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彭城发生了一件奇闻,新科状元抱着守宫门的士兵哭闹撒泼,似是不满意皇帝给安排的职位。皇帝听闻此事后怒不可遏,奈何文武百官求情,才勉强当做此事从未发生。
春风已度雁门关,此刻彭城的百姓有些已褪|去冬衣,有些还在观望,生怕得了春寒。
太子少师苏解愠则裹着厚衣从宣政殿走出,她的双手抻入袖中,呼吸还带着白气,犹如烟雾弥漫。都说三月的风似剪刀,她倒觉得是刽子手用来处决犯人的大刀,冰冷刺骨,不留活路。
“诶,没想到苏大人你如此惧怕寒冷,这倒是与你高大威猛的身子有些不相符。”
说此话的是吏部左侍郎谭绍,他自称是苏解愠的青梅竹马,不过……苏解愠从未承认过。至于苏解愠高大威猛,的确,她身长五尺三寸,虽显不上突兀,但与她娇嫩的脸庞不相符,若不是她做事凌厉风行,朝中大臣不免怀疑她的性别。
苏解愠闻言,扭头打量着他,客套道:“哪里哪里,本官没有谭侍郎威猛,才三月露头便穿着单衣,果真是硬气十足。”
她与谭绍同僚八载,算是见识了何为“刀子嘴”。这个谭绍,早晚得栽在他的这张嘴上。每每想到此,她便身心舒畅许多。谭绍只比她高半个头,这也是他一直不服气的地方。有时候他就是想不通,六年前参加科举时,她不过到自己的胸|前,这一晃,她竟然窜那么高,是腿上钉了个高跷吗?
谭绍听了此话,抬手摩|擦着双臂,显得有些不自在。他本以为穿了新做的单衣官袍会被称赞几句,没想到却被姓苏的讽刺了一番。说起来,不是已经入春了吗,为何彭城还这般寒冷?所以洛阳的百姓们是被苏解愠买通了,故意穿着单衣误导自己?
这时,他们身旁走过两位同僚,议论着新科状元的事,苏解愠偶然听到了一句“我看他是害怕被姓苏的那个魔头折磨,所以才不满意陛下给的职位吧”,顿时变了脸色,叫住了二人,道:“二位大人,请问你们刚才说,新科状元害怕什么?”
那二人闻言迟疑片刻,怯怯地扭头,只见一道阴沉的目光扫视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啊,这不是苏大人嘛,这天儿……挺冷,呵呵呵呵……”其中一位大臣说着,拉起另一位的衣袖快步离开,小声嘟囔道,“你忘了,苏解愠半年前就被封为了太子少师,不在吏部做事了,以后小心点儿,他可不好惹。”
苏解愠双手抱臂,望着二人的背影,冷哼一声。即便自己曾是吏部右侍郎,那也是按规矩做事,谁也怪不得我。
谭绍见状,尴尬地笑着,拍了拍苏解愠的肩膀,道:“不要在意这些话,走,你我二人去酒馆喝两盅?”
苏解愠摇摇头,整理着乌纱帽,慢条斯理道:“本官要去文华殿给太子上课,就此别过。”
她说完,迈步离开,留下柴绍目光呆滞的站在原地。片刻,他挑了挑眉,奇怪了,今儿个是初一,太子应该在云锦宫吧……
良久,凝和宫外,苏解愠叹着气按了按脑门,自言自语道:“该死的谭绍,也不提醒我今儿个是初一,耽误了我吃酒的时间。”
话落,她甩了甩衣袖,欲出宫回府,却被一高大的身影拦下。她轻轻抬头,只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映入眼帘,表……表兄?不,是程岥。
程岥打量着她,又望了一眼凝和宫,道:“怎么?八娘,你又被太子放了鸽子?”
苏解愠内心冷哼一声,道:“程尚书,此言差矣,什么叫又……等等,敢问程尚书在唤谁八娘?这里除了你我二人还有其他人吗?”
“八……”程岥眯了眯眼,轻轻叹了口气,道,“苏大人,你怕是忘记了初一十五是太子回母妃宫里陪伴的日子。不过真是巧,你我二人总能碰面,看你说着是不是缘分?”
他注视着苏解愠,微微一笑。
苏解愠撇撇嘴,绕过他,冷言道:“缘分这个词可别乱说,免得让人误会。程大人,本官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程岥眼睁睁地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却没有勇气叫住她。他始终不明白,青梅竹马即将成婚的表妹,为何会一声不吭地消失,如今又在朝堂上相会,对方却还假装不识得自己。八娘,纵使你扮作男儿身,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苏解愠回府后换了身便服,朝距府最近的酒馆走去,一进门便看到谭绍拿着酒杯,冲自己招手。她一脸黑线,无奈地朝谭绍走去。
谭绍单手托腮,醉意熏熏打量着苏解愠,道:“八娘,你从小就好看,如今更是英俊潇洒,害的我一度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
她听了这话,连忙捂住他的嘴,谨慎地打量着四周,道:“你这死冤家,酒量不行还饮那么多酒,饮多了酒就胡言乱语,我早晚得被你害死。”
片刻,她拗不过谭绍的挣扎,松开手坐了回去,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八娘这个名字,似乎与自己渐行渐远,若不是这二人,我怕是忘记了它。曾经这个名字带给我的是美好,如今却是……无尽的伤痕。
她想到此处,又连饮了几杯酒……
***
大齐元朔十六年春,风和日暖,栾邑县程县令家正张罗着办喜事。
说起这位程家少爷,那可畏是才华横溢,模样又英俊,迷倒了不少栾邑县的姑娘。程家少爷娶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已青梅竹马的表妹,姓苏,闺名八娘,年方十七,比程少爷小一岁,男才女貌,天造地设。
苏家是书香世家,苏八娘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都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可惜苏家的男子不爱仕途,否则定能在朝中有一番作为。然而,苏八娘不同,她自小不爱读书,活了十七年也不过是识得字,可她记东西特别快,以至于苏二哥总调侃她浪费了这天赋,若不然早就成了栾邑县第一才女,甚至是大齐第一才女。
苏八娘倒不这么觉得,都是这该死的过目不忘,让她六岁时见了表兄第一眼就念念不忘,只想早日嫁给他,读书什么的让兄长们去做便好。
大婚相当隆重,程家八抬大轿接苏八娘过了门。栾邑县的百姓纷纷来看热闹,不免议论纷纷,有些行内人倒是好奇,这程县令不过是从九品的小官,月俸不到三两白银,家里人口还不少,他哪里来的钱财办如此隆重的成婚典礼?不过,这些话很快消失在鼓乐声中,比起这个,百姓们更是对这典礼感兴趣。
小两口婚后恩爱有加,羡煞旁人,加之程少爷又中了状元,双喜临门,好不热闹。很快,苏八娘有了身孕,喜上加喜,公婆笑得合不拢嘴。苏八娘怀孕五个月时,程少爷必须赴彭城上任了,若是再拖下去,皇上责罚下来,整个程家怕是要跟着倒霉了。苏八娘面上说着让他赶紧赴任,以免皇上责罚,然而心里尽是不情愿。
分别那日,程少爷抚着苏八娘的脸颊,瞅了一眼隆起的小腹,温柔道:“八娘,待吾归来时,孩儿或许会唤爹爹了吧……”
苏八娘抚着自己的小腹,嘟嘴道:“夫君,若是需要那么久,妾身可就不等你了,跟别人跑了哦!”
二人打情骂俏之际,苏八娘的公婆互相看了一眼。
程少爷闻言,噗嗤一笑,抬手刮了刮苏八娘的鼻梁,安抚道:“为夫开个玩笑,你看把你吓得。放心,陛下给我安排的职位清闲得很,吾很快便来接你与咱们的孩子。”
苏八娘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跳上马车,缓缓驶去……
待他走后,苏八娘像往常一样,在家中散步,按时喝着安胎药,按照大夫的嘱咐行事,小心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了。这是自己与夫君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平安落地。公婆本身就是自己的舅父舅母,自然待自己极好,更何况自己肚子里还有他们的孙儿。
她本以为,自己只要这样安心等待夫君归来即可,却不曾想噩梦来得那样快……
这日清晨,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还以为是受了凉,便让丫鬟去请了大夫来瞧瞧。大夫走后,她甚是觉得身子乏,便想像往常一样出去走走,提提精神。毕竟大夫说,不能总睡在床榻上,这样对胎儿也不好。
苏八娘在丫鬟的搀扶下在府中漫步,路过书房时,丫鬟突然想起自己炖的鸡汤该收了,便嘱咐了她几句匆匆离开。她一愣,有些不悦,这丫头,从小就没规没矩,如今是胆子愈来愈大,鸡汤竟然比……我这个主子重要?
她想到这里,轻轻叹气,罢了,也是自己惯出来的。
她环顾四周,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了书房内传出了严厉的呵斥声。她眨眨眼,好奇心一涌而出,双|腿不自觉朝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