到从烟紫那里拿回的药丸来,忙让绿果将那药丸碾碎了和了水,轻轻敷在那淤青处。

待她从里间出来,瞧到杨墨已经在床上歇了下来,她轻轻走近了,瞧到他双目紧闭,知他是睡熟了,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缓缓睡了下来。

杨墨闭着眼睛,听到她的脚步越来越近,走到床边顿了顿,似乎瞧自己望了望,接着便听到她长吁了口气,似乎是松了口气,接着她便掀起被衾轻轻背对着自己躺了下来,与自己仍隔着一人多的间距来。

杨墨睁开眼睛,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皱起眉来,她竟是如此不愿与自己亲近,自己在她心中究竟算得是什么?而她心中究竟藏着何人?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眉头越皱越紧。

到了第二日,心儿这杨府二奶奶的日子才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开始了。早上一早便去给杨老夫人与夫人王氏请安,杨墨出去之后,她便与大奶奶严氏一同陪着二人说话,顺便见过了老爷杨铭的两位姨娘,还有各处的婆子。

中午伺候完老夫人与王氏用过午饭之后,便回到海棠苑内陪着杨墨用午饭,到了下午,才有空在屋子内歇上一会儿,不时又有婆子丫鬟前来问她院子里的事情,她免不得先将院子里的事情一一熟悉起来,这一日倒也过得忙碌。

到了晚上,心儿洗漱过后也不见杨墨回来,她有些犹豫起来,他定是去吃酒了,可自己究竟该是先睡下还是等着?

正当她迟疑时,忽瞧到杜若走了进来,心儿便问道:“二爷今日可是去吃酒了?”

杜若望着她笑了笑,说:“二爷还未和二奶奶说过吗?二爷说他要温书,恐吵了二奶奶休息,这几日便睡在书房了,奴婢这便是来取二爷的换洗衣裳的。”

心儿不妨杨墨竟要睡到书房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可面上却也未流露,只问道:“那书房可有睡的地方?”

杜若微微一笑,说:“不瞒二奶奶说,罗汉床倒是有一张,只是从前二爷从未在书房歇过,如今忽然要歇在书房,只是铺盖少不得还是要拿了过去。”

心儿点了点头,说:“那便将这被衾拿过去吧。”杜若不妨她竟指了指床上大红的被衾,也不由得一怔,旋即笑了笑,点头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