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是辽东十三县靠山吃饭的各行总瓢把子,凤凰山绺帮大当家——厉熊非,绿林报号“九重天”!
“阎七,”厉熊非看着从寨子里策马杀出来的一群胡子沉声说,“你弟弟坏了绺子行的规矩,为了逃命向衙门告密,他是死有余辜!如今你敢动我儿子,就别怪我砸了你的窑!”
“哼,厉熊非,咱们关外绺帮,例来不受朝庭管制,我弟弟犯了错,有自家人处置,要你来插手?这十几年,你把持了辽东几千里大山,凡是进山采参伐木捕猎的,还有各山头的绺帮,都少不得要孝敬你,你赚得盆满钵满,也该到了让贤的时候了。我阎七今天就是不服,第一个出来挑战你!”
“好,我不和将死的人计较,咱们有仇报仇,不涉及妻小,我儿子在哪?”厉熊非朗声喝道。
“哈哈——”阎七仰天大笑,“我阎七这辈子,最讨厌用人质要挟别人,要打,大家痛痛快快干一场!我也不喜欢和绝了后的人废话!”
“你说什么!”厉熊非惊怒交加,他红着眼,一扬手吼道:“杀!”手下人得了号令,疯了一样向前冲去,两边的人马立时战到一处。
顾锦弦躺在炕上,侧耳听见外面金戈铁马,喊杀四起。她挣扎着想弄脱捆住自己的绳索,忽然房门“嘭”的一声被人揣开,紧接着两个身影就冲到她跟前。
“锦弦——”他们异口同声地喊。
“慕大哥?高大哥?你们怎么会来?”顾锦弦惊喜万分,“快帮我松开……”她忙说。
慕松年掀开被,一眼就看见顾锦弦半敞着的领口,“混蛋!我杀了他!”他咬牙切齿地说。
高奕也怒火中烧,“先救人!”他一把拦住慕松年说。
顾锦弦脸上一红,她把绳子往旁边一甩,慌忙系好扣子,这才跳下炕,“快去救青岚和湛前辈……”
三个人路过空地的时候,顾锦弦一眼瞥见绑在树上的小男孩,“带上他!”她不假思索地说。
寨子外面两伙胡子正杀得激烈,刀光火影,弩箭穿梭,血肉横飞……阎七正杀得两眼通红,忽然听见手下人大喊:“大哥,快看,咱们寨子起火了!”
果然,五龙寨内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火舌借着风势漫过干草盖着的房顶,几处高高耸立的瞭望塔在漫天的大火中陆续崩塌……
五龙寨的胡子们眼看着失去了最后的屏障,顿时心虚,厉熊非的人马气焰大涨,节节紧逼。一个胡子冲阎七大喊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扯乎吧!”
阎七回头望着寨内滔天的大火,迟疑片刻,终于忍痛大吼:“他奶奶的,扯乎!”
凭着谙熟地利和拼死抵抗,阎七带着一小股胡子奋力杀出了重围!
厉熊非立刻派人追杀过去。他自己跳下马,跌跌跌撞撞地来到五龙寨大门前,双眼含泪,仰天长啸道:“震东——爹来晚了——”
正在这时,两丈多高的寨门轰然倒塌,众人只见在熊熊烈火之中,竟然有人走出来!这一行人却是高奕背着湛元光,步履蹒跚相互搀扶着的顾锦弦和武青岚,还有慕松年,在他脖子上骑着一个小男孩,那男孩衣衫褴褛,脸上蹭着泥污,厉熊非一眼就认出来,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被阎七虏走的独子——厉震东!
“震东!”厉熊非热血沸腾,对面的几个人虽然一身狼狈,踏着烈焰而来,但是在他眼里,却无异于天神下凡,就是因为他们,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儿子,总算是失而复得了!
辽东凤凰山,隶属长白山余脉,山势绵延百余里,景色旖旎,集“雄、险、幽、奇、秀”于一身,堪称关东千里沃土上的一座奇迹。事实上江湖传闻中的那些隐居长白山的高人们,大多也只是藏身于此。若是再往东,进入长白山腹地,方圆百里鸟飞绝,除了真正佛道两家的修炼者之外,恐怕也只有野人才活得下去了。
攒云峰下,翅角飞檐,层层叠叠的屋宇,远远看去,真好像一片寺庙,可是走到近前才发现,这里原来竟是厉熊非的山寨。
要说一个胡子窝,怎么敢这么大张其鼓的兴土木?这也算是怪事一桩了。不过谁叫厉熊非并不是普通的胡子呢!虽然他已经多年不领着弟兄们“开差”了,不过整个辽东,三江两岸的绺帮都尊他为大当家。无论关内关外,只要是做辽东山货买卖的,还都得先拜他的堂口。在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在他不知多少个的秘密山寨里,究竟藏了多少宝物,这也始终是个迷。
说他是胡子,他却不打劫,说他是商人,却连朝庭都拿他没辙,他,也只好算是个独霸一方的地头蛇罢。
五龙寨阎七那伙人,是近一两年间新打响名号的绺帮,靠着股狠劲儿,杀出了点名堂,厉熊非其实并没放在心上。像这样的人,他这么多年也收拾了不少。不过这一次,他们偏偏动了他厉熊非的儿子,这才弄得他大动肝火。
如今儿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厉熊非自然很开心,他命人在聚义堂里摆了酒席,专门感谢顾锦弦、慕松年、高奕、武青岚和湛元光他们。
只见厉熊非从座位上站起身,把袍襟往后一甩,端起酒碗朗声说:“今日犬子幸得诸位相救,熊非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往后诸位都是咱寨里的贵客,在这辽东地方,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开口,我厉熊非无二话!”说完,他一仰脖,干干脆脆地喝干了一大碗烈酒。
湛元光微笑道:“厉大当家言重了,其实我们也是被虏上五龙山的,能救得令郎也实在是凑巧,总归是一场缘分吧。”
顾锦弦想了想说:“厉大当家,我们还真有一件事,劳您给指条明路。”
“你说。”厉熊非不假思索道。
顾锦弦甜甜一笑,“早就听江湖上有传言说,‘长白山下,妙手李云’,这世上没有她治不好的伤,”她抬手一指湛元光,“这位湛前辈,中了很厉害的蛊毒,其实我们一路从甘肃而来,为的就是能够找到‘妙手李云’,治好湛前辈的毒伤。”
“这……”厉熊非面露难色,“你说的这位李神仙,确有此人,据说她是前朝李时珍的曾孙女,医术通神,不过早在三年以前,她就已经驾鹤西行了,若是活到现在,也早过了耄耋之年。”
武青岚闻言心中一凉,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湛元光,一时不知该安慰些什么才好,只是沮丧地抿着嘴唇。
“怎么会这样……”顾锦弦也不由难过起来。
湛元光见宴席上气氛陡降,反而哈哈一笑道:“也罢,我湛元光一世落拓,早已经看淡生死,你们几个年轻人不要为我难过。”
厉熊非略一迟疑,“各位也不必气馁,先在我这里住下,在咱这关外,隐世的高人很多,万一有机会柳暗花明也说不定。”
武青岚一听也来了精神,“那就拜托厉大当家多多帮忙了。”他恳切地说。
厉熊非哈哈一笑,“好说!”他又转过脸,对他儿子说:“震东,过去给恩公们磕头。”
厉震东答应了一声,来到慕松年他们身前一伏身,“邦邦邦”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顾锦弦忙扶起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厉熊非说:“实在是举手之劳,哪用这样。”
厉熊非一摆手,“救了命就是大恩情,你们当之无愧。”又转头对他儿子说,“震东,进去给你娘上柱香。”
厉震东这才起身往后面去了。
就这样,顾锦弦一行人住进了凤凰山。
初夏时节,漫山遍野未及成熟的山里红,小刺猬一样的青栗子,还有大窜儿大窜儿的桑葚……放眼望去,黄的黄,红的红,翠的翠,再配上蓝天白云,奇石险峰,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顾锦弦本身就有点孩子性情,因此很快就和厉震东熟稔起来,两个人一转眼功夫就没了影儿,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大半夜跑到半山腰的坟茔子里逮白条锦蛇。顾锦弦亲切地叫厉震东“小冬瓜”,这个绰号据厉震东自己说,是山下凤凰城里的程姑姑给她起的,这天底下除了程姑姑和顾锦弦,他还从没让别人这么叫过呢!
不过很快,慕松年、高奕、武青岚,甚至连湛元光也跟着“小冬瓜、小冬瓜”地叫起来。起初厉震东也不服气得很,后来有一天,他一不小心撞到武青岚他们练功,这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天缠着这几个人要拜师学艺,弄得慕松年他们也不胜其烦。
这一日,高奕刚从山下回来,他近来四处打听吕四娘的下落,一直没有线索,因为事关生死,又不敢轻易求助于人,正一筹莫展的要推门进屋呢,隔着窗口就看见厉震东像一只小狗一样赖在自己床上。他连忙弓起身子,蹑手蹑脚地转身欲走,不料却迎面碰上顾锦弦,刚要给她使眼色,给果顾锦弦已经朗声冲他招呼道:“咦?高大哥,干嘛走到门前又不进屋?”
高奕心里正想着:糟糕,等会儿屋里那个小鬼头还不定怎么磨人呢!就听见厉震东“腾”地从床上跳起来,冲着窗外大叫:“锦弦姐姐——快帮我抓住高大哥!”
高奕一听,立马转身欲逃,顾锦弦哪顾得上想那么多?她和小冬瓜现在可是死党!只见她纵身一跃,整个人双脚离地,趴到高奕背上,任凭高奕如何挣扎,她就是死赖着不下来!顾锦弦一边扒着高奕的脖子,一边冲屋里叫:“小冬瓜,快点出来呀,被我逮到啦!”
三个人正嘻嘻哈哈地闹得不可开交呢,忽见慕松年迈步走进院子里,他一抬头正看见顾锦弦骑在高奕背上,厉震东从屋里兴高采烈地奔出来。
慕松年一阵气闷,铁青着脸站在他们面前。
“慕大哥……”顾锦弦也不知为什么,忽然感觉紧张起来,她立刻从高奕背上跳下来,安安静静地站到一边,红着脸不太自然地拢了下头发。
慕松年也不理她,嘴唇瘪了瘪,最后还是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哎……”顾锦弦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继续傻傻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