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连翘，我的名字是一种花，一种开在早春，却没有多少香气的黄色花。
那一年，师父在开满连翘的山坡上捡到了我，幸而得名连翘。
如果没有师父，我恐怕就被山上的野狼叼走了。
五岁之前，师父和我相依为命，他老人家总是喜欢装扮成乞丐的模样，到山脚下的小镇上搜索所谓骨骼清奇的练武奇才，他说我手小，即便是握住了剑，也使不出他的招数，所以只教了我鞭法。
五岁那年生辰，师父早早的下山，说好午时回来给我煮长寿面，可是我蹲在山口一株老槐杨树下面，左等师父不来，右等师父还不赖，好不容盼到他老人家回来了，他却抱着一个略有些狼狈的男孩子。
“以后这就是你的师兄了。”师父他老人家当时笑呵呵的说着，手怎么都不肯松开那个男孩，然后就这么一路傻笑着抱回了屋，我蹲在塌边等了好久，那男孩才醒过来，男孩清醒过后，便喊着嚷着要下山去。
“不可以，师父去煮面了，他说你不可以下山去。”我张着双臂拦在门口，心想这男孩子的力气真大，一定可以将师父的诏书全部使出来。
“你再不让我出去，我就不客气了。”当时他是这么吓唬我的，我手臂慢慢放下来，看见他眼中有一道喜色的光芒，然后我就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肢，略微狡黠：“师父没说让你走。”
“你这小女娃娃怎么如此不知羞！”他手足无措，想要推开我，却红了脸，手抬在半空中生怕落在我的身上，嘴里张口闭口都是什么孔孟之道，我听不懂，但是我知道，师父的话，我要照着办。
好不容易等到师父回来了，他端着两碗面走过来，脱下了乞丐装，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颇有仙风道骨的意思，男孩儿不闹腾了，我松开手，走到师父旁边，有些委屈：“师父，他说他要下山去。”
“喂！你……”男孩儿张口说了一句，然后对上师父的小脸，默默的低下了头。
“连翘乖，来吃面吧。”师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走进屋去，顺带着喊了他：“你也饿了吧，刚刚都分了半个馒头给我了。”
“既然知道我分了半个馒头给你，你怎么可以将我绑上山来？你这人，心真坏！”他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站在门口不肯进来，我坐在小板凳上吸着面条，歪着脑袋看他，阳光透着门照在他的小身板上，头顶着一个发髻的样子竟然觉得很好看。
师父勾唇笑笑，拿着腰上的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里面的液体，咋舌感慨一下：“好酒。”然后就看着他笑道：“我知道你是郭嘉的后裔，不过现在家道中落了，你的骨子里留着不平庸的血液，可是现在这个小镇上根本不会有人收留你，不仅如此，你还要躲避仇家的追杀……小娃娃，你觉得你应付的过来吗？还有这个。”他颠了颠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钱袋子。
“你这个小偷！”男孩子一下子炸裂开来，超这边冲了过来，师父用一根手指头就制服住了他，然后将钱袋子里的钱倒在桌子上，只有几枚铜板，他看向男孩子：“这么点钱，你都出不了小镇。”
“不用你管！”男孩子红着脸傲气的开口。
“真任性。”师父轻哼一声，然后替我擦了擦唇边的葱末：“还是我家小连翘最乖顺。”
我高兴的点了点头，然后朝着男孩子扬了扬眉：“你不乖。”
“哼！”男孩子朝我哼了一声。
师父摸着他的脑袋，将他摁在位置上坐下，将那碗面推到他的面前：“吃吧，什么事情吃完再说。”
男孩冷眼看了师父一下，然后拿起了筷子，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我偷偷的抬头看他，心里想着，刚刚不还是很傲然吗？怎么现在吃着师父煮的面这么欢快？
我不知道师父后来和他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真的被师父收入门中，成了我的师兄。
“我叫郭子皓。”他穿着师父准备的新衣服，一脸别扭的站在我的面前开口说道。
我咬着糖葫芦点头：“我叫连翘。”
“我知道……”郭子皓看着我，然后突然用手抹了抹我的嘴边，嫌弃的开口：“吃的脏死了，糖块都粘在嘴上了。”
我笑着露出我的缺了一只的口牙，说话有些漏风：“你吃吗？师兄。”
“你自己吃，小孩子才喜欢吃这个。”郭子皓红着脸，眼神有些游移，就是不落在我的身上。
我歪着脑袋，疑惑：“可是师兄也是小孩子啊。”
“我都九岁了！你才这么点。”说道自己的年纪，郭子皓显得特别的自豪，不过他还是不满意，又嘟囔一句：“要是可以再长快一点就好了，就可以尽早下山去做大事了。”
“师兄你不要下山，你下山师父会伤心的。”年幼的我对于离别的概念很敏感，我知道师父喜欢这个师兄，我不能让师兄下山离开师父。
“你真傻。”郭子皓丢下这句话后，就去找师父练武了。
生命中，你认为所有可以陪伴你人和事物都会被时间这个杀手一点点的凌迟干净，我以前认为师父可以陪我很久，师兄可以陪我很久，山上那只大黄狗也可以陪我很久很久……可是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
山上的那只大黄狗在一场雷雨夜里死在了山口的槐杨树下面，师父也也变得越来越老，逐渐的不能陪着我一起走下去，而师兄……他说，他到了下山的时候了。
那一年天上飘雪，雪花将山上的房屋全部盖住，厚重的积雪甚至压垮了最东边的那间柴房，我的师父，将我捧在掌心里师父，就在这大雪飘零的夜里，宁静的离开的人世间，离开了我们。
像师父说的那样，我们终归会长大，会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终究会下山离开，只是没想到他没有等到我们长大成人的那天。
十九岁的郭子皓将师父埋了之后的第二天便跟我说他要下山了，我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只好点头同意，临行的那一天晚上，我拉着他喝酒，喝道他酩酊大醉的时候，扶着他进了房间。
师父总说，要是我可以和郭子皓做夫妻就好了，他稳重，我以后会被照顾的很好的。
我也想，是啊，他又稳重又好看，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
所以衣衫褪尽的时候我没有半点犹豫，少女的心思直白的用行动代替了言语，我喜欢郭子皓，从他上山的第一天起，不然如此贪吃的我如何肯师父将另一碗长寿面分给他？
我喜欢他，喜欢的要死。
可惜，他好像不是那么喜欢我。
次日清晨，我听见他醒过来懊恼的声音，飘在云端的心情一点一点的坠落下去，我用被褥挡住胸口，冷下脸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娶我。”
“我，我当时醉了一时糊涂。”
“郭子皓这是事实，摆在眼前的事实。”
“兴许我们只是睡在了一起，不曾……”他说着，我冷笑一声，将被褥松开，露出了身上青青紫紫的印记，与此同时看到了他怔住的眼神，然后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看到他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收拾好行李，冲出了房间，临走的时候，他连一句抱歉都没有丢下，直接落荒而逃。
我裹着被褥坐在榻上，好久好久，眼泪终于才不往下掉了，穿好衣服拜别了师父，我想这世界上我只剩下一个认识的人了，如果连他都不要我了，我就只剩下死这条路。
师父时常说我傻的偏激，说我的性子不可取，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坐在亭子里煮酒，闻着酒香看见梅花园子里，一身青衣的郭子皓将那把师父的重剑舞的行云流水。
不论如何，我下了山，开始追逐郭子皓，不曾想这样的时光竟然硬生生的撑过了三四年。
这四年的时光里，我从一个喜爱白衫白裙的单纯少女，逐渐变成了一个只爱红衣的冷艳女子，心中的苦楚，大概只有自己知道，如果再有来生，我想自己一定不会扶郭子皓回房间，一定不会顺从他酒后癫狂。
“连翘你听我的话，快些回去，山下乱。”十九岁的郭子皓这么对我说。
“你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不要再跟着我了！”二十岁一身侠客装扮的郭子皓。
“你跟她比起来一无是处！”二十一岁搂着花楼姑娘的郭子皓。
“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二十二岁满身伤痕的郭子皓。
他一直赶我走，从来不肯听我说半句话，多少生死时刻我替他挡住仇家的剑，可是到头来，只换来他一个复杂的眼神，再来一句何苦……
是啊，何苦呢？
星辰大海，我也曾这样摸着胸口问自己，这是何苦，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被人这么嫌弃，为什么不可以潇洒的转身，潇洒的放下？
问自己，我一无所获，不去追逐，似乎就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可是我又不想死，只能跟着他，这是执拗，我戒不掉的执拗。
除了喜欢你和更加喜欢你，我已经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