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由于午休时发生的骚乱,下午的排练在一种紧凑,紧张,又紧锣密鼓的无比压抑气的氛中进行。骆钧仁没有再用语言羞辱或是刺激,攻击季郁。季郁也慢慢的找到感觉,逐渐能够诠释出’萨宾娜‘的风韵出来。

一天的工作结束以后,演员陆续走出排练厅。季郁怯生生的走到范云想的面前,范云想向她伸出手。季郁牵住他。范云想以他那种独有的柔和的语调,对她说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顺其自然就好。”季郁看着温润如玉的他,心中无比自责的说道:“对不起......“

范云想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说道:”你为了我,舍得抛弃一切,和全世界对峙,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林幼一走了过来,站在二人面前,抱着手臂,质问道:“季郁,云想的脚伤,是因你而起的吧?今天中午,也是因为发生的争执吧?”

“是因为我!你有什么意见吗?”

林幼一回过头去看。明明已经离开的骆钧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折了回来,站在排练厅的门口,向里面走来。

中午所发生的那一幕幕香艳又反转的场面,还犹如在眼前。林幼一的嚣张气焰熄灭不少。

骆钧仁拾起工作台地面上的那串被他遗落的钥匙,抬起头的时候,轻微扫视了一眼情绪低落,面色苍白的季郁,站起身来之后,看着范云想,提议道:“我送你回去吧,你脚不方便。”

范云想也心疼季郁一个人来回架着他太辛苦了,便应声道:“好,谢谢。”

骆钧仁刚欲扶范云想起身,季郁便抢先一步,钻到范云想的胳膊底下,架起他,搀扶着他,走出排练厅。

骆钧仁站在门口,看向里面的林幼一,问道:“还不走?”

林幼一转身走出排练厅,停在他身边说道:“那也载我一程吧。”

是坚定的语气,不是征询意见,更不是请求。

骆钧仁关上排练厅里的台灯,锁上门,婉转的拒绝道:“你不是有专门接送你的保姆车吗?”

说完,加快脚步,去追赶季郁和范云想。

林幼一紧切跟在他的身后,打了一通电话,说道:“对,是我。你把车开走吧,明天早上还是老时间,在我家门前等我。”

话毕,挂点了电话。

在门前等候的季郁和范云想,看到林幼一站在骆钧仁的身边,多少都有些感到吃惊。二人也都默契的没有开口询问。

骆钧仁提来车后,季郁搀扶范云想坐到后车座上。林幼一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骆钧仁问道:“先送你们谁?”

林幼一话中暗藏玄机:“到云想家就好了。”

范云想说道:“我和小郁要去‘遗忘时光’,上次答应了古岳,每周至少带小郁窜一次场。”

骆钧仁讽刺的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林幼一,问道:“先把你送到范云想家,然后再把范云想送到小酒馆。还是先送他们去‘遗忘时光’?”

林幼一依然是那种风轻云淡,但是同时又是无比坚定的语气,好像要死缠烂打到底似的:“那到‘遗忘时光’就好了。”

骆钧仁启动车子。范云想牵住了季郁的手,季郁用那双尽量掩饰哀愁的眼睛看向他,牵强的挤出一个微笑。

四人一行抵达小酒馆,季郁依然执拗的以一己之力,将范云想搀扶到他们的专属卡座上。季郁替范云想点了他长点的薄荷红茶,然后便匆匆准备上台演唱。范云想牵住她,把那杯还没动过的茶饮料递向她,温柔的说道:“先喝一些,润润嗓子再唱歌。”

季郁听话的轻轻含住吸管,含情脉脉,又有些娇羞的看着微笑着看向她的范云想,浅尝辄止。浅浅的松开吸管,然后伏在范云想的耳边,对他说悄悄话:“等我很快唱完,我们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范云想的耳朵最怕痒,所以季郁小心体贴的保持出一段距离。这个动作在骆钧仁和林幼一的眼里,看来是在暧昧,可疑。

范云想的耳朵依然痒痒的,轻轻在她腰上拍了拍,温柔的说道:“我等你,不要急,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季郁的眼角眉梢流露出隐藏不住的小女人的幸福感。她有些依依不舍的走向舞台。

林幼一问道:“你和她,你们俩昨天从我家出来以后,她没有回荷街那个小破公寓,反而和你回家了,是吗?”

范云想并不去看她,不骄不躁的叼住季郁刚刚用过的吸管,喝了两口饮料,然后很有风度的回答道:“虽然你欠我一个解释,欠小郁一个道歉。不过我不怪你。”

范云想目光温和,却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对上林幼一火热的眼神:“托了您的福,给我一次安慰她的机会。毕竟,你从她身边抢走太多次了,不是吗?”

林幼一冷着脸说道:“范云想,一会儿回我家吧。我那有家庭医生,还有保姆,佣人,能帮你把脚伤恢复的快一点。”

范云想依然态度谦和,有礼的回绝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必了。从昨天我从你家里带小郁出来,我就决定,不会再踏入你家一步。不好意思。”

林幼一忍不住心中的恼火,焦躁的说道:“范云想,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也别再也那种和陌生人打交道的语气和我说话。我真是反感透了你的那副冠冕堂皇,正人君子的模样。”

由于还有开车任务,所以不能喝酒的骆钧仁,一直在抽着香烟,在林幼一的腰部拧了一下。

林幼一面目表情抽搐一下,想起来中午的情绪达到最高峰的状态,嘴唇轻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骄奢的申吟。

范云想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低头喝水。

林幼一在卡座的桌子底下欲狠狠地踩骆钧仁一脚,骆钧仁躲开,用脚踝处踢了林幼一膝盖上方的裸-露的白嫩腿部的肌肤。

林幼一的腿上翘了一下,脚伤的高跟鞋刚好摩擦到了面前范云想的小腿部。范云想向后移了移,看了面前的二人一眼。

骆钧仁笑了笑,说道:“这么狗血的情结也能发生在我们的身上,不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太荒诞了吗?”

林幼一恼羞成怒,拿起桌上的红酒杯,刚欲向骆钧仁泼过去,骆钧仁擒住她的手腕,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样一来,不就保持了你每部音乐剧,都和导演睡过的惯例了?我温馨提示过你吧?你这么辣,无论是哪个男人都会怕上火的。”

说完,夺过她的红酒杯,将红酒洒在脚下的地上,然后将空酒杯放在林幼一面前的桌子上。

林幼一抽回自己的手,气势如虹的讽刺道:“怎么?对我动情了?”

林幼一冷笑道:“我倒不是介意多一个人追求我,只是,骆钧仁,事到如今,看来两个在你身边短暂停留,汲取温暖的女人,目标都不是你,而是......“

林幼一看向范云想,说道:”我这么做让你感到很难堪吗?和你对我做过的一切,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吧?“

范云想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杯子,和骆钧仁面前的杯子碰撞一下。骆钧仁邪佞的笑了笑,端起水杯,向范云想致意,然后喝了口柠檬气泡水。

林幼一皱起眉头,拉住范云想拿着水杯的那只手,说道:”总之,今晚你必须和我回林宅,我是为了你好,你又没有车,来回走动不方便。我那里有人会照顾你。“

范云想刚欲开口,舞台上想起钢琴清冷的前奏,季郁迷失的神情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骆钧仁继续吸着香烟,烟雾缭绕,似乎眼前能够浮现出季郁哀伤憔悴的面孔来,不过他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竖着耳朵,等待她轻启嘴唇,诉说情愫。自从琴行演唱一行过后,他仿佛成了她忠实的歌迷。抑或更早,早在他带她去录音棚,她自弹自唱,献给他未出世的孩子的那首——《Tears-In-Heaven》以后,他就成了她的歌迷,对于她颤抖,婉转低沉的嗓音像是着了魔一般的迷恋。

季郁带着迷幻,微醺的神色,轻声演唱:

I-walk-along-the-street-of-sorrow

The-boulevard-of-broken-dreams

Where-gigolo-and-gigolette

Can-take-a-kiss-without-regret

So-they-forget-their-broken-dreams

......

范云想仿佛被季郁的歌声带入到一条碎梦大道上,他能够体会得到她现在对于梦想破裂的绝望和颓唐。

骆钧仁深深的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嘴,就像是在吻一个落寞而脆弱的女人那样,然后用胸膛吐出烟雾。

季郁如同幽魂般魑魅,声声入耳,徒添感伤,淡淡的口吻,欲速世态炎凉,惹人叹息:

You-laugh-tonight-and-cry-tomorrow

When-you'll-behold-your-shattered-schemes

And-gigolo-and-gigolette

Wake-up-to-find-their-eyes-are-wet

With-tears-that-tell-of-broken-dreams

......

即使你在今晚尽情欢笑,明早你起来却会暗自落泪。

你无能为力的,冷眼看着自己那些被打的粉碎的计划。

还有那些纵情声色,放-浪形骸的舞男和舞女,

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会发现眼角挂满沉痛的泪水,潸然沾湿衣襟。

......

不得不承认,季郁所演唱的每首歌曲里面,所涉及的哲学性和思想性,完全超出了音乐局限性质的感动。能够带给人反思和理性的思索。

她不同于一般只唱情歌,或是在爱情里,在社会里有攀炎附势的依附性,嫉妒心的那些小家子气的女人。也不同于像是林幼一,夏若那样,恃才傲物,才华横溢,却除了名望和地位,目空一切,偏执到疯狂的女人。

她同时拥有女人原始的包容性,保守隐忍,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同时又拥有着男性镇定,冷静的强大思维逻辑。她的柔美,温顺背后,潜藏着一种颓废的情绪。她能够把一首冰冷的歌曲,以更加冷淡的着色,唱的人心头火热。这是她的能力。

她唱歌很冷静,如同一个冷眼旁观着一切的幽魂那样,稳定,自然。不同于林幼一大起大落,炫技,夸张的戏剧性演唱方式。季郁的唱法,如同一条涓涓泉水,流入到人的心窝,沁人心脾。

一曲结束,观众们献上掌声。

季郁依然沉默的鞠躬答谢,然后走下舞台。她是那种,哪怕是下了舞台,也需要很长时间平复心情,仍然会沉浸在刚刚歌曲的那种情绪里的人。她针对这一点,曾和范云想交谈过,她自我嘲讽道:“所以我不是一个好的歌者,也不是一个好的演员。每一个有激情的演员难免都是一个人质。无论是歌者还是演员,都应该只是一个陈述故事的人,不应该把自己旋入到故事当中去,不应该让观众以为,所陈述的那个故事是和自己有关的。”

范云想当时是那样评价她的:“我的小郁,太重感情了。这点很好,同时也很不好。容易被他人凄美的感情羁绊误入歧途。把别的人痛苦,也当作了自己的痛苦。替别人而痛。相反,遇到自己痛苦的时候,反而埋藏在心里,当作是别人的痛苦那样,麻木了。这样,就会太难为自己了。”

季郁抬起苍白,没有血色的那张小猫脸,小酒馆昏黄的灯光,衬托她的眼神更加柔和,脆弱,她努力的对范云想施展出一个温柔,微弱的笑容。走到他的身边,牵起他的手。

范云想一只手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季郁贴心谨慎的,用肩膀支撑起他身体的重量。骆钧仁也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蒂,站了起来。

林幼一挡住季郁和范云想的去路,说道:“云想答应去我家养伤了。毕竟,我那里又有医生,又有下人的,他住起来会方便一些。你们慢慢磨蹭吧,享受分别前的时光,在我门外车旁等你们。”

说完,转身先行一步。

范云想对季郁说道:“我没有答应她,是她一人的主观臆想。”

季郁有些犹豫的,轻声问道:“即使你不回家,即使你......要去幼一姐那里,我也还是可以,在你家里等你的吧?虽然我一无是处,至少我还可以帮你......看家护院的,不是吗?“

范云想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回答道:”那是你的家,你是女主人,你当然可以在我哪怕不在的情况下回家。不过,你没有一无是处,你也不是只是看家护院的宠物。每当你自贬自轻,我都会心疼你的,小郁。我不会让你在家等我,我会和你一起回家的,以后的每天晚上,都不会改变。“

季郁感动的看着他。

范云想笑了笑,说道:”走吧,我的‘拐杖’,不是说回家会做好吃的给我吗?那我可要快点回家。“

季郁搀扶着范云想向”遗忘时光“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骆钧仁也像是刚才对林幼一那样,在季郁纤细的腰肢上掐了一下。

季郁慌乱的躲闪,不小心撞到了范云想,骆钧仁伸手扶住范云想。

季郁转过头,目光清澈,看向骆钧仁,问道:”有事吗?“

骆钧仁魅惑的笑了笑,回答道:”没事。喂,你怎么这么敏感啊?看你一眼就是有事吗?“

季郁见他没有提,便禁了声。

四人坐进车里,骆钧仁又叼了颗烟,点燃火,才开始启动车子。

林幼一有些嫌恶的摇下车窗。

季郁也注意到了,忍不住说道:”最近烟很勤,吸得很凶。是因为音乐剧即将上映,压力大吗?“

骆钧仁盛气凌人的回答道:”是因为你演的太懒了,所以压力大。“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林幼一嗤笑着。

骆钧仁无视林幼一对于季郁的嘲讽,接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对谁都那么宽容。怎么?连你现在也受不了我身上的烟味?“

季郁轻声回答:”没有,没有。那只是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我无权评论。我不是觉得你身上的沾染着的烟的气味难闻。我反倒觉得那种闷闷的,让人的思想慢下来的,温暖的气味很好闻,甚至有些让人上瘾。不过只是担心会对你的身体不好。如果真的是疲劳,需要靠香烟提神的话,不如多休息,多休息才会有创作的灵感啊,硬撑不仅会伤身,灵感也会逃跑的。“

骆钧仁将烟蒂丢出林幼一开着的车窗口,随即又点上一支烟,说道:”现在不同了,早上没有人给煮咖啡,不用香烟提神,我该怎么支撑下去?“

季郁只好不再出声,老老实实的坐在范云想的身边,转过头,贴近他的肩膀,一个人陶醉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嗅了嗅他身上那股干净的薄荷,混杂着青草的气味。

车子继续在初秋的雨后,潮湿,凌冽的大道上向前行驶。

林幼一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傲娇的命令道:“停车!”

骆钧仁并没有将车停下来的意思,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了?”

林幼一说道:“这条路不是回我家的路,这条路是开向云想家的路。”

林幼一转身看向坐在后车座上,和季郁亲昵互动的范云想,质问道:“不是说好了去我那里的吗?”

骆钧仁轻笑的说道:“你要是不满意,我可以真的把车停下来,让你下车,自己打车回去,或是走回去,随便你。”

林幼一怒视着他,命令道:“那也先送我回去,先送我回家!”

骆钧仁一字一句的强调道;“我的车子,我说先送谁,就先送谁。我说不载谁,就不载谁。你还有疑问吗?”

骆钧仁转过头,对林幼一佞笑道:“你可没有中午的时候听话。”

林幼一回击道:“可是你还像是中午的时候一样,那么卑鄙,那么恶毒,那么恶心!”

骆钧仁不在意的笑了笑,懒散的回答道:“彼此彼此。我的卑鄙,可都是从你那里受到的启发和灵感呢。”

季郁对于他们的话感到费解,无辜的看向身边的范云想。

范云想轻轻将她揽到身边,让她的头,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用手捂住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既然听不懂,那就不要听了。看你一脸疲惫的,困了,累了的话,闭目养神,稍微眯一会儿吧,等到我们家了,我会叫醒你的。”

季郁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范云想伏在她的耳边,笑着问道:”是怕我给你抛弃了吗?“

季郁抬起痴情的目光看着他,回答道:”我是很相信,很相信你的。不过......心中还是有一种担忧。怕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你就消失不见了。我很怕......“

林幼一皱着眉,打断她还没有说完的话,讥嘲道:”装的跟一朵白莲花似的,真叫人作呕。“

季郁对于自己的忘乎所以,也觉得很抱歉,很丢人,便不再继续将没有讲完的话,继续讲完。”

范云想轻揽着她,在她耳边安抚道:“不要怕,回到家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说‘悄悄话’,不会让别人听到,好不好?”

季郁感激的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范云想看到她现在小鸟依人的模样,又联想到刚刚她在舞台上,那副冰雪美人的模样,真的想要此时此刻就吻她,不过介于还有其他人在,之后压抑着心中日渐滋长的情愫。

无论别人如何评价怯懦,软弱,温顺谦卑,固执,纯真质朴的季郁,是一个怎样愚昧的人,是怎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在他的眼里,她都是美若天仙,她都是最最纯洁美好的。

一辆白色的跑车,在黑夜之中穿行。里面承载了四个人的爱情,四个人复杂交错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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