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

心儿对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家中舅父是郎中,我自幼便随着母亲居住在外祖母家,自小便看舅父为人治病,从未瞧到过姐姐这样的病人。倒是瞧见过些中毒之人,面容抽搐,痛苦异常。心儿只觉得蹊跷,便盘问起姐姐来。”

秋露猛地站起身来,在屋内踱了几步,细细想着什么。半晌,她回过头,皱着眉,对心儿说:“我没生病时,平日都是与春雨一起,饭菜也是同用的,并没有单独吃过什么东西。生病那几日,所说没有一道吃,可日常饮食和汤药都是夏晴照料的,并没有什么异常。”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呆呆地望着心儿,半晌,才说:“那几日我病着,大少爷从家塾回来,都会先到我屋里说会儿话,嘱咐我吃药。就在病快好的那日,大少爷瞧到我药没有吃,便端起碗要来喂我,我哪里敢受,只是说嫌药冷了,过阵子重热了再吃。谁知大少爷一听便喊小丫鬟来温药,可巧只有春雨在边上,便喊了春雨过来,遣她替我温药。”

她讲到这里,眉间隐隐带了几分困惑,仍说道:“我瞧到春雨似乎有些不情愿,便忙说让夏晴去便好了,一向都是夏晴来煎药的。可大少爷却说谁去都一样,赶紧温了来吃是要紧的。后来春雨便去了,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端上来,我便吃了。”

心儿忙问到:“那后来呢?”

秋露深吸了口气,说道:“第二日我便隐隐觉得有些头痛,浑身冰冷难耐,后来就发了这病。”

这话讲完,二人都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坐在桌旁瞧那热了的烛泪一滴滴顺着蜡烛缓缓落下来。

半晌,秋露忽抓住心儿的手,问到:“心儿,难道会是春雨?”

心儿望着秋露摇了摇头,说道:“姐姐,我并不敢轻易断言,只是若是春雨,她又为何要毒害姐姐呢?”

秋露也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我与春雨、夏晴、冬雪几人同为翠烟阁的小丫鬟,吃在一道,住在一道,情同姐妹。后来我与春雨被提了大丫鬟进屋伺候,夏晴、冬雪二人仍在屋外,可我们一向交好,并无嫌隙。春雨她定不会害我。”

心儿心中疑虑重重,可望着秋露黯淡的眼神,她只能点了点头,说:“姐姐说的是,你们交好甚久,又情同姐妹,她自然不会有害你的心思。”

这话似乎让秋露稍微松了口气,她松开了紧抓着心儿的手,缓缓说道:“大少爷虽对我另眼相看,比旁的丫鬟要更亲厚些,可并没瞧出春雨有什么旁的心思,她还常和我顽笑,笑我日后必定会是大少爷的姨娘。我们都只当是玩笑话,笑笑便也罢了。”

心儿忽想到夏晴那日说春雨已是大少爷身边的通房丫鬟了,便轻声说:“那姐姐是否知道,春雨如今已经是大少爷的通房了。”

秋露倒不吃惊,只是低下头,淡淡地说:“我早便听说了,大少爷中了榜之后便听小丫鬟们说起此事,也是意料之中,春雨模样妩媚俊俏,又一直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自然是她。”

心儿没有再讲话,心中暗想:若是秋露姐姐没得这病症,以大少爷对她的情意,那么被抬为通房丫鬟的,十有八九便是她,而不是春雨。想到这里,心儿感觉到自己的心猛跳了几下,她忙稳了稳心神,只抬眼望着秋露。

秋露也正望着她,目光倒是比她还要平静些,心儿忽想到了今日下午大少爷沈伯彦黯淡的神情,便忙说道:“大少爷兴许也有他的难处。”

秋露咧着嘴笑了笑,说道:“心儿,你还小,许多事情还不明白,有些事过去就只能是过去了,多想也无益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这样反倒是好的。”

心儿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明明二人两心相知,却不能厮守在一起,这无端来的病症,让二人渐行渐远,可从前过往,难道真能当没发生过一般?她有些困惑的望着秋露。

秋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等你日后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心儿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便起床又开始浣洗。

心儿原以为歇了一晚后手臂的酸痛会轻些,没料到竟比昨日还更重些,早起穿衣时都觉得抬不起手臂来。

瞧到心儿吃力地举着衣锤,敲打着那些大件的衣物,郝嬷嬷便走到心儿身边,微微皱了眉,责备道:“才浣洗了一日就受不了了,若是都照你这么洗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洗得好,过两日就进了腊月了,主子们要浣洗的衣物愈发多起来,你这样如何能行?”

说罢,她弯腰从心儿身边捡起几件单子,放到其他浣洗丫鬟身边,说道:“你们替她把这些洗掉,瞧她慢吞吞的样子,今日定然是洗不好的。”

心儿感激地抬起头望了望郝嬷嬷,郝嬷嬷并未睬她,而旁的小丫鬟气得直咬牙,却不敢说什么,只狠狠地瞪了她几眼。

到了午饭时分,心儿仍去厨房拿饭菜,那厨房的小丫鬟没料到她今日竟又来了,脸色瞧着倒比昨日还更平静些,不禁吃了一惊,仍黑着脸,嘲讽了她一番。心儿听她还是昨日那番言语,心里忽觉得有些好笑,仍不搭话,只端了盒子便走了。

又过了几日,心儿才觉得肩膀和手臂的酸痛减轻了些,脸上的指印也消了下去,所幸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心中宽慰了不少,笑容也多了些。

自从进入了腊月后,浣洗的东西果然多了起来,浣衣房从早到晚忙着,连说话的空都没有了,整日忙忙碌碌,倒无心去搭理旁人的风言风语,心中心儿便一日日静了下来。

转眼到了年下,沈府自是一派张灯结彩的景象,只是大爷今年在外办差未归,这年节的氛围倒不似往年热闹,往来的亲朋好友也少了不少。

府里上元节之前戒浣洗,所以浣衣房难得没有捣衣声,一片静谧,再加上小丫鬟们都告了假回家中与家人团聚,只有心儿和秋露并没有去处,便闲了下来。心儿托周顺从草庐书坊拿来了笔墨经书,得空便抄些经书,秋露便坐在她边上静静地绣着花。

初一那日,大少爷沈伯彦便谴了周顺过来,给心儿和秋露拿来了些银两和一些笔墨,二少爷沈仲彦身边的黄鹂也送来了些绣花的金银丝线并一些小物件来,还有周大娘冯嬷嬷送了些精致的小点心,心儿和秋露的日子过得倒也舒适。

二人闲来无事,偶尔挥笔写些诗词句子,心儿略胜一筹,若是飞针描红绣绿,便是秋露更胜一筹。二人说说笑笑,日子难得的惬意。

到了上元节,府内下人们或者三五成群聚会吃酒,或者告假出府与家人团聚,浣衣房只剩下心儿与秋露二人。秋露正教心儿绣双面绣,心儿学得认真,忽听到外面有人轻声叫自己的名字,她放下花绷,出去一瞧,不由得一愣,原来外面站着的正是黄莺和二少爷沈仲彦。

心儿忙走上前,轻轻福了个身,说道:“二少爷怎么来了?这可不是少爷们该来的地方。”

他向前迈了一步,离心儿更近了些,伸手拉起心儿的手,仔细端看着心儿,说道:“你比先前愈发瘦了些。”

她瞧到他目光中的关切,微微一笑,说:“兴许是长高了些,倒显得瘦了,二少爷只管放心,奴婢在这里一切都好。”

他瞧着她轻描淡写的样子,反而升起一丝酸楚,说道:“才不过两个月,怎会一下子长高?”

她也笑道:“才两个月,二少爷又怎瞧得出奴婢清瘦了?”

他又要说什么,瞧到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得浮出一丝笑意,要说的话也没有说,就只管握着她的手,对着她笑。

心儿看他只是笑着不说话,忙抽手出来,说道:“外面冷,我们还是进屋里说吧。”说着就招呼沈仲彦和黄莺进了西厢房。

秋露很少见人,早已进了里间避着,黄莺和心儿安顿沈仲彦在榻上坐下来,心儿拿了茶来,众人才捧了茶坐下。

沈仲彦头一次来心儿的住处,只觉得潮湿阴冷,脚下生着寒气。想到心儿过去两个月都住在这样的地方,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心儿见到他四处打量这屋内陈设,眉头越来越深,忙说道:“二少爷今日怎么到浣衣房来了,若是大奶奶知道了,又该挨罚了。”

他听到心儿提到母亲,心中更是烦闷,说道:“母亲现在正在屋内歇着呢,我才得空溜了过来。”顿了顿,又说道:“自从你来了这浣衣房,我还从未来瞧过你,想着今日众人都回家去团圆了,知道你没去处,便过来瞧瞧你。”

心儿笑着说:“这里哪里是少爷呆的地方,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他讪讪地说道:“回去也没什么有趣的事,大哥忙着下个月的会试,大姐如今愈发是不怎么出门了,只是每日到母亲这里请安才说得几句话。你如今也不在屋子里,我温书都觉得没劲。”

黄莺在一旁笑着说:“二少爷还当是小时候,和大少爷、大小姐整日在一起,如今大少爷要考功名,大小姐年纪也大了,恐怕也快要出阁了,二少爷日后若还是这样,恐怕更要闷了。”

他轻叹了口气,说:“昨日母亲去将军府赴宴,与岳老夫人在屋内聊了许久,大姐和岳三哥的婚事怕是等父亲回来了就要定下来了。可若是大姐出了阁,园中岂不是更加空了?”

黄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大小姐去年便及笄了,自然便会嫁人,哪有不出嫁的女子?”

心儿也笑了起来,二少爷真是小孩子的性情,仍喜欢人多热闹。

他听了黄莺的话反而愈发伤感,望着心儿说道:“那心儿日后也会出阁了?”

黄莺笑得细长的眼睛愈发眯成了一条线,说道:“心儿日后自然要嫁人的,难道二少爷要她伺候二少爷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