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年

1.

我姓宫芊,在霾界象征着凤凰的姓氏。

明日,我便要嫁给霾界的王,整夜不能安寝,我不会是个好王后,相貌,灵力,这些,我全没有。

在临近曙光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太长的梦。长得就像是真实存在一样。 ωωω ★Tтka n ★C〇

我梦见我的爷爷死了,我和很多人去抵抗一个奇怪的预言,最后,所有的人都倒在血泊里,在梦的结尾,是漫天的白莲花。

我的手中抱着我爱人的尸体,是灵界的储君。我还生了个女孩子,叫晚央微微。

当我从梦中惊醒时,眼前看到的是一片艳丽的红,难道梦是真的?

不是,这不是血。

我一把扯过脸上盖着的东西。红喜帕?难道我已经嫁给霾王了?还是我依旧在做梦?

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确是新房没错,火红的一片刺得我眼睛生疼,一切装饰都精致极了。我身体里流动着某种微妙的东西。

离床不远处有铜镜,我走到铜镜面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这…这…是我吗?脸上的斑痕全然没有踪影,跟梦中的美人一模一样。难道我还在梦境中?

我掐了自己一把,力道却是我没有想到的大,手臂上顿时红肿一片。

门被推开了。

我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人,不过那张脸却是熟悉的很,正是我梦中的人,灵界储君晚央毒特。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他看我的眼神完全不是看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新娘,而像是经历了无数的爱人:“雪色,我们终于回到了这里。我补给你的婚礼,你满意吗?现在,你是灵界的王后了。”

“王后,你不是储君吗?”

他拉过我的手,我反射性地一缩。

“你怎么了?”

“我在做梦?”我看着手上的红肿,做梦会痛吗?

我拽住面前的人的手,细细打量,确实是我梦见的那个人。

“你叫晚央毒特?”

他看到我这副样子,焦急得很:“你怎么了,雪色,我是毒特,你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

“那你说,我是不是有个女儿?叫微微?”

他越来越疑惑了,难道我本来就认识他嘛?我的记忆发生了怎样的偏差,我此时不是应该在霾界等待霾王的迎娶吗?

“是,晚央微微,我们的女儿。”

“那不对呀。我们都有女儿了,为什么我们俩现在才成亲?”

“雪色,你忘了吗?我们之前为了拯救苍生,去羽幻留白的最深处。我们是在那儿相爱的,微微也是在那儿出生的。不过现在都结束了,我们回到了灵界,我现在是灵王,而你是灵后了。这个婚礼,是我欠你的。”

什么呀!他在说什么呀!我想再去想些什么,却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只能想起昨晚,母亲交给我大红的嫁衣,正是我身上穿的这一件呀。

这到底是梦还是什么?

如果是梦里,那爷爷。

我一把捉住晚央毒特的手臂:“你有没有看见我爷爷?”

“你爷爷?他不是很早就死了吗?”

“死了?爷爷死了?不会的,他昨晚还好好的。不会的。你在骗我。”

昨晚的是梦,可现在的不是梦。那么,这就是一个幻境。

我对他说:“我不认识你。可是我昨晚梦见了你,这里是不是一个幻境?”

他愣了一下,然后后退了一步,眼神中有受伤的颜色:“你说你不认识我。”

我忽然想伸手去抓他,可是抓了个空。

他深深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看什么,眼神!然而此刻我看他的眼神再多不过是在看画

中人,就算我看镜中的自己,此时也只是个陌生人。

他抖了一下,严重的影顷刻碎了,他终于肯放开了我。

淡淡地对我说:“连你自己都看不真切,我又怎么指望你是她?”

他推门走了,走时衣襟带过的风打翻了装着合欢酒的壶。我忽然一阵子说不上来的落寞。

那晚的凤凰花烛燃了彻夜,却没有春宵一刻需要它去照亮。

如果假设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也理解他。他爱的是那个与他患难与共的雪色,我没有她的记忆,便不是她。缘定三生,终究不过是骗人的。

后来我看到的,跟我梦中大致一样,却也大不一样。他的确叫做晚央毒特,已加冕为灵界的王。可是他有他自己的生活,在我们大婚后不久,他又娶了妃,而那个女子,叫做初融,她本也在我梦中出现,是他的妹妹,现在的初融却是他的妻。

所有人尊称我一声王后,也一丝不苟地向我行礼。只是对我,他们从没有多的表情。伺候我的宫女是个哑女,面容姣好,如这灵界所有的东西一样精致。不过从她那里,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后来,晚央毒特来看了我几次,他开始还叫我雪色,从他看我的流眸百转中,我明白,他是希望我记起什么的,然后他便可以相信,我就是他的雪色,接着理所当然的海枯石烂。然而我没有,这一切对我而言,依旧是一场迟早会醒来的梦。

每次他离开时,我都会莫名地难过,时间久了,转变为心脏隐隐作痛。渐渐他不再叫我雪色,他叫我王后,行为也止乎于礼,他的神色日渐僵硬,我心里清楚得很,终有一天,他出了这门便再也不会回来。我心中不舍,却又能怎么办呢?

我也想是你的雪色,然而我终究不是呀!

2.

他好多天没有来了,有一次我出去散步的时候,听见他的笑声落在雪地上,正想着上前看,猛然察觉这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声音。

初融王妃!虽是一模一样的脸,但毒特的妹妹晚央初融早就死在了我梦中的战场上,此时,她是他宠的妃。

我的脚步停止了,我不忍心再去看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问我的侍女:“灵界可曾见过太阳?”

侍女不能说话,她摇了摇头,从她的表情里我看得出来,她没有骗我。

既是如此,初融公主便没有在这里诞生过,这里只有宠妃初融。

在这里的日子 百无聊赖的,我记得毒特说我的确有个女儿,跟梦中一样,她叫晚央微微,那她又在哪里呢?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又听到一阵笑声,这笑声铜铃一样,必是来自儿童的,还伴随宫人的声音呢:“公主,你慢点跑。”

听上去像是来自虚空一样,渐远渐近。

“这是谁的声音。”问完我才意识到我的侍女是不会讲话的,无趣地自己走向前看。

宫前常常的阶梯上,一个步履并不稳的孩子正呵呵笑着,踩在雪地里,埋下去几分,显得她更加小巧了,惹人怜。

她忽然感觉到了一注来自身后的目光,转身一扫,我下意识往旁边的灌木丛一闪,却忘了在这冰天雪地里任何一抹颜色都是无从遁隐的。

刚才还在呼唤她的宫女忽然消失不见了,我身边的哑女也不见了,那个小婴孩体内似乎有一个全新的灵魂在燃起。

她看我的眼神……没错,她就是那个出生在血流成河中得孩子。

空中有什么东西落下,我一抬头,是漫天的莲花瓣,是那个梦境最后出现的一个画面,莫非,我可从中解脱?

然而没有,那个孩子站在台阶上,忽然大哭,眼神中明亮的怖色不见了,有一股全然属于孩子的澄澈。

我毫不犹豫地向她走过去,她天真地抬头看着我,极其无辜得叫了一声:“母后。”

她是个太漂亮的小女孩,虽刚足岁,面目却格外清秀,尤其一双眸,正是整个灵界的倒影,我情不自禁地对她笑了:“你认识我呀?”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用因为抓了雪而冰凉的小手搂住我的脖子,我冷得一个激灵,却更紧地抱住了她。虽然这大概只是梦中的一个幻像,但她在我手中的温度,其美好只有骨肉至亲有。

她攀着我的脖子:“母后,天黑了,明天你来找微微。”说完,她从我的臂弯里溜了下去,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大雪纷飞,黑夜降临。

黑夜,来的太快了。我在台阶上静静站定,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小身影。我的童年也呈现于眼前,在爷爷教我的那些卷轴中,有一种《致幻者之书》,在幻境中,日月是可以不按照规律升落的,那么这里的确是一个幻境,而非我记忆缺失。

微微渐渐走远了,她的步伐又呈现一种奇异的姿态,似乎有另外一具灵魂附着在她的身上。心中一阵酸楚的感觉,在上一个梦境中,她血淋淋地从我腹中爬出,成了一个真实的生命,现在她都长成了一个粉扑扑的孩子,我想最糟糕的是,我爱上了她。

3.

回到寝宫的时候,哑女意境铺好了床,她有点惊讶于我的喜形于色,可是又不能说话问我。

我想起微微刚刚在我耳边柔柔地说:“母后,明天来找微微玩。”气息如此温热且亲昵。

我对侍女说:“你帮我准备一些小孩子的玩物。”

看到她疑惑的表情,我解释说:“给微微公主的。”讲到微微的时候,我居然有种骄傲。

如果当晚没有做那个梦,我想我这种莫名地高兴可能会保持很久。

我带着侍女准备的风筝,在台阶那儿找到了微微,她没有朝我笑也没有扑上来叫我母后。阳光特别好,灵界积了千年的雪在朝夕之间消失殆尽,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梦,我高兴地跑过去喊:“微微。”她回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伸手去抱她,可是她敏捷地躲开了。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微微,微微……”微微这才笑了,那个女人居然是初融,我的脸一下子煞白,微微扑到了她怀里,她们根本看不到我,初融抱着微微从我的身体穿行而过。

入梦已深,锥心之痛格外真实,我追着她喊:“微微,微微……”却几次在即将抓住她的小斗篷时失手而过。

微微的笑声清脆如铃,初融的笑声妩媚如柳,洒满天地。我无助地跪倒在地,为什么要夺去我的所有。

“王后,王后。”一阵笑声把我从我的梦境中拉了出来,我已是一身冷汗,是我的侍女笑意盈盈地站在我的床边。

我忽然回过神,她不是哑女吗?为什么能够说话?

她似乎早料到了我想的是什么,说:“我不是你的侍女,我是女神,你像回到你原来的生活,回到你爷爷身边吗?”

我瞪大了眼睛,我如何不想,可是微微……当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时我吓了一跳,何时,她竟成了我的牵绊。

“我……”

“哼。”她冷笑了一声,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我:“真是没出息,你还眷恋这种水中月,镜中花吗?你刚刚也看到了,结局是什么?你会失去一切。”

没错,我会失去一切,最后只留下无尽的落寞作伴,如果我回去的话,至少曾经有的,我能挽回。

我有些动容地问她:“那我该怎么做?”

她脸上的表情转为满意,严重闪过一丝冷光:“既然你得不到,那便毁掉吧!让这一切消失,再也不能来伤害你。”

“毁……毁掉……不要。”我怎么忍心亲手把他们杀死,就算毒特不再爱我,但是微微,生她时的痛楚我记得,她柔软的身躯,能融化全世界的温度,如此真实,我都一度忘记这都是假的。

“我知道你眷恋,可着都是假的,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包括你现在看到的我,也是假的。”说罢,她的手抚上我的脸,有触觉,也有温度。可是下一秒她的手从我脸上穿梭而过。“全是幻觉,你看到了嘛,雕栏玉砌是假的,日升日落也是假的。”

她见我沉默,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匕首:“这是可以穿破幻境的‘破天’,在你失去所有之前,你知道该怎么做。”

匕首寒光一闪,便出现在了我的手上,忽然一丝晨曦射入,她冲我笑了一下便消失了。这时,真正的侍女走了进来,我一慌张,急忙把匕首收在了袖中。

桌上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给微微的玩具,其中就有刚刚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风筝,我忌讳地把它一扔,回复侍女惶恐的表情:“公主还太小,恐怕她尚且不会玩得,拿出去扔了吧。”

在她出去后,我掏出袖中藏着的‘破天’,脑海中一遍遍闪过初融抱着微微的情形。小心地把‘破天’收好,非常容易抽出且不会被发现。

侍女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看微微,还是去初见她时的台阶,灵界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几千年也没有一个尽头,袖中的‘破天‘,刀刃贴着我的皮肤,冰凉且锋利,不过它上不了我,我是不属于这个幻境的。

3.

微微果然已经在台阶上等我了,她穿了粉色棉袄,上面用孔雀羽混织了太阳的光芒,把从不见太阳的灵界皇宫照耀得发亮。

她一个人坐在积雪的地上,小手托着脸,似乎也不怕冷,风在她柔软的胎发上舞得妖邪。

我向她走过去,耳边传来一阵飘无的声音:“你面前的孩子是整个幻境的支点,杀了她,境就破了,你便能回去。”

微微看到了我,鸡冻得站起来:“母后。”她向我飞奔过来,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摔了一跤,顿时扬起了满地的冰雪,她大哭。

听到她的哭声,我的心也柔软了,走过去把她抱起来,雪地上还印了一个她小小身躯的印子,连惊恐的表情都看得清楚。我不禁失笑,拿出一只缀了红色流苏的彩色小球晃悠,微微便不哭了,出神地盯着晃来晃去的流苏,神情专注。我情不自禁地在他粉雕玉饰的小脸上啄了一

口。

“杀了她,杀了她。”该死,偏偏这时候,这声音又出现了,看着怀中脸上还垂泪的小女孩,一时不忍心下手。

我勉强维持着笑容,尽量控制声音不颤抖:“微微,母后陪你玩好不好?”

她欢快地点了点头,从我怀中滑了下来,夺过我手中的小彩球在地上滚来滚去。我微笑地看着她,多可爱的孩子。

我不禁贪婪地想在一切来临之前,让我再享受一下这样的快乐吧,梦也好,幻境也罢,至少我们对于彼此而言都是真实的。

然而天道总是不尽人意。

那个小彩球忽然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往旁边的荆木从中滚去,微微愣了一下,就去追了,我刚想阻止,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微微被荆木扎破了手指,一滴血滚落在雪地,血丝沿着缝隙蔓延开来。

微微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光芒,另一个她又回到了她的身体,她站了起来,姿态失去了一个婴孩的娇憨。

“微微…”我唤了她一声,她却没有回答我。眼神冷冷地看着我的方向,我心中一阵寒意。

为什么这一切还是要到来?

远处出现了初融的身影,天地间的雪消失殆尽,那个梦中的一切,开始了。

“在你失去一切之前,毁掉他们,毁掉一切。”耳边的声音沉着冷静。

我鬼使神差地从袖中抽出‘破天’,在初融一步步靠近微微的同时,也使匕首的寒光一点点靠近她。我要在她抱走微微之前,杀掉她,让我与她最好的记忆永远留在我的脑海中。

杀了她,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出现时,微微的身体居然变得透明,跳动的心脏,流经每一根血管的血液,都变得清晰可见,使她的命脉呈现在我眼前的空气中。

那一瞬间,我一定成了兽,彻底失去了人性,我竟然拿着‘破天’,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微微的心脏,我看到血如何从她的胸腔中流到雪地。

顿时,一切都消失了,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我可以回去了,我以为能从她 眼中看到一丝恐惧,微微却没有,甚至她的声音也没有虚弱半分。

“雪色,来我身边。”惊恐的人竟然成了我。这个声音虽然离开了我很久,但我记得,是朵扑拉,是风后云蒸。

微微伸出她的手抚上我的脸,笑得诡谲,说得话也着实吓人。她稚嫩的小脸上居然同时闪过了三个人的影子:风云蒸,朵扑拉还有一张我

明明不曾见过却说不上来似曾相识的脸。

我抓住她的手:“你到底是什么人?”手中抓到的却是一把齑粉,她的手又在另一个地方成型。

她呓语一样重复着:“雪色,来我身边。”

在环境破裂之前,我居然想起了一切。爷爷的死,女神般若,风渊家族,羽幻留白,毒特,微微……

我被封锁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倾斜出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这全是真的,毒特他们死在了之前的环境,所以这里的毒特是幻象,诞生我见到的微微却是真的,她本来没有死,我的亲人只剩下微微一人,而现在,是我亲手杀了他。是我用匕首刺入她的心脏,那个杀死亲生女儿的刽子手,居然是我。

气流急速地紧缩将要形成一个全新的空间,我的心也同时紧缩,痛得如同被绞碎了一样。

我眼睁睁地看着微微在我眼前灰飞烟灭。

我根本回不去,因为我早已忘了来路。

这是羽幻留白的最后一层境,也是尽头了,我无法想象最后是我走到了这里,用亲生女儿的血开启了魔羽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