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还未及想出对策,却见那少年一把拽过武青岚,闪身躲在墙垛后面,朝顾锦弦比了个封口的手势。顾锦弦刚要问个清楚,忽见胡同口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几条大汉,穿着淡青色罩衣,扎着袖口,腰系缎带,脚上蹬着千层底儿的黑缎面儿高筒靴,脑后梳着大辫子。顾锦弦心下不由疑道:这些人一身大清国的打扮,还穿着官靴,不远千里跑到昆仑山来,干爹曾经说过,遇到这样的人,躲得越远越好……她正想着,只听为首一人问道:“丫头,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破衣烂衫的少年人经过?”
顾锦弦心念一动,故作诧异道:“好像是有个少年人往那边儿跑了。”说罢往对面一指。那几个人骂了一声,掉头追过去了。
等那几个人追得远了,少年抬起右肘在武青岚背后轻轻一揉一推,武青岚这才觉得四肢又是自己的了。他“噌”地跳到顾锦弦身后冲那少年道:“我们无怨无仇,刚刚又帮了你,你…你可别乱来!”
那少年嘻嘻一笑,懒洋洋地说:“你们走吧。”
锦弦和青岚对视了一眼,大叫道:“跑!”话音未落,二人早闪身发狠跑出胡同了。既然技不如人,再不懂审时度势脚底抹油,那就太不像这两个混世小魔王的风格了。
二人一口气穿街过巷,从城东跑到城西,顾锦弦实在跑不动,和武青岚找了个避静的门垛停下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回头往身后看。只见跑过来的这一路人群熙攘,一派繁华,哪有半个少年的人影?二人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武青岚道:“好险呐……”话还未说完,只觉四肢忽然又不听使换了,他吓得张大了嘴,就见刚才那少年正坐在旁边的大石狮子上冲他笑呢。
顾锦弦一惊之下心底不由大怒,她猛地从袖内抽出一把小巧的袖刀横在胸前,紧紧盯着少年道:“你是哪来的野小子,仗着有点儿功夫,就敢在格尔木欺负人!”
少年不急不忙地从石狮子上跳下来,站在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顾锦弦面前一乐道:“谁说我欺负人?我只是想生动一点告诉你们一个很重要的道理,”他转身看看武青岚又说,“只要我不愿意,你们想要甩掉我,抱歉,很难!”
“什…什么意思?”顾锦弦一脸防备地说。
少年一耸肩,若无其事地说:“很简单啊,让我跟你们回家!”
栖云小筑的花厅里,李珊瑚和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正坐在餐桌前,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只听李珊瑚冲丫环道:“巧儿,去厨房看看那味莲子儿老鸭汤好了没有。”又转回头笑道:“姨太太,虽然这儿比不了江南闷热,但这时候难免还是有暑气,喝老鸭汤最好了,等会儿您多尝尝。”
三姨太太笑道:“我一个老婆子,到是没什么,只别委屈两个孩子。”她想了想又对身边儿的丫环说,“把这盘蒸鱼挪到那边去。”
李珊瑚也笑着说:“姨太太总是最疼他们俩个。”
三姨太太闻言略叹了口气,“两个孩子都是自小看着长大的,青岚自不必说了,只是锦弦那丫头可怜,当年她娘要不是因为那件事,只怕这会儿也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呢。”
李珊瑚忙四下里看了看,轻声道:“姨太太快别说了,打小时为了哄她,大家都说失散已久的少奶奶是锦弦的亲娘,这么些年,她也早当真了,这会儿要是让她知道她娘其实是……而且又……那可怎么好?”
三姨太太面色凄然地点点头,朝院门口望了一眼又道,“这会儿,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二人正说着,只见顾锦弦和武青岚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李珊瑚嗔怪道:“你们呐,又在外面玩疯了吧,一屋子的人等着你们开饭呢。”
武青岚只好请安道:“三姨婆婆,顾姨娘。”
顾锦弦也道:“三姨婆婆,二姨娘。”
李珊瑚却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少年道:“这位是——”
顾锦弦忙强笑道:“噢,这一位是我们刚结交的朋友,他叫,呃……”
少年敛了神色间的玩世不恭,正色答道:“晚辈高奕,给两位长辈请安。”
李珊瑚微一皱眉,起身将锦弦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们两个冤家,又从哪认识的这起来历不明的人啊?”
“呃…顾姨娘,”武青岚在后面言不由衷地说道:“这位高大哥,是一条…行侠仗义的好汉,我和锦弦姐佩服得很,所以…所以请他到家里来小住几天。”
“小住?”李珊瑚忍着火气强笑道:“高少侠,看你不像本地人,是来投亲的?”
高奕微微一笑道:“我是江南人氏,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情,到关外来寻人,没想到时隔多年,对方早已人去楼空,身上的银子也花完了,只是想借宝地休整些时日,等筹足了盘缠自会离开。”
三姨太太听说是江南人氏,顿时来了兴致,忙笑道:“既是江南人,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孩子,过来坐这边儿。”
李珊瑚虽不情愿,但看三姨太太已经开了口,到也不便再说什么,况且栖云小筑一向受碧云山庄庇护,多年来也从没有人敢生什么事端。
一时开饭,锦弦、青岚心里忐忑不安,李珊瑚又只顾着从旁察颜观色,三姨太太好不容易遇见个江南故人,问了许多家乡的事,感慨惆怅了一番。只有高奕,多日不曾好好吃饭,如今见了满桌美味哪肯放过?一顿饭下来,倒是只有他一个人吃得酣畅淋离!
格尔木城郊的格尔木河,源自高山里溶化的雪水汇集于此,河水碧波粼粼,清澈见底,河岸边长满了红色的缬草,紫色的委陵,蓝色的龙胆,青蓝的梅花草……这会儿高奕正踏着塞外温暖的夕阳漫步在格尔木河畔。
他见满目缬草红得可爱,便随手摘了些,编成一只火红的大蛐蛐儿,他扯着蛐蛐儿的一只大腿,那蛐蛐儿便在他手中一颤一颤的,甚是有趣。
高奕默默地看着那一坨艳红,不由想起那年高家满门被杀的情景,全家老少一个不留,纵是伯父和父亲武功盖世,也禁不住数百个江湖高手轮番围攻,最终还是血洗高家堡……他仰身躺在草地上,痛苦地闭上眼睛。有风徐徐吹过,草地里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
半晌,忽听有人在头顶上说道:“咦,怎么是你?”
高奕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顾锦弦一个人立在头顶的花丛中,正浅笑着俯身看他。他这才坐起身,有些不自在地说:“不能是我么?”
顾锦弦还是头一次见他满眼忧伤,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忍,于是也在高奕身边坐下来,指指他手中的蛐蛐儿笑道:“看不出,你还会编这个?”
高奕闻言,意兴阑珊道:“你喜欢,就拿去。”说着把手中的蛐蛐儿递过来。
顾锦弦却并不接,她一耸眉,往后撤了撤身淡淡地说:“有毒。”
“什么!”高奕大惊,忙把蛐蛐儿扔出去老远,怒目看着顾锦弦道:“你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