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心儿跟着沈仲彦一路出了内园,来到了西北角上的雪海厅,厅前有一片桂花林,正值金秋,桂花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厅门口早有小厮在候着了,见到沈仲彦来了,忙着掀了帘子对里面的人说道:“二少爷来了。”心儿便忙低了头跟着沈仲彦进到厅内。

一进门,便听到里面一个略带些稚气的声音说道:“二哥哥今日来得晚了。”接着便听到沈仲彦忙说道:“三弟也在这里,哦,还有墨表哥也来了?”他便上前互相行了礼。

这时忽听到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只瞧得到你的哥哥弟弟,却没瞧到我这个外人。”沈仲彦忙上前见礼,并说道:“听说岳三哥来了,我可是一路小跑着来的。”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片刻,小厮们就送来了茶水、点心,心儿一直低着头,在门边的一个角落垂手站着,听少爷们聊天,从声音可以分辨出屋内一共五个人,除了大少爷、二少爷之外,声音略有些稚嫩的是二房的三少爷沈叔彦、还有一个声音柔和的,是三少爷的表哥,二奶奶杨氏的侄子杨墨,另外一个声音低沉的,则是昭勇将军府的三公子岳明屹。

众人寒暄了一阵,便听岳明屹说道:“这次来府上还有一件事情,下个月月底是祖母的寿辰,小弟想请各位各写一个寿字,到时摆在园子里,也好讨祖母欢喜。”

大少爷沈伯彦温和地说道:“这有何难?也是我们小辈该尽的孝心。”说罢便打发小厮去取笔墨来。

没多久就有小厮就捧了笔墨纸砚进来,一旁的几个小厮忙上前将一方红木雕纹画案搬到厅中央,将笔墨纸砚铺设开来。

二少爷沈仲彦笑着说道:“老夫人最喜欢端庄工整的字体,恐怕不喜欢我这龙飞凤舞的字,不如我请大姐代我写罢。”说罢笑了起来。

大少爷沈伯彦佯怒,说道:“叫你写你便写,哪有这么多话。”

沈仲彦笑着继续说:“不用岳三哥说,大姐自然会准备寿礼给老夫人。前几日我过去就看见大姐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着一副百寿图,一定就是要送给老夫人的。”

岳明屹忙说道:“祖母一向最喜欢贵府大小姐的字。”

沈仲彦忙接着说道:“不仅是喜欢大姐的字,还更喜欢大姐的人,要讨进将军府当孙媳妇呢。”说罢朝岳明屹眨眨眼,一时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少爷沈伯彦忙正色说道:“又该挨打了,你大姐的婚事也是你乱讲的?快写字要紧。”

沈仲彦便走到案前,拿起笔,又搁下,望了望众人,说道:“怎么你们都不写,偏偏催着我写?”

沈伯彦忍着笑,说道:“你的话最多,所以罚你先写。”

沈仲彦见众人都不替自己说话,便又拿起笔来,看到一旁的小厮执起了墨条,忙止住,让他下去,想叫心儿来研墨,可忽然想到因为来时匆忙,忘记给心儿起名字,若是直接叫她的名字的话,大家一定能听出来是丫鬟的名字,该如何是好。忽然,他灵机一动,叫到:“贾二,过来研墨。”

心儿正低头站着,看着自己脚上的黑色鞋子,忽然听到沈仲彦叫贾二,心里暗自想,贾二今日难道也来了?并未听他提到过。正疑惑着,又听到沈仲彦加重了声音对着自己的方向又叫了声“贾二”。心儿忽醒悟过来,忙上前走到了他身边。

一旁的沈伯彦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厮,身材比贾二瘦小了很多,看着眼生,仔细看看不由得心下一惊,这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人竟是心儿。他不由得狠狠的瞪了一眼沈仲彦。

心儿并没有看到大少爷责备的眼神,只是专心的磨起墨来,她先向砚内滴了两滴清水,接着便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拿起了墨条缓缓磨了起来。沈伯彦见心儿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娴静,不由得看的出神。

在一旁的岳明屹顺着沈伯彦的目光,看向了这个正在研墨的小厮。这个小厮看着比其他的小厮秀气很多,五官清秀,明眸皓齿,左手手指轻轻扶着方砚,右手握着墨条,小指微微上翘。岳明屹心中暗笑这个小厮女气十足,可仔细看了几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似乎是个女子,而且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在究竟何时瞧见过,他一时竟想不起来。只是这相貌和神情似乎十分的熟悉,岳明屹一时也呆住了。

一旁的三少爷沈叔彦瞧到大家都不说话,只都看着小厮研墨,便也瞅了一眼这个小厮,说道:“这小厮倒是长得好。”

沈伯彦和岳明屹回过神来,沈伯彦脸上神色略有些尴尬,而岳明屹脸上则是一脸错愕。

沈叔彦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这世上的男子,论长相,可都比不过墨表哥。”他口气中满是羡慕和赞叹。

沈伯彦脸上已经换上了一贯温和的神色,笑着说:“三弟说的是,连母亲都说这都城中再找不出比墨表弟更俊秀的男子了。”

一直没说话的杨墨忙说道:“哪里哪里,大奶奶谬赞了。”

他的声音极其温润柔和,心儿不禁有些好奇,轻轻抬起头望向这个声音的来处。

只见窗旁的一张花梨圈椅上坐着一位翩翩公子,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他穿着银色暗纹缎面长袍,头顶束着发,却并没有戴冠,皮肤白皙,眉墨如画,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鼻子高挺,嘴角上弯。

心儿心中不由暗暗赞叹:果然是好相貌,有种说不出的俊逸,只是似乎太过白净了,到底少了些男子的英气,她心中隐隐有些遗憾,便缓缓低下头去。

就在她低下头的时候,她忽觉察到有一束目光一直望着自己,便不由得又抬起头,向这束目光望去。

岳明屹自从发觉沈仲彦身边的这个“小厮”似曾相识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心儿身上。他看到她静静的站在案旁研墨,面色平静,眼中波澜不惊,极为专注。片刻她轻轻抬起头来,瞧了杨墨一眼,便又慢慢低下了头,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这不由得让他更加好奇,从前他也瞧到丫鬟看到杨墨时的神情,大都会眼睛一亮,然后双颊绯红,羞涩的低下头,而这个丫头似乎并没有被杨墨的俊逸所打动。他心下正琢磨着,便瞧到她抬起头来望向自己。

心儿抬起头,便对上了岳明屹的目光。这目光不躲不闪大喇喇的盯着自己,仿佛想要将自己看穿。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盯着自己,一时有些怔住了,转念又想不过是大家公子哥儿的一贯做派而已,便也飞快地打量了他一番。

他大约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身材高挺,头顶戴着束发紫金冠,穿着墨青色五蝠捧寿妆缎长袍,腰上系着镶玉窄腰带,腰侧悬着一枚漆黑如墨的兽面纹玉佩,脚上是一双墨黑蟒缎暗纹皂靴。面色不似江南男子的白皙,而是略有些浅褐色,两条剑眉直指发鬓,眉头微蹙,眼睛狭长,眼神中隐隐带着些威严,鼻子大而挺拔,反衬得脸显小了些,棱角分明的嘴角似笑非笑,隐隐露出一丝不羁。

心儿暗想这岳三爷倒是英武,只是目光太过凌厉,一瞧便让人心生畏惧。想到这里,她便不再看他,只低下头去。

沈仲彦瞧到心儿的墨已经准备好了,便拿起笔在铺好的纸上大笔一挥,写了给龙飞凤舞的“寿”字。

众人见他搁下笔,便都走上前看案几上的字。大少爷沈伯彦看了看,嘴角带着微笑,满意得点了点头。

其他人也频频点头,沈叔彦打趣道:“二哥这次的字比上次写的可好多了,看来经常去伯父书房默书写字还是很有用的。”说罢促狭的看了眼得意的沈仲彦。

见他不说话,沈叔彦继续打趣他:“听说自从伯父给二哥身边安排了一个伶俐的笔墨丫鬟,二哥的功课就越来越好了。母亲也要父亲帮我安排一个呢。”

沈仲彦也笑了起来,瞥了一旁的心儿一眼,说道:“我以前只觉得读书这事情最是枯燥,后来发现若是身边有人能一起参解,便有趣很多。”

岳明屹看到沈仲彦望向心儿的目光中满含笑意,又听得这话,心中更加笃定这“小厮”是个丫鬟,而且正是二少爷身边的笔墨丫鬟。他不由得又转头望向这个安静的丫鬟。

她仍垂着头,既没有因听到沈仲彦的话而欢欣,也没有丫鬟该有的小心翼翼,只是静静地端看着他写的字。

他心底某一处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柔情,这一瞬间的感觉让他有种熟悉,可是是何时又是何人让他泛起同样的感觉?他想不起来,只隐约觉得那人和眼前这个丫鬟有同样的神情与相貌,他一时盯着心儿失了神。

一旁的沈叔彦仍打算继续调侃沈仲彦,他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二哥近日一定没有再挨板子了?”

沈仲彦哈哈大笑,有点得意的说道:“细细算来,倒是是有一年多没有挨过板子了。”

一旁的杨墨也笑了起来,说道:“贵府家教甚严,二表弟一年没有挨板子竟这么得意。”

沈仲彦笑容略收敛了些,说道:“父亲对大哥已经是很满意了,但是大哥小时还是因为读书的事情挨过板子的。”

沈伯彦想到往事,也笑了起来,说道:“父亲一向严于律自,同样也对我们要求甚高,我们兄弟几人,没有没挨过板子的。”

杨墨眯着细长的桃花眼,说道:“难怪去年一日姑母回到杨府,哭着对祖母说表弟被姑父打得坐都坐不得。”说罢冲沈叔彦眨了眨眼睛。

沈叔彦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转而反唇相讥:“只有表哥没有挨过板子,外祖母最疼的就是表兄。”

杨墨只是笑,也不答话。

沈伯彦瞧到岳明屹一直没有说话,便说道:“墨表弟一向最听话,又惹人疼,不挨板子也寻常,不过我们几个人挨的板子加起来都没有明屹挨的多。”

岳明屹听到大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笑了笑,说道:“并不是我顽劣,只是在将军府里长大,挨打也是常事。”

二少爷沈仲彦笑道:“岳三哥谦虚了,还不够顽劣,小时候我们几个人常在一起玩耍,次次都是你捉弄我们,我们敢怒不敢言,生怕你从怀里摸出柄匕首,谁都跑不过你。”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沈仲彦仍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我记得前年母亲从将军府看望老夫人回来,脸上还带着泪,说岳三哥被将军打了一顿板子,连床都下不了了。”

岳明屹想到了当初的事情,也无奈的笑了笑,自己因为偷偷藏了父亲的一幅画,被打了个半死。想到那幅画,他不由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