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孔子
骊瑶山‘阴’县秦二世二年五月初一日昳
从那放羊少年口中,骊瑶得知,他自幼便在山‘阴’县附近山中放羊。此处较为偏僻,距离山‘阴’县衙,尚有数十里。
骊瑶让那放羊少年将身上穿的外套脱下递给她,随后命那少年转过去,坐在地上将衣物穿戴整齐,才让少年帮着自己站起来。此时,她才看见那少年的脸上带着的,竟然是一块铜铸的面具。让她诧异的是,那面具上没有任何绳索固定,好似就这样长在脸上一般!
“你这面具好生特别,为何放羊还要带着这样一副面具?”骊瑶问道。
那少年却不言语,只是低着头走到了骊瑶前面,领着她走出树林,登上一片小山。少年支支吾吾道:“看天‘色’,今日怕是到不了山‘阴’县了。不如……不如……你可否愿意……先去我家中暂住一晚……我明日给你……找两件‘女’人的衣物,然后我们再去山‘阴’县……”
骊瑶见那少年眼神闪烁不定,而且此时天‘色’尚早,便反问道:“刚过正午,时间尚早,若是数十里路,即便明日上路也需在‘露’宿一晚。我去山‘阴’县有急事,不如你立刻带我去吧。”
谁料那少年却没有回应,仍低着头向山上走。骊瑶觉得事情不对,转身便跑。谁料那少年将赶羊的鞭子轻轻一挥,一下便缠上了骊瑶的手臂,随后便上前拦住了骊瑶。
骊瑶惊道:“你究竟是甚么人?不愿领我去便算了,又为何要阻拦于我?”
那少年见骊瑶发怒,只得摇了摇头,叹道:“本想回到家中,同姐姐详细说来。如今看姐姐对我颇有戒心,细想此法也确有不妥,我便先同姐姐把话说明了罢!我便是姐姐要寻之人!”
骊瑶惊讶万分,心中却比刚才更紧张了,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少年见状,便继续道:“姐姐乃是大楚昌平君之‘女’,常年同父亲昌平君居于咸阳。由于你母亲乃咸阳人,故而名骊瑶。昌平君起兵前,你我曾有过一面之缘。我便是熊心啊!”
“你真是熊心?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当年我见你时,你还只是个半大孩童,眉清目秀,为何竟会带上这样一副铜面具?”
熊心却十分警觉,四处张望一番,仍坚持让骊瑶先去山上家中,再慢慢道来。骊瑶见熊心坚持,心知其中必有隐情,便不再推辞,跟着熊心回到了家中。
刚进家‘门’,熊心便将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解释了一番。他是楚怀王熊槐之孙,楚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楚亡后,为逃避秦国派来追杀楚国遗族的兵队,不得已只得自毁容貌,为自己戴上面具,隐姓埋名,隐匿山‘阴’一带山中,牧羊为生。楚人好纹身,先前骊瑶昏倒在林中之时,他注意到在骊瑶背上,纹着昌平君的家徽,而熊心的左肩下方,也纹有皇室的纹样,轻易不可示人。
一番唏嘘之后,骊瑶忽然问起,如今大秦早已‘混’‘乱’不堪,为何熊心仍如此行事小心。熊心听后,一言不发地钻入柴房,从里面里推出了一个人。只见那人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头上还罩着一个麻袋。熊心将麻袋从那人头上取下,骊瑶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来那人,竟是先前项梁派来寻找熊心的斥候。
骊瑶见状便要去解绳子,谁料熊心一把拦住了她:“姊姊可知,我为何要将此人绑在这里?”
骊瑶摇了摇头,只道一切都是误会。熊心却冷冷一笑:“误会?此人要取我‘性’命,莫非也是误会?”说着便丢给骊瑶一份帛书。骊瑶展开一看,竟是项羽的飞鸽书信,信上内容很少,只有一句刺眼的命令:
见熊心,杀无赦。
看帛书上字迹,确为项羽无疑。骊瑶看看帛书,又看看熊心,便已想得明白,为何项羽竟会对斥候,下达如此匪夷所思的命令——这项氏叔侄,虽表面仍称效忠楚王,实际却野心勃勃。先前骊瑶说服此叔侄二人派人寻找熊心之时,便已隐隐觉得,此二人心机颇重。如今下令刺杀熊心,怕也是早有预谋。
可她不知的是,此道命令,乃是扶苏教会项羽使用解‘药’后,才从秣陵发出的。而此时,秣陵内的楚军,已准备大举开拔,计划由九江北进,铲除东阿和与濮阳一带的狕兽后,待收复中原大部分良田,扩充军粮与兵员之后,便挥军向西直捣秦都。
骊瑶心中却仍有诸多疑‘惑’,口中也不由喃喃自语道:“项梁项羽既派我前来此地寻你下落,又为何会下令杀你?他二人究竟意‘欲’何为?”
熊心一听此言,便猛地跳起来,惊道:“姊姊也是那项氏叔侄派来的?!”
骊瑶让熊心稍安勿躁,自己便又将自己所知的来龙去脉,都说与熊心听。熊心听闻,骊瑶此行是要请自己出面,统一号令早已被狕兽杀得‘乱’如散沙的义军,登时一口答应,只道绝不可坐视江东父老惨遭屠戮,况且项氏叔侄‘阴’谋刺杀,这笔账熊心也要与其清算。
骊瑶见熊心答应得如此爽快,却又道:“弟弟尚且不必急躁。如今项梁项羽手握重兵,又已对弟弟起杀心,想必狕兽对其暂时已不足为虑,贸然前往断然不妥。不如暂且以山‘阴’为据,冒用项梁名义传出消息,尊你为楚王,先聚得一批死忠之士。之后等待适当时机,再北上统领义军。只是如今空口无凭,弟弟如今又这番形貌,不知是否还有足可证明自己身份之物?”
熊心点了点头,便去羊圈内翻找起来。不一会,他于粪堆中掏出一枚布包,放入水中淘净后打开,竟是楚国的传国‘玉’玺!于是二人连夜制定方略,筹措资金,在山‘阴’招贤纳士起来。
扶苏定陶秦二世二年九月十三‘鸡’鸣
熊心于山‘阴’县招贤纳士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楚军大营。项氏叔侄闻讯,表面上也只得顺应民心军心,拥立熊心为楚怀王。项梁自号武信君,号令大军。‘私’下里,他们却十分不安,一边派人前往山‘阴’,不断说服熊心前往大营内,‘欲’将其软禁,可熊心却一直言辞闪烁,不愿自投罗网。项梁无法,也只得作罢;另一方面,他则同项羽一道匆匆排兵布阵,应对来自北方狕兽骑兵的压力,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很快,项梁便领兵北进,终于在九江附近,利用火烧‘药’粉的方法,大破守军,夺回了九江渡口。随后,随着深入中原,大规模的战斗不断增多,他逐渐总结了一套‘诱’、分、剿的战术,专‘门’用于与大量的狕兽骑兵‘交’锋。
这套战术先将狕兽‘诱’入包围,随后利用骑兵的快速机动,携带抹有‘药’粉的稻草,快速穿梭狕兽阵中,扰‘乱’其阵型的同时,令解‘药’尽可能多地覆盖战场,再将各自为战的狕兽逐个围剿斩杀。
项梁利用这套方法,很快于七月,在东阿侥幸击败前来进犯的上万狕兽骑兵,终于让义军在中原站稳了脚跟。两个月后,他再次领军,同上万狕兽骑兵对抗于濮阳。这次艰难取胜之后,中原地区的狕兽主力,终于被基本清剿殆尽。
这日太阳尚未东升,扶苏却已醒了。月余来他每日只吃些水米,早已饿得虚弱无力,腹中却又饥饿难忍,难以入眠。眼见已经快过了昼夜‘交’班之际,可换班的兵士,却迟迟仍未前来。
扶苏估计,想来项梁前日得报,定陶附近仍有一股狕兽出没,恐为大军后患,便率兵出营,此时怕仍与定陶附近的狕**锋。大营中这些日来也‘乱’糟糟犹如闹市,怕是此时换班的兵士,也偷懒怠工了罢?又或许,自己可以在这‘混’‘乱’中,寻得脱身之计?
扶苏心中暗自嘀咕,便使劲扯了扯绑在身上的绳索,谁料刚扯了几下,帐‘门’却忽然被人掀开,只见一人快步入内,却不是应换班前来的那名兵士。扶苏见那人身穿将官甲胄,见自己正努力挣脱身上绑缚,便伸手去拔腰间的短刀。只道是这名将官觉得自己想要逃走,要挥刀相向,大张着嘴便要叫出声来。
谁料来人抢先一步,伸手便捂住了扶苏的嘴,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莫出声,末将乃项梁麾下副将,唤作刘邦。末将前来救公子出营,望公子谨遵末将指挥,莫要擅自行事!”
刘邦便割断了扶苏身上的绳索,扶他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