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
——《山海经?海内经》
扶苏昆仑山麓?戈壁汉王元年十月廿三日中
领头那人打马来到扶苏二人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扶苏见状急忙从枯树后站起身来,将骊瑶挡在身后,以防那人突然发难。
谁料马上那人却哈哈一笑,用很不标准的中原话道:“两个秦人,怎会来到我们这荒芜之地?莫非秦王又想侵占我族牧场土地?有趣有趣!”果然是个西羌人!
西羌同秦有过‘交’战,扶苏听闻,西羌人马术‘精’湛,善于马上使刀弓,如今这西羌人瞧出自己二人是秦人,说话也‘阴’阳怪气地听不出喜怒,落在他的手里,扶苏已经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那西羌人一挥手,随行的人便开始将杀死的野牦牛剥皮割‘肉’,并升起了火,从河中取了些淡水,将牛‘肉’洗净后,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肉’香很快便弥散开来,西羌人们围着火堆坐下,开始饮酒吃‘肉’,几乎将扶苏二人完全忽略在了一旁。
骊瑶心中奇怪,小声问道:“公子,这群西羌人,既不杀我们,也不绑我们,就任由我们在这里坐着,就不怕我们跑了?”
扶苏摇头道:“我们能跑到哪里去?这群西羌人看似不管不问,却早已将我们的水囊和武器收了起来。在这茫茫戈壁滩,没有水囊,我们只能沿着溪流走,没有武器,连果腹都成问题,又何必‘浪’费‘精’力将我们绑上呢?”
果然,那群西羌人吃饱喝足后,便急忙上马。领头那人,竟命人牵了两头良驹,让扶苏二人骑乘。扶苏同骊瑶相互对视了一下,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敢上马。
那领头的西羌人啧了一声:“你们两个秦人为何出现在此地,我暂时不予深究。你们二人命大,恰巧遇到我们。此地乃是传说中的死亡之地,若不是追逐那群野牦牛,我们轻易也不会进入。不过你们已经是我的奴隶了,最好听话些。黑风暴就要来了,我们要去不远的一处麦萨躲避,你们还不快快上马!”
“黑风暴?!奴隶?!”扶苏听到这番话,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虽然遇到了西羌,说明二人或许离找到建木又近了一步,可成被西羌人当做奴隶,这件事情却让扶苏觉得,此行前途堪忧。恍神间,扶苏忽然听见空中一声低沉的呜呜声,随后啪地一声脆响,有东西打在了自己脸上,直将自己‘抽’得摔了出去。
扶苏从地上爬起来,火辣辣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红的伤痕。只见另一名西羌人,手中高举着马鞭,鞭头指着扶苏的鼻子道:“见你二人在这荒漠之中可怜,又着急赶路,这才赏你们马骑,不要不识抬举!”
领头的西羌人,斜着眼睛看了看扶苏,伸手将部下的马鞭压了下去。没有再多说什么,打马便要走。扶苏和骊瑶回头看了看身后——虽然已到了正午时分,可整个天空已经‘阴’沉了下来,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要下雨一般,压着一片黑沉沉的东西。可那东西明显不是雨云,空气中也没有一丝湿润的气息,只能听到愈来愈大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西羌人所说的黑风暴,看来就是指的这片黑暗了。戈壁滩上的细小砂砾,已经被风吹得缓缓流动,扶苏二人即便不跟着西羌人走,最终也会被漫天的沙尘掩没。扶苏不知道那西羌人所说的麦萨是什么,但是唯今之计,只有先上马跟在西羌人的队伍中,向西方戈壁的更深处进发。
行了约半个时辰,周边的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狂风从身后不断吹来,卷起的沙粒已经把骊瑶的脸上、手上划出了许多小口子。扶苏将身上的外套解下,给骊瑶披上,自己则将内里穿的衣襟拉起来,‘蒙’在头上,稍微挡一挡风沙。
扶苏大着胆子回头去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形成了一堵沙尘构成的巨墙。这堵沙墙宽不见边际,高足有百余丈,尘土在空中被狂风裹挟着,翻滚着,仿佛一只活物。
虽然沙墙离他们尚有数里,但此时扶苏却感觉好像已经‘逼’到了身前,马上便要坍塌压倒下来一般。扶苏惊得不敢再多看,忙坐正身体打马赶路。
但沙尘终于还是追赶上了众人,仅片刻间,左右仅几步开外,便已看不见人了。领头的西羌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黑风暴,大声叫道:“不要停!继续西进!麦萨就在前面了!”
扶苏听闻,将被风吹得早已无法睁开的眼睛,努力张开一条缝。果然,他在昏黄的沙尘中,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戈壁滩上,出现了几大块从地面上凸起的影子。
待又走近些,扶苏便看得更加清楚——原来这片被称为麦萨的地方,在荒凉的戈壁摊上,耸立着不少高大的土丘。土丘被风沙吹得形态嶙峋,棱角分明,方方正正的好似一座座城堡。
西羌人见到了这些土丘,立刻便朝避风的一面躲去。扶苏便也学着样子,想要叫上一直跟在自己左后方的骊瑶,前去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土丘后躲藏。可待他侧身一看,漫天黄沙中,哪里还有骊瑶的影子!
扶苏的心一下便紧了起来。他清楚,在这样的天气中,如果骊瑶一个人落单,在戈壁上‘乱’闯‘乱’撞,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于是他立刻调转马头,猛拍马‘臀’,向着迎面而来的风沙中冲去,口中高声呼唤着骊瑶的名字。领头的西羌人,没有想到,这个秦人竟然会掉头朝风沙中跑去,见扶苏冲了出去,急忙大喝一声,也打马跟了上去,在扶苏后面紧紧追赶起来。
其实,扶苏他们早就进入了这片麦萨地形之中。由于土丘的遮挡,这片区域内的风沙比外面刮得更猛,更没有方向‘性’。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总会有无数的沙尘迎面扑来。此刻整个地区,早已如同黑夜,先前当空的烈日,如今只剩下一点如萤火般的微光,好似天空破了一个‘洞’。
所幸骊瑶落后不多,扶苏虽然视线不好,但扯开嗓子大喊,虽然听不清在喊什么,却仍能传的较远。扶苏打着马狂吼了一阵,便听见风中,隐隐传来了骊瑶微弱的呼喊。
扶苏不敢放慢脚步,生怕这唯一的声音稍不留神便会逝去,忙循着声音便追了过去。马在风沙中吃力地跑着,越奔越慢,但骊瑶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终于,扶苏确定了骊瑶的确切方位,可他胯下的马匹却在此时,忽然前‘腿’一软,猛然倒了下去。扶苏来不及反应,也向前一头栽下马去,摔在戈壁滩上。他努力爬起身来,回身却发现,马的眼耳口鼻内,由于没有任何防护,早已被风沙‘弄’得满是伤痕,砂砾粘在血水和各种分泌物上,将马的鼻孔、耳蜗、眼角糊得严严实实,而马嘴中则冒着从肺中喷出的血沫。血沫从嘴角一直流到地上,里面则全是细小的沙粒。
扶苏看得惊心动魄,没想到如此健壮的一匹骏马,在这黑风暴中竟还未过一个时辰就已经一命呜呼。骊瑶的喊声已经愈来愈弱,扶苏担心她安慰,用衣襟‘蒙’住口鼻,用双‘腿’顶着风,继续向前跑去。
终于,扶苏在风沙中看到了一个身影——骊瑶的马也因为吸入了太多的沙尘而倒在地上,但一时间还没死透,口中仍虚弱地嘶鸣着。骊瑶的一条‘腿’被压在马下,整个人侧躺在地上,原本遮盖住口面的扶苏的衣物,也不知被风吹到了哪里,她只有努力用袖子捂住口鼻。但风沙毕竟太大,骊瑶的七窍中此时也积满了砂尘,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黄‘色’。
扶苏见状,赶紧奔了过去,使劲想要将马从骊瑶‘腿’上推开。可仅凭他一人之力,怎么也无法抬起这头垂死的骏马。而轻微的挪动,却让骊瑶发出了痛苦的哭喊。
正在这时,那西羌人的首领赶到了他身后。扶苏满以为,西羌人是不会追来了——对于西羌人来说,在这种天气下,两个奴隶的‘性’命,根本不值得他们前来搭救。可谁料那人此时竟跳下马来,将双手放到压住骊瑶马背下方,使劲向上推动起来!
扶苏也不管那么多了,急忙也用力去推那马,二人合力终于将马从骊瑶‘腿’上推了开来。那首领将自己也已伤痕累累的马牵来,在骊瑶的那匹死马后方跪下,又让扶苏将骊瑶抱到马身后。三个人凭借两匹马,终于为自己创造了一片抵挡风沙的小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