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与杜心儿的邂逅,毛无邪心中颇有一丝暖意,若非她的话,兽王与心魔依旧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哪里会如今日般成了半个朋友?风自如与钟剑圣横死、毛伶重伤残废、李行尸不知所踪,毛无邪又变得举目无亲,这些日子深受孤寂自责之苦,如同一块大石压在心头,杜心儿每次前来,总能三言两语间,将这块大石暂时移开,令兽王有喘息之机。
“你老婆死了不足半年,立即便看上了别的小妞?如此忘情负义,如何对得住风自如?”心魔与毛无邪本是一体,这时自对凶佛刀的沉醉中回过神来,当即斥责道。
毛无邪默然,神仙洞府七年,数度与风自如同生共死,两人深情厚谊,犹胜第一任结发妻子吴素芹,这辈子,又怎会忘却?可如今阴阳相隔,风自如纵然死不瞑目,究竟也返魂乏术,自己却不能就这么追随而去,须得了结了江湖恩怨之后,再将毛伶抚养成人,方能无牵无挂。只不过,风自如宅心良善,必定往生极乐,毛无邪造下无数杀孽,死后须得在地狱受苦,纵然欲到阴间找寻这个生平至爱,也未必能再相见。既然注定后会无期,为何不能移情别恋?
“你倒风流快活,我也懒得去管你!但为何天下众多美女你不选,偏偏选那个小妞儿?你莫非看不出来,那小丫头受命杜蓝天,要毁了凶佛刀,更杀了你这盖世魔神!你的心思她全能知晓,自然尽展虚情假意,哄得你神魂颠倒,一旦利刃加身,那就悔之晚矣!听我良言,下次见了那个什么杜心儿,一句话也不必多说,杀了她便是!”心魔在毛无邪体内大声叫嚣道。
“且不说她父女救了你我性命,更救了伶儿与行尸老兄,这世间,或许唯有她,能听见你的话,若杀了她,谁陪你谈天说地?那战天倒也有此能耐,可惜已死在你我手中。”毛无邪笑道。他自然清楚心魔对杜心儿有畏惧之意,欲杀之以绝后患,自然不能让他如愿。
“你不杀,我杀!那小丫头要毁灭的盖世魔神,是我而不是你,你自然不怕她!”心魔也知道自己心思瞒不过毛无邪,恨恨说道。
“伶儿若知道你杀了她,会不会恨我一辈子?恨我,也便是恨你。”毛无邪淡淡说道。
心魔半晌无语,这世间若有一个人令心魔提不起丝毫戾气,那便是毛伶。当年为了风自如与毛伶,心魔甘愿沉睡不醒,不与毛无邪争夺躯壳。也正是为了毛伶,心魔苏醒后与毛无邪再度联手,将那真正的魔神钟玉皇击杀。如今毛伶惨遭姚道云荼毒,重伤残废,毛无邪不敢去见毛伶,其实也是心魔的意思。视若亲子的毛伶重伤,若论悲痛欲绝,心魔只有比毛无邪更甚。魔由心生,这心魔本是毛无邪妻儿俱亡,伤心断肠而降世,对妻儿的眷恋,比毛无邪更深切十倍。
毛无邪长长叹了一口气,暗想老天这混蛋当真会捉弄世人,昔日尊崇如父母的师父文昌,今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曾视为死敌的心魔,这时却是至亲好友,这看不见的魔鬼心中孤寂痛苦,世上除了他,又有谁知道?然而心魔天性倔强固执,虽化敌为
友,也决计不会听自己的安慰,这世上能与心魔说得上话的,只有杜心儿了。
“你那是痴心妄想,那小丫头什么东西,不杀她已算给足你面子,让我理会她,白日做梦!”心魔没等毛无邪发话,一口回绝。
天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寒意四起,似乎预示严冬将至。毛无邪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任由细雨将身上百余伤口洗净,一身衣衫打斗时便已破烂不堪,索性除下丢弃,又恢复了久居深山与神仙洞府中精赤上身的模样。这时腹中饿极,正欲寻觅野兽充饥,忽然顿住脚步,喃喃道:“这丫头,还真的追来了!”
杜心儿果然又一次追寻而至,这少女确实也有九黎一族的本事,无论毛无邪躲到天涯海角,她也能轻易找到。只不过,今日的杜心儿不再神气活现,而是面色惨白如纸,脚步踉跄,站立不稳,对着毛无邪咧嘴一笑,刚想说些什么,便已晕厥过去。
这次并非极度疲乏所致,杜心儿全身浴血,背后一条一尺多长的刀伤,既阔且深,几乎要了她的性命。那祥佛刀鞘没有负在背上,而是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母亲呵护婴儿一般。这玉佛虽得主人如此照料,却也未曾保佑杜心儿不受致命刀伤。倒是毛无邪这个杀人无数的盖世魔神,反而救了她一命。
杜心儿醒来时,只觉自己俯伏于地,口干舌燥,全身无力,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见火光跳动不止,却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方。恍惚间,嘴里被塞进了不知什么物事,接着口中一阵潮润,有水缓缓流了进来。杜心儿立即贪婪大口吞咽,直至腹中鼓胀不堪,方肯停下。
喝足了水,又歇息片刻,杜心儿神智渐清,却还是累得不想动一根手指头。她隐约记得,自己倒下时,被一条极为有力的巨臂稳稳托住,那一刻忽觉极为安心,纵然天塌下来,也有人帮忙支撑着,不须再理会什么,好好睡一觉便是。
这时似乎该接着休息,杜心儿迷迷糊糊想翻一个身,却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正要挣扎,忽然发觉自己上半身一丝不挂,当即吓得一生冷汗,又要一骨碌坐起,却依旧不能动哪怕一分一毫。
“老老实实趴着,别牵动背上的伤口!”毛无邪低沉的声音在杜心儿的耳边响起。
杜心儿又羞又急,欲待死命挣脱,却发觉自己被一股奇异的内力锁住四肢百骸,全然不由自主。刚想张口喝问,背上传来钻心剧痛,险些又一次晕厥过去。原来,毛无邪正用杜心儿随身携带的针线,缝合着她背上的刀伤!
原来这怪人剥去自己的衣服,是为了救人,杜心儿心下稍定。她究竟是练过上乘内功之辈,忍耐力较常人强得多,生性又甚是好强,这时忍住了一声不吭,只觉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住渗出,背上也是汗湿一片。
毛无邪出手既快且稳,片刻间便将绽开的伤口对好缝合,接着将杜心儿外衣撕扯成布条,重重包扎,待一切停当,方松开内力。
杜心儿早已看见自己的包袱还在身边,一旦手足能动,立即从包袱中
扯出另一件外衣,匆匆穿上,遮住自己一身肌肤,而后双手抱膝,缩成一团,不敢看毛无邪一眼,只顾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追来的这十人,便是伤你的家伙?”毛无邪淡淡问道。
“追来了?”杜心儿霍然抬头,脸现惊恐之色。
“你受伤后未曾包扎,一路血迹,追寻还不容易?若非下了场雨,你早已落到对方手中。这十个人,似乎有些斤两,我都去杀了吧?”毛无邪语调还是没有一丝起伏。杜心儿的武功不弱,能将她如此重创的,绝非寻常人物,但在兽王眼中,也不过是十只蝼蚁而已,只须动一个手指头,便能轻易击杀。
“你多造杀孽,就不怕祸及伶儿?”风自如反问道。
“你这一生又造过什么孽?要挨这一刀?”毛无邪不答,却冷冷问道。
“我父女逆天而行,该有此劫。”杜心儿瞪着毛无邪,答道。
“你说的是为救天下,设局杀我这个盖世魔神?嘿嘿,你父女此举虽愚不可及,却是一片善意,也没要了我性命去,这便要应劫?照你这般说,哪怕为善,只要是逆天之举,老天便会找你麻烦?那因果报应岂非终是虚幻?善无善报,恶也未必有恶报,只不过这混账老天心血**,拿着你我的性命但玩物而已!”毛无邪冷笑道。
杜心儿呆呆望着毛无邪,无言以对。
“再问你一句,这十个人,杀是不杀?”毛无邪眼露凶光,又一次问道。
“……我来杀!”杜心儿沉默良久,忽然咬着牙说道。
“那也好,我这便将他们全都折断手脚,你爱怎么杀,便怎么杀。”毛无邪本以为杜心儿仍会迂腐下去,再说一番不伦不类的道理,却不料这少女竟说出这三个字,倒教他颇觉意外。
“不必,这十个人全是我的,本姑娘要亲自动手,你不许伤他们一根寒毛!”杜心儿恨恨说道。
“如今的你,有这个本事么?是了,你是修道之人,有了不得的法术,足以报仇雪恨,是不是?”毛无邪鼻孔里轻轻哼了两声,笑问道。
“修道之人奈何不得魔神,要对付几个恶人,倒也绰绰有余。”杜心儿白了毛无邪一眼,却哪里有什么法术?若真有这般神通,也不会跑来找毛无邪了。冥思苦想了半天,始终半个主意也想不出来,偏偏忍不得毛无邪这时盛气凌人的嘴脸,不肯开口求他帮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本就失血甚多,元气大伤,困顿之极,这时哪里还支持得住?不知不觉头一歪,又睡着了。
“江湖经验,逢林莫入,这十个小子犯了大忌,自然有来无回。”毛无邪扭过头,喃喃说道。
两人此时藏身一处隐蔽的山洞之中。洞外,秋雨已停,天空乌云尽散,月光皎洁,照得四下里的水珠熠熠生辉。如此大好夜晚若杀人,颇煞风景,且待明日再说。
何况杀人也如喝酒,先喝过百年佳酿,再回头喝掺水劣酒,谁还喝得下去?今日兽王已杀了战天一个,对这十个宵小之辈,哪里还提得起兴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