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河并不急着回答,目光扫向屋里其他奴仆,有怯弱的、有惶恐的、有面无表情的也有有鄙夷的和幸灾乐祸的,让赵清河大致从面上了解了这院子里奴仆们的态度。
赵清河收回目光,声音沉沉道:“我容得下老奴,可是容不下奴大欺主的奴仆。”
宋嬷嬷此时连面上的恭敬也全无,冷哼道:“四奶奶这话真是令人寒心,老奴忠心耿耿服侍四爷这么多年,不敢说劳苦功高可是看着四爷长大,平日四爷与老奴说话也是和声和气的,四爷才会让老奴掌管这泰和苑。四奶奶刚嫁过来第一晚就这般刁难老奴,未免太心急了些。”
赵清河不由皱起眉头,常廷昭还真是个混的,这么个嚣张的奴仆也能放在院子里这么长时间。之前常廷昭就曾与他说明院中情况,还说这宋嬷嬷可以信任,结果成亲第一晚就给他下马威。就算宋嬷嬷衷心为常廷昭,这未免也忒心急了些,至少也得看常廷昭对他是何态度再做决断。
先不论宋嬷嬷背后是谁,至少从这点瞧得出宋嬷嬷是个野心大的,怕是觉得他是个男子不可能有后,以后没什么依仗,所以才想着第一天落他面子,以后才好继续掌管这院中之事,才好捞好处。
常廷昭对银钱心里从来没有数,平日极少回来也极少管这些,冤大头程度也就比严晃这二百五好一点。赵清河用脚跟子想就知道里边有多大油水,这内宅之事真是管得一塌糊涂,哪里像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模样,这一点常廷昭倒是接了国公爷。若他是个寻常女子嫁过来,无法有机会与常廷昭交往,完全不知常廷昭禀性,遇上这么个刁奴,至少一开始肯定憋屈得很。
奶妈与其他奴仆不大相同,毕竟吃过一口奶,一般来说都是被敬着的。在大佑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奶妈若非出大错是不会被主家发卖出去,一般来说主子也颇为信任。宋嬷嬷将常廷昭带大,定国公夫人早逝,冯侧夫人不能插手养育之事,若非不看阶级差距,宋嬷嬷于常廷昭而言可谓是一个母亲的角色,宋嬷嬷一家也早已脱了奴籍。常廷昭不少产业也是宋嬷嬷的夫君、儿子们管理着,因此也有嚣张的资本。
宋嬷嬷见赵清河半响没出声,以为是怕了,心里不由得意,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妻,就算是皇上赐婚又如何,终究是站不稳脚跟的。语气冷冷道:“今天是四奶奶和四爷的大喜日子,莫要出了什么岔子令人笑话才好。四奶奶先候着吧,四爷怕是还有好一会才会回来,若是有事再唤老奴。”
说完宋嬷嬷又看着被扫到地上的莲子等物,语气不咸不淡道:“四奶奶还请莫要在行这糊涂事,若是兆头不好四爷可是会怪罪的。”
宋嬷嬷说罢也没令人捡起来,只是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便要转身离去。
赵清河冷冷开口,“宋嬷嬷,我让你走了吗。”
宋嬷嬷皱眉,心中虽是不悦却也没有顶撞,依然一副不卑不亢模样,“四奶奶还有何吩咐?”
“宋嬷嬷在四爷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确实辛苦。”
赵清河面无表情,宋嬷嬷一时猜不出赵清河到底是何情绪,可也没有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男子而已。
出身低贱,没有娘家撑腰,虽是皇上赐婚,可皇上能管到这后宅来?常老夫人甚为不喜,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若是女子还能靠着诞下麟儿争一把,不过是个男子,比女子还容易色衰爱弛。以后四爷纳了妾,这院子哪里还有赵清河站的份。四爷为何要娶男妻,大家伙心里明白得很,只要是男人哪个不想三妻四妾,想有后继承。
这赵清河就算顶着四奶奶的头衔,以后想要在这后宅生存,也得依仗他们这些老奴才。
宋嬷嬷不由停止腰杆,“这是老奴的本分。”
“宋嬷嬷这般年纪也到了享福的年纪,今日是我与四爷大喜之日,为了庆贺特恩典你以后不用再伺候,回家享福去吧。”
赵清河笑得和蔼可亲,若是不知还以为是多大恩典。
宋嬷嬷一听直接瞪大了眼睛,此时再也装不下去,怒道:“四奶奶好大的气派!成婚当晚就要把老奴轰出泰和苑,四爷……”
赵清河直接打断,“你可是想说四爷从未曾这般?确实,四爷是何性子,遇上不听话的奴才直接杖毙,如何会这般还送回家养老。”
宋嬷嬷咬牙切齿,还想说些什么赵清河却不耐烦听,厉声道:“今晚我必是要见到我那两个丫鬟,如若见不到,这院子里的奴仆我一个不留全部轰出去。我不管四爷从前如何,现在我是掌管这院子的主人,想要在这里吃好喝好还有高工钱拿就得听我的命令。”
这话一出,屋子顿时炸开了锅,不少人愤愤不已,对赵清河为这点小事就如此大费周章、惩罚严厉十分不满。纷纷出言,要么是为宋嬷嬷说话,要么拿这规矩说事。反倒是宋嬷嬷冷眼在一旁看戏,真是没有脑子的,管理后宅哪有这般手段,若是闹翻了天才好,以后看他在后院如何行走。新婚当晚这般手段,必是会被常老夫人更加不喜,以后如何还有好日子过。
宋嬷嬷甚至觉得以前看到赵清河以后的凄凉光景,心里颇为幸灾乐祸。她在这后院也是个有体面的,就连从前的二奶奶也礼让三分,冯侧夫人管理后宅也从不插手这院中之事,不过是个男妻还翻了天了。
赵清河并不急着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将闹事的丫鬟奴仆面容记在心里。并非所有人都敢出言抱怨,有好几个丫头和奴仆低眉顺耳的站在一旁没有跟着起哄,依然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到底是另有所谋还是真的服管,赵清河一时半会儿也还猜不出。
赵清河觉得耳朵疼,这些人越说越激动,不断的拿府里其他奶奶与他相比,拿以前的功劳说事,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仿佛要从声势上压倒赵清河一番。说了半响也不觉得口渴,倒是把赵清河看得喉咙干涩。今日忙了一天,就一大早吃了些东西,现在肚子空着呢。赵清河扫了一眼桌上,自顾自的端起茶杯倒水,拿着点心配着吃了起来。
众人没想到赵清河会有这么一出,顿时静了声,纷纷望向宋嬷嬷。想过赵清河会暴怒或者憋屈的忍受退让,却没想过赵清河会有如此举动。
赵清河见没了声响,抬眼道:“说完了?”
明明没有赵清河什么厉害表情,不知为何奴仆们觉得背脊一凉。这时倒是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不是普通的后宅妇人,而是一个男子,经常在外奔波的男子。
赵清河拍了拍手上的糖粉,不紧不慢的从随身带着的药箱子打开,拿出一沓纸道:“既然都说完了,也该到我说了。你们既然觉得跟在我身边这么委屈,那就再寻主子奔前程去吧。这是你们的卖身契,报上名来,明日就将你们都卖出去,否则跟在我身边都被埋没了。”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倒吸一口气,就连宋嬷嬷都惊愕不已,“你如何有这些东西?”
赵清河笑了起来,“我之前就说过,以后我就是这个院子里的主子,既然是主子没有你们的卖身契还如何能称之为主子。说实话我原本就挺为难,我和四爷都是大男人,更喜欢小子伺候,可又不能没事把你们轰了去。现在好了,你们既然这么多抱怨,我也不强人所难,来吧,报上名来。”
赵清河虽然在笑,可面上的认真却并不作假,谁都瞧得出赵清河并非是吓唬人,而是说到做到。
在场有些小丫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们这些奴仆若是被轰出国公府必是落不得好,而且这院里一直都是府里最松闲的地方,钱还不少,哪里寻这么好的事。原以为这赵清河是男妻,男妻虽是不常见,可在京中达官贵人府邸里却也有不少。除了十三王妃,极少有男妻处境好的,多少好男儿陷入后宅地位变得连女子都不如。女子还有肚子可以依仗孩子硬气,男子全凭丈夫的宠爱,日子如何能好过,更何况不少是被逼无奈才娶的。男妻并不是什么好名头,娘家不显或是在家中地位低下才会嫁给男人做妻,又有谁会给他们撑腰,自是气焰弱了不少。
原本想着新婚之夜就给下马威,这大喜日子赵清河也不敢如何,就算小小发作只会让赵清河以后处境更加艰难。哪晓得他完全不怕晦气,立马搞出这么大动静,这可如何是好!就算常老夫人得了消息会训斥,可她们也已经被打发出府,就别想回来了!
有些人心底不由起了心思,想着如何自保。可这么闹到老夫人眼前那也是给自个寻晦气,只怕还得挨板子。众人纷纷看向宋嬷嬷,这事可是她起的头!
宋嬷嬷虽然意外却并不惧怕,“四奶奶这般容不得人不怕外人道你苛刻吗,新婚当晚就要将四爷院子里的奴仆全尽赶出去,未免有失大度。况且大家伙又没做错什么,就算是要赶也得有个理由吧,处事不公四奶奶就不怕恼了四爷。”
赵清河挑眉,“宋嬷嬷真是年纪越大脑子越发不好使了,方才这些奴才就差点没有跳到我跟前把我撕了,如此恶奴我还留着作甚?当摆设我还嫌碍眼。你也别老拿四爷说事,四爷既然把卖身契都放我这,这点主我还是做得的。”
之前叫嚣得最厉害的丫鬟不由厉声道:“四奶奶要发落奴婢,奴婢不敢有怨言,可奴婢是老夫人所赐,四奶奶无故撵人,是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吗。”
赵清河冷笑,“你个小小的丫头还能代表老夫人了?这是在作践老夫人与你一样身份了不成。”
那丫鬟脸色大变,谁人不知老夫人最忌讳身份之事,大约是因为出身不好被京中贵妇嘲笑,这一直是国公府不可提的话题。“奴婢如何敢有这心思,四奶奶莫要含血喷人。”
赵清河早上起太早现在直犯困,也没有心思和一群女人腻歪,他的精力可不是用在吵架上的。直接道:“我手下只需要听话的奴仆,不需要会说话的奴仆。给你们两刻钟的时间,若是谁能把我两个丫鬟寻过来,我就继续留你们在这院子里,若是寻不来,今天在场的全都轰出去。方才嫌弃我不如别人的,自个收拾包袱准备滚蛋,若是有其他心思,被我查出连你们的家人一起轰出府去。”
这话一出又是一片喧哗,赵清河冷脸厉声呵斥,“闹个屁,若是再吵嚷我明日就把你们扔进军营去!那里正缺人,可不管老少姿色是个女的就行。”
这下无人再敢说话,女子进军营只会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变成万人骑的军=妓。有的人反应快,立马奔出了院子,原本还傻愣的人顿时反应过来,也连忙跟了上去。原本叫嚣之人也被赵清河这一通火吓到,这才想起赵清河可是随军的军医,在战场上什么没见过,那手段自是后宅妇人不能比的,如何可能会是心慈手软的人。
而常家军是什么地方,从来言出必行,只怕赵清河也会受到影响。思忖再三,不少人都不敢再耽搁全都奔了出去,期盼比其他人更早寻到流苏琉璃,否则被轰出去可是没了活头了。
原本拥挤的屋子顿时空了不少,宋嬷嬷见这般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嚣张,可依然梗着脖子道:“四奶奶这般作为,是要坏了四爷名声吗。”
赵清河直接噗嗤笑了起来,“嬷嬷,我说你糊涂了你还不高兴。四爷是谁,大杀四方的将军,一将功成万骨枯,最怕的是别人说他不够狠辣,是个软蛋。我这般作为确实不妥,应是直接杖毙才对。”
赵清河若有所思,好似真的在思考是否真的要这般。
宋嬷嬷只觉得背脊一凉,赵清河虽然是笑可那眼底的寒意让她不寒而栗。
赵清河虽然没有真正到前线拼杀过,可毕竟在纷乱令人毛骨悚然的战场待过,不知接了多少断胳膊断腿甚至肚子被破开肠子露出来的士兵,如何是这些安逸在后宅的妇人可想象的,周身的血腥味怎么也是洗不去的。没有硝烟的战场固然可怕,兴许哪天死了也不知道,可是在绝对暴力面前,这些阴暗手段却也算不了什么。
赵清河淡淡道:“宋嬷嬷若是无事请回吧,年纪大了就该早点享福。”
宋嬷嬷怒急,若今日被打压下去,以后她还如何在这院中行事,“四奶奶未免欺人太甚,老奴必是寻四爷讨个公道……”
“寻我讨回什么公道?”
常廷昭走进屋子,满身的酒气,脸通红走路也歪歪斜斜。一看到赵清河便一把扑了过去,赵清河没防备差点被他撞倒。
赵清河拧眉,“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常廷昭朝着他喷着酒气,语气恶狠狠,“那些兔崽子死都不肯放我回来,灌了我好几坛酒,想让我洞房花烛夜雄不起来。他娘的,要不是老子威胁谁敢再灌轰他全家,现在还回不来呢。”
赵清河忍住常廷昭身上难闻的味道,将他扶到床上结果被常廷昭一把压到床上就要啃,赵清河连忙推开,他可没兴趣在人面前表演动作戏。
常廷昭十分不悦,眼睛都没睁开就拿叫嚷,“快过来,让我抱抱,好不容易名正言顺了,今晚看我不弄死你。”
都这模样了宋嬷嬷还如何待得下去,就算又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再说,临走前不忘和上门。
赵清河见到宋嬷嬷离去时一脸忐忑模样,不由乐了起来,怕是宋嬷嬷都没想到他们二人会是如此亲密,今晚定是要想对策了。
赵清河见到常廷昭一副烂泥模样,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这家伙后宅管得跟一坨屎一样,怪不得不愿意回家,乌烟瘴气的怎么可能会住着舒坦。
“别装了,知道你没醉。”
常廷昭这时不由睁眼,眼神迷离,却不至于失去理智,爬了起来软绵绵的耷拉在赵清河身上,大手不老实的探入赵清河衣服里,“那当然,醉了今晚可怎么让你爽。”
赵清河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在后宅被刁难,你倒好,逍遥得很。”
常廷昭拧眉,想起方才屋子里好像站着个人,似乎当时屋子里的气氛不怎么样。摆摆手道:“看不顺眼就杖毙。”
婚前赵清河就知道这后宅必是有不少糟心事,事先也说好他拥有绝对权力。因此赵清河也不至于因为方才的事与常廷昭在这大好日子里纠结,洞房花烛夜也不仅仅是常廷昭一人期待,虽说不止做了一次,可名正言顺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方才那些不听话的奴仆虽然对他不静,可看到常廷昭回来却也各司其职老老实实干着自己的事,醒酒汤和洗澡水等全都准备好。而没多久琉璃和流苏也被寻回来了,赵清河也没功夫去管两人,天大的事也得明天再说。
两人在浴桶里闹了一番,一晚上颠鸾倒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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