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前辈不必担心,兽王老弟身世奇特,遭遇甚惨,但胜在远较你我年少,无论有什么错,都能补救。”一直沉默的李行尸,忽然缓缓说道。
“说得轻巧,若铸成大错,定然一辈子后悔,尤其杀了不该杀的人。这小子手段残忍,难保日后会不会杀错人!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便算是神仙,也没那本事让死人复活。”钟剑圣摇了摇头,神色凄然。
“那又如何?自己若饶恕了自己,这世上,又有谁能惩戒于他?活在世上,唯求心安,兽王老弟绝顶聪明,根本不须你我担忧。恨苍天又如何?若非此恨,他也练不成如今的绝世武功。”李行尸淡然说道。
“纵无人惩戒,他莫非过得了良知那一关?若他全无人性,倒也罢了,这小子今日要你我援手去救的,其实是一个捡来的弃婴。心有善念,再做下错事,日后必定会悔不当初。痛苦的,是这个小子,不是你我。”钟剑圣恨恨说道。
“江湖传闻,钟老前辈的师父曾杀了您老人家的生父,莫非前辈为父报仇之后,深怀愧疚?”李行尸问道。
钟剑圣这次一反常态,一声不吭,用力划着桨。
“那前辈若不报仇,任由尊师终老,今日难道又不会后悔么?”李行尸顿了顿,忽然问道。
“那陈年旧事,还提来做什么?不要让小辈们走到这一步,便是了!”钟剑圣长叹一声,说道。
“……对得起师父,便对不起父母!前辈当年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心安!是不是?尊师断不肯负荆请罪,乞求令堂宽恕,而令堂,也绝不会饶了这杀夫抢子的仇人。当年的前辈,只能弑师,或让母亲死不瞑目,不管选哪一条路,都是悔恨终生。然而,错并不在前辈,前辈只是选了上辈子留下的两个错误法子而已。”李行尸依然不紧不慢,侃侃而谈。
“爷爷我既没有错,那谁错了?”钟剑圣脸上肌肉抽搐不止,半晌才问道。
“错的,正是兽王老弟痛恨的老天!前辈不去痛恨老天,却一直痛恨自己,是否太与自己过不去了?”李行尸微微一笑,说道。
“……说得是,心有怨恨,既害人,又害己。爷爷恨自己,还自以为心胸宽广,结果痛苦了多年,还真是可笑!”钟剑圣若有所思,默然半晌,才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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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让他不去恨,不如由他恨,而后将恨消弭。可是前辈不化解自己心头的忿恨,如何化解兽王老弟满腔怨毒?这些事,还是交给老天爷去做,非前辈能管得了。”李行尸说道。
“好小子,你比爷爷小了三十来岁,竟如此看得开?谁教你的?”钟剑圣怪眼一翻,忽然问道。
“晚辈的深仇大恨,如今已有人承担,了却了心头大事,再眼见这神仙洞府如此奇景,顿觉心中开阔,许多想不通的事,忽然便
想通了。小辈的事,你我老人,管来做什么?放手由他们去便是!兽王老弟聪明绝顶,你我何须担忧?”李行尸呵呵笑道。
钟剑圣低头沉思,良久无语。毛无邪则装聋作哑,一言不发。李行尸也闭目养神,不再多言。小木船上寂静一片,只听见海涛的哗啦之声。随着毛钟两人不住猛划,两三个时辰后,小船离沸腾海面已有数十里,漫天闪烁的电光亦渐渐远去。但前方,又有了奇异的白光,与电光全然不同,不仅极亮,且不会忽明忽暗。
再划近了数里,那白光越发刺眼,似乎是在百丈高空,照射得海面波光粼粼。然而亮归亮,这白光竟无丝毫暖意,诡异之极。
“又有海水鳄鱼来送死了!”毛无邪忽然打破寂静,冷冰冰说道。
“这边的海鳄大不到哪里去,不须担忧。鳄鱼只要上岸,便会被更可怕的怪物当做盘中餐,你只管划船便是。如今太着形迹,不须太快,等那灯光熄灭了,再上岸不迟。这里还有半条鳄鱼,吃完它吧。你这小子胃口大得惊人,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老虎投胎。”钟剑圣这时便如未曾与毛无邪争吵过一般,语气平和。
“那白光,是灯?烧的是什么东西,竟然全白?”李行尸愕然道。
“神仙的玩意儿,连爷爷也没弄明白。前方每隔数里,便有一盏这种大灯,听说是用雷电之力点起。倒是光如白昼,但照在身上丝毫不暖和。神仙们说过,若无光照,这洞府里便无法种植森林,因此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安了这些怪灯。更怪的是,外间到了夜晚,这些灯也会熄灭,白天又会亮起。问神仙是什么玩意儿,他们说什么,那东西千百年后凡人也能造出,便算说了爷爷也不懂。”钟剑圣有些垂头丧气,与神仙相处多年,似乎那些诡异的东西他依旧摸不着边。
“雷电之力?神仙竟能将雷电取来点灯?”毛无邪也觉新鲜,所谓的天外神仙,并不懂仙术,却有如此能耐?
“所谓雷电之力,并非取自雷电,而是取自这片大海。据说,只要这海水有潮汐,神仙便能从海中吸取雷电之力。这里头的奥妙,爷爷听他们说过,全然不懂,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倒是五小子钟紫薇自幼翻看神仙留下的书籍,学了点皮毛。可惜,这混蛋只想用这点本事称王称霸,鱼肉苍生,非杀不可啊!”钟剑圣声音越来越低,被七个儿子背叛,险些惨死,这事如刀刺肉,便是看透了一切的百岁老人,内心也是痛苦非常。
说话间,前方空中那团白光忽然熄灭,但仰望洞顶,星星点点,似乎尚有不少小灯,以毛无邪的目力,尚能依稀看清海面。四下海鳄似乎认识这小木船,居然见了调头便走,不敢接近,与沸海另一侧有天壤之别。
又划了半个时辰,前方远远望见一片沙滩,在海上划船百里之后,终于看
见了陆地。毛无邪瞪大了眼睛,想看看神仙洞府的全貌,无奈这山洞过于昏暗,只能瞧见沙滩背后的一大片草地,不知道有多远。
“趁着天黑,穿过这片三十余里的草地,便可到爷爷说过的那片密林,以前神仙的住处,便在密林的另一头,你儿子不用问,是囚禁在那里。多半是由老七看守,那小子武功不及我们三人中任意一个,但精通驭兽之术,附近无数珍禽异兽他能随意差遣,要千万小心在意。你引开他,爷爷潜进去将你儿子抱出来,躲进密林之中,记住千万别恋战,怪兽成千上万,没有几年杀不完!”钟剑圣低声说道。
“成千上万?是什么怪物?比虎豹更可怕?”李行尸吓了一跳,问道。
“等会你便知道了!草地上便放养了其中一种。你看这边的海鳄,都只有数尺长短,便是被它们吃了的。成年鳄鱼每年须到沙滩产卵,次次都得血战一场,方能留后,但上了岸的鳄鱼,几乎没有能活下来的。幸好夜晚这些怪物一般不肯出来,不然咱们三人麻烦不小。”钟剑圣神色凝重,说道。
“是嘴长三尺的巨型大雕吗?”毛无邪忽然想起那头黑狼从地下刨出的奇异头骨,便问道。
“那黑狼弄了个头骨出去糊弄你,被你看见了?不是大雕,是一种不会飞的大鸟,叫做‘恐怖鸟’,奔行极快,生性残忍好杀,尤其喜爱将人兽的脑袋打碎,吸食脑髓。若遇上了,千万小心,留情不得——完了,这次来得真不是时候,忘了夏天正是海鳄拼死上岸生蛋的日子!”钟剑圣低声回答着,忽然脸色一变,失声惊呼。
毛无邪定睛望去,只见无数鳄鱼已然爬上了沙滩,片刻之后,沙滩便密密麻麻,由黄变黑,铺了一层海鳄。群鳄身形确实远比沸海另一头的同类为小,从头到尾长过一丈的寥寥无几。不少鳄鱼用粗短的后腿在沙滩上力蹬,刨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沙坑,然后静静伏在沙坑上产卵。
“该死!这时候的海鳄最是凶悍,便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后代!这几千鳄鱼,如何冲得过去?若惊动了恐怖鸟,提前捕食海鳄,更是糟糕之极!可要拖到涨潮,大灯亮了,恐怖鸟便看得见咱们,怎么办?”钟剑圣喃喃骂道,算来算去,他竟算漏了海鳄产卵,懊恼之下,伸手不住在光头上抓来抓去。
“我去引开鳄鱼,你们趁机上岸,立即施展轻功。鳄鱼脚短,追不上。”毛无邪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在深山半年,他知道猛禽恶兽的习性,虽然没见过恐怖鸟,也知道这些怪物为了美食,未必不会一时改变夜晚睡觉的习性。或许下一刻,便会有鸟鳄大战,殃及三人。若惊动了钟剑圣那七个不是儿子的儿子,营救毛伶更是难伤加难。看看船已近岸,不由分说,纵身一跃,落在沙滩上,尚未站稳,右脚便已连踢,将几条海鳄踢出数丈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