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弦轻叹了口气,愣愣地盯着远方一颗最亮的星,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似乎有些响动,她不由一惊,忙侧身回眸观看。只见斑驳横斜的枝杈中,僵直地走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披头散发的看不清面目,树枝刮在身上也不躲闪。顾锦弦吓得心里砰砰直跳,暗想今日竟要在这里撞见鬼魂了么?
那黑影越来越近,顾锦弦只觉头皮发麻,她吓得两眼一闭,双手捂住脸,口里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玉皇大帝,四大金刚快快现身……钟馗老爷快快现身……是冤魂也好,是野鬼也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是…可是千万别认错人呐……”她叨咕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张开手指,不料猛地看见前方一双大脚,心里顿时一紧,身子一瘫,差点喊出声来!
那大脚停在眼前不动,顾锦弦铆足劲仰脸看去,却见来的人竟是哑巴!只见哑巴一双醉眼半睁半闭,似是而非地看着遥远的前方,鼻息很重,好像刚做完苦力之后急着喘气。顾锦弦正纳闷,哑巴却并未发现她,只是继续迈步朝前走去。
顾锦弦知道哑巴是人不是鬼,这才放下心来,她满心好奇,便壮着胆子跟在哑巴后面,看他到底要怎样。哑巴走进密林深处,在一小块空地上停下来,他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抽出一根用来扎大扫帚的竹坯子,拿在手里一抖,接着身形一缩一展,只见那竹坯子在他手中上下翻飞起来,时而形健骨遒,端庄势整;时而流畅无滞,挥霍潇洒;时而柔和蕴藉,缓缓不断;时而恣意挥舞,乍徐还疾……一时间四周只剩漱漱破空的竹影飞叶,哪见哑巴半个人影!
顾锦弦不由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想到平日受人欺凌的哑巴竟然身怀绝技!只听哑巴竟然呓语般低吼:“左臂!右腿!”手下丝毫不停。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月上中天,哑巴才缓缓停住身形,他拖着那根竹坯子慢慢从树丛中走回来。顾锦弦正欲躲闪,却见哑巴直直地从自己身旁经过,竟然丝毫也没发现她。
顾锦弦实在不得其所以,她目送哑巴走远,自己一个人来到刚才哑巴练功的地方,只见地上密密麻麻落着无数飞蛾,有的断了左翅,有的折了右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顾锦弦隐隐觉着这个鸣琴谷还真不简单。
自此,顾锦弦每日夜晚都会在后山的密林中看哑巴练功,她发现哑巴反反复复练的,好像是一套剑法,招式看似繁复,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之所以让人摸不着门路,是因为每次施展的时候,哑巴都会化情绪于剑法之中。人的情绪千变万化,差之分毫谬以千里,而哑巴平日无处发泄,看似混沌,实则情感充沛,因此同样的招数往往演变出重重叠叠的形势,产生不同的效果。
可是白天顾锦弦见着哑巴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竟然有着反差巨大的另一面。终于有一天,顾锦弦忍不住在哑巴练完功的时候叫了他一声,只见哑巴浑身一颤,“啪”地坐到地上,半晌方才抬起头,他一脸疲惫,看见四周的树林吓了一跳。他打着手势问顾锦弦自己怎么会在这?又问是不是有吃的?顾锦弦这才明白,原来哑巴每晚都会犯梦魇之症,而他自己跟本不知到发生什么事。
日子一晃已近一月,丝毫没有湛元光的消息。顾锦弦和慕松年一商量,决定沿途寻找,不再在鸣琴谷等了。贺芳华有意多留二人几日,无奈二人去意已决,他算了算日子,估计派屠义去找屠仁,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只好假意安排次日为顾锦弦和慕松年二人饯行。
傍晚的时候顾锦弦又拿了吃的给早已等在院子里的哑巴,慕松年看着哑巴一脸开心的样子,在一旁轻声道:“不知怎么,有时候我到觉得变成哑巴也不错。”
顾锦弦“哧”地一笑说:“别看不起哑巴,也许这世上每个人原本都不简单,只是我们并不知道。”
慕松年不由奇道:“怎么突发这样的感慨?”他看了看哑巴,又看看顾锦弦说:“难道这些日子我错过什么了?”
顾锦弦一眯眼睛冲慕松年笑道:“今天晚上告诉你个秘密。”
慕松年闻言脸上一红,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既好奇又忐忑,恨不得立时就到晚上。二人正说着,忽听捣衣园墙内隐隐传来一阵嘶豪!那声音仿佛困兽搬狠厉,衬着远方如血的残阳,让人听了倍觉心惊。哑巴神色大变,也顾不得吃了,忙忙的跑回去。顾锦弦和慕松年也不觉一愣,二人这些日子在鸣琴谷虽然受尽礼遇,但却总是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是究竟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顾锦弦朝慕松年使个眼色,二人绕到捣衣园后墙,也顾不得失礼了,攀着墙爬到屋顶上。只见哑巴又匆匆忙忙忙从屋里跑出来,直奔贺芳华住的樵歌园而去。不一时,贺芳华也赶过来,此时暮色已深,慕松年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片,他和顾锦弦凑上前去观看。
只见屋子里空空荡荡,墙角放着一张床,中间摆着一只大铁笼子,里面破衣烂衫地锁着一个胖子。那胖子浑身布满长长短短的新旧刀疤,满眼血红,四肢抽搐,嘴角泛着白沫嘶咬着铁笼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原来是个疯子!
贺芳华一脸兴奋之色,他拿过地上的铜钵,拽住胖子的手臂,找准动脉,用匕首狠狠划下去!鲜血淋漓,滴滴答答地落在铜钵里,瞬间就盖住钵底。哑巴站在旁边一脸木然。
顾锦弦和慕松年只觉一阵恶寒,毛孔悚立,惊在那里动弹不得。不一时那胖子慢慢回转过来,他看到贺芳华正抓着自己,忙挣扎着往后撤,贺芳华这才放开手,哑巴忙着帮胖子把伤口包好,而铜钵里早已一片殷红的盛了小半钵鲜血!
贺芳华从袖中掏出一只陶罐,他刚揭开盖子,一只金环蛇便飞窜出来,直扑到血盆中去了。贺芳华看着兴奋无比,饱食人血的金环蛇,自鸣得意道:“湛元光,你既中了我的癫蛊,大罗神功迟早是我的!”
顾锦弦胃里一阵翻滚,有谁知道,天下最厉害的癫蛊,竟是用疯病发作时的人血,喂养的极毒的毒蛇制成的呢!
原来贺芳华是个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伪君子!得知被他骗了这么久,顾锦弦和慕松年胸中顿时迸发出愤怒、不可至信、屈辱、不甘……恨不得立刻手刃了他才好。慕松年刚要跳下去,却被顾锦弦抓住手臂,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让他冷静,看看情况再说。
贺芳华等蛇喝干了血,便又把它招回陶罐里。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笼子里的人,那人一脸恐慌,抱着一身肥肉缩到笼子最里面。贺芳华冷哼了一声,掏出绢帕擦了擦手。
他正要离开,却见屠义从外面急步行来,脚步还未站稳就说:“谷主,屠仁死了……”
贺芳华一愣,才又怒道:“怎么,连个中了毒的老头子和一个臭小子都对付不了?我白养他这么多年!”
屠义道:“看来湛元光和那小子连手杀了屠仁,之后两个人一起跑了。”
贺芳华道:“这一次,我亲自去,不信拿不到秘笈!”
“那昆仑山来的那两个人怎么办?”屠义问。
贺芳华面露杀机,“本来不想得罪陆九渊,可惜谁让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他转回身冲哑巴说:“去把院子里埋的蛊挖出来,明天,我要让他们两个也偿偿癫蛊的厉害。”
不料哑巴闻言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比划,意思是说,“他们都是大好人,求谷主不要杀他们。”贺芳华不由纳闷,心想哑巴从来不敢过问自己要杀谁,没想到这次突然这么大反应,正在这时,忽见从哑巴怀里掉出半个白馒头来,贺芳华这才恍然大悟,他冷笑一声,盯着哑巴阴阳怪气道:“哑巴,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别人只给你几个馒头,你就跟着人家走,真是一条不知好歹的狗!”话音未落,贺芳华扬手甩出匕首,一下钉在哑巴咽喉上。哑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自己的血浸满了前胸,他缓缓倒下去,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
“不——”顾锦弦忍不住失声叫道。那个傻乎乎的,一见到吃的就开心得不得了的哑巴就这样死了,为的只是不愿意杀她!
在现实生活中,哑巴只不过是个卑微的,任人凌辱的小人物,可是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他却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没有人会知道,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那个混混沌沌的不起眼的哑巴,其实比很多瞧不起他的人更了不起,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了解他的这一面!
顾锦弦只觉胸中被一股巨大的悲哀吞没了,她感觉自己好恨,可是又说不清到底恨些什么,只是把所有的愤怒集中到眼前一点——贺芳华!
她一脚踢开周围的瓦片,纵身跳进屋里,慕松年也跟着跳了进来。贺芳华见是他们,扬起一阵冷笑,“既然你们都知到了,应该也不会打算要活着出去吧?”
他朝屠义使个眼色,屠义便挺身挥掌扑过来,慕松年哪能容他伤了顾锦弦?早使出昆仑绝学天罡掌相迎。二人斗了几招,贺芳华见屠义渐渐落败,便也顾不得身份了,挥剑朝慕松年背后偷袭而来。
顾锦弦忙拔出袖刀,她本来没什么功夫,这会儿心里一急,竟施展起这一个月来夜间偷学哑巴的剑法。哑巴活了几十年,原本就不被世人理解,他在睡梦中创的这套剑法更是让人匪夷所思。所有不被外人理解的情绪统统化为剑招绵绵不绝而来,方位之诡异,变化之奇特,让人目不暇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