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游鱼惊扰得水面波澜叠叠, 辛楚倚在池边的花架,丢入几粒饼屑,引来鱼群熙熙攘攘争抢食物。
“娘娘。”
一声稚嫩的童音传来, 辛楚抬头寻觅一眼, 看见并无旁人, 旋过身去, 见一幼婢梳着两个朝天发髻, 模样同蝶桑一般可爱。
“你在唤我么?”
“是,娘娘,奴婢是皇上派来侍奉您的小福, 今后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让小福去做。”
辛楚见她率真轻柔,弯唇一笑:“你错了, 我不是娘娘。”
“咦?”小福露出呆呆不解的模样:“可是皇上说了让奴婢来这里寻一个白双娘娘, 不是您么?”
“白双……”
辛楚莞尔, 将手中的余下的碎屑都投入池中:“他可以是皇帝,但是大典之前, 谁也不是娘娘。”
“可是,娘娘……”
才十一岁的小福无法理解:“那我该喊您什么呢?”
辛楚走过去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今夜不是有花灯会么?晚些时候你去为我备辆马车来,我们出去看看花灯好么?”
小福一听,脸上刚刚漾出欣喜之色,却马上又耷下脸来:“不可以的娘娘……皇上说了, 您今夜要留在宫中赴宴, 与他一同接待前来恭贺的各国使节, 让奴婢早些为您梳妆打扮, 不许您外出呢。”
沉鱼落雁的容颜瞬而失了笑容, 辛楚点点头,望一望池中的鱼儿, 黯然道:“入了宫,就与这些鱼儿无异了。”
这样的感觉太过熟悉,璃珞的宫中的生活也是这样乏味压抑么?那么,也怪不得她会服毒。但如今的璃珞,可是比三年前要坚强多了。
“娘娘,您不喜欢这件衣裳么?可是奴婢看起来很是耀眼美丽呢,金灿灿的,像极了奴婢小时候家中的苞米。”
“苞米?小福北方人么?”
“嗯……小时候住在北方,后来村里闹灾,爹娘都死了……跟着舅舅来了这里,入宫混口饭吃。”
辛楚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却经历了这些苦难,不由得生出几许怜惜。
小福似乎明白她温柔的眼神,笑一笑:“娘娘,咱们皇上人很好的,我现在一点都不苦了。原来我在东王殿里干活,整天被打骂。那时候我才六岁多,是皇上见了我浑身是伤,提不动水桶,才为我说情,让我跟着他当丫鬟的。我们那时候,府中上上下下百十口奴婢跟奴才,都是受了皇上的恩惠才能活命。如今他是皇帝了,依然对我们很好,您跟他在一起一定是好福气。”
“嗯。”辛楚欣慰地点点头,看一眼她手中抱着的那件金色华裳,忖度一会儿,展颜道:“不是说这件衣裳好看么,那我穿它就是。”
“真的么娘娘?哎呀我就说这件衣裳多好看的!您穿上了一定……一定比外头开的正美的花儿还要漂亮!”
只是多年不施脂粉,初初穿上这耀眼的颜色,辛楚望着铜镜中的佳人,险些没有认出这会是前不久还一身粗布麻衣扮着男装的自己。
“娘娘,您果然是是美极了!”
小福在她身后羡慕的看着她:“您跟皇上真的很般配。”
清丽的脸庞上了淡淡的胭脂,辛楚默默看着面容慢慢地被粉饰的华美无缺,乌发盘旋在脑后的自己,就差一根金簪子拢起,她真的能摇身一变,成为皇后么?
小福小心翼翼捧着风尾金簪左思右想拿不定注意,是左边好看,还是右边好看呢?
“朕来罢。”
司慕扬捧着只紫檀木盒子笑盈盈进来,跟小福一摆手,她便应会地退下了。
辛楚见着他来,急忙站起,笑着躬一躬身道:“辛楚参见皇上。”
“是‘臣妾’。”
他慢慢走过来,可不知怎的,辛楚见着这个场景,却又觉得似曾相识了。
慕扬满意地看着换了后服的女人,抹了她脸上一块胭脂下来,搁到口中去。
辛楚嚷道:“哎!那个怎么能吃!”说着就蹙眉去抓他的手指,却被他反握住手拉到怀中去。
慕扬轻轻咬住她的耳朵:“晚上我还要通通吃光。”
这暧昧的气息让辛楚措手不及,她想要避开他,他却贴的更近:“不准逃离我。”他道:“金钗磨砂了你的柔美,还是玉钗更为贴合。”
慕扬圈着她走到铜镜前,打开木盒,一支无暇朴素的玉钗静静卧在盒中。
“这是我娘最珍爱的玉钗,留给我最珍爱的女人。现在,你习惯留在我身边了么?”
辛楚轻轻碰触头上的玉钗,玉簪透着光芒,与她的气质交相辉映,只觉得像是戴了千斤重的头冠,压得她喘息不动,也将她弯起的唇角压得垂下。
“知晓你今夜不能去欣赏花灯会,朕已经命人在宴会结束后与你在后湖赏灯,如何?”
慕扬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吻吻她:“皇后,要快些来,朕要让所有的人都见一见你是朕的女人。” шшш ✿тTk an ✿¢ O
离开前,慕扬回身一望,铜镜前的女人不知何时如猫儿般伶俐的眼神已经不在了。她纤纤地坐着,不笑不语。自己当年有多么想要将她带离那绵延城墙的皇宫,如今,怎的又将她带进来了呢?她是鸟儿,他不是她的牢笼。
叹一口气,他旋身离去。今夜,还有好戏要唱。
翼国新君登基大典前,于御花园宴请四海前来观礼的各国王侯。新君有命,今夜赴宴王侯均不可以带任何侍卫与随从。
临出门前,蒲昭为沈翊藏在里衬间一把短剑,叮嘱道:“主子,谨防有诈,切记切记。”
沈翊颔首,换装出门。
宫娥引导入园,沈翊一番心思全在今夜能否得佳人一见,慢慢跟随几位异国王侯走在后面。等再一抬头,却见人群已经云深不知处。他便满园子内寻觅着,又恐失国君威仪,只得佯装赏花误了时辰。
见一处雅致小阁在前,沈翊松一口气,想寻宫娥来问路。楼阁连着座偏殿,装扮地精心夺目。内悬大红喜绸,尚有五彩龙凤。他心思一沉,又见阁外药草重重,便横下心来叩殿门静候。
小福正与辛楚佩戴珠串,听见殿阁后门作响,便欠身行礼而下,走到后门一看,是位翩翩佳郎君,头戴玉金冠有礼地站在门外。
“您是……”小福见他衣着不凡,又是外族花色,猜测应当是位观礼赴宴的宾客。
沈翊笑问:“可曾请教御花园应往何处去?”
小福会意一指:“穿此阁,就能见到一处极漂亮的花园子,那里就是了。”
沈翊谢过,望一望殿内,又问:“冒昧一问,你可知这殿阁的主人是何人?”
“当然是咱们皇后的娘娘了!”小福满脸得意:“倾国倾城的白双娘娘,将与咱们圣上一同宴客宾朋的。”
“皇后娘娘……”
如遭五雷轰顶,沈翊一时踉跄,险些栽倒。
小福见他脸色不对,好心的扶他入座:“要为您端杯水来么?”
“不……不必。”沈翊摆摆手,“敢问你们娘娘的名讳是……”
“这……”小福左右一望,低下头轻声语道:“这个咱们可不能谈议,其实小的我也不清楚,只听得皇上曾经唤她‘楚楚’,您可万万不可同旁人语!”
“楚楚……”
沈翊苦涩摇头,喃喃自语:“明明是珞儿,又何苦辛楚……都是朕之过……如今你已为人后,让朕如何独生!?”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出殿门。
小福见他悒悒不乐的模样疑惑不已,挠头走回寝殿。
辛楚正检查着身上的装束,金碧辉煌的样子让她无可奈何。犹记骨爷曾教诲,行医之人不可贪权敛金。她如今这模样,怕是早已有违嘱托。
见小福一副解不开谜团的脸色,辛楚笑笑戳戳她的脸颊:“怎了?是告知我晚上不必去赴宴了么?”
“不,娘娘……是方才来了位异国的宾客问路呢。”
“问路?迷失了去花园的路么?那我为何看来像你迷了路一样呢?”
小福笑一笑,道:“是小福见他伤神的样子觉得好奇,明明是来赴宴,怎么这般不悦呢?是嫌咱们招待不周么?”
“伤神?”辛楚闻言,抿唇起身:“我去看看。”
她提步绕到后门,院中却早已没了人影。冥冥之中却有一股子力量,告诉她来者何人。
辛楚紧紧咬着唇,莫名的,很想很想见一见他。
宫中响起申时的钟声,诸王列坐,司慕扬身穿朝服登主位,与其寒暄一番,宣布启宴。沈翊位居右侧首席,满桌玉盘珍羞丝毫提不起胃口。
待酒过三巡,慕扬带笑举觞敬酒,开口道:“列位不辞辛劳远道而来观礼,让慕扬深感愧疚与荣幸,值此,慕扬将请出我翼国镇国之宝九龙来与列位助兴共赏。由朕的皇后,白双娘娘亲自带上,来啊,请皇后入园。”
须臾,小福牵着一匹白马,马上坐着盛装的辛楚,怀抱一只梨花木盒缓缓而来。列坐诸王纷纷惊艳于马上倾城容貌的女子同她手中的瑰宝,起身而迎。
唯有沈翊一人,面见马上香汗淋漓的女子,眉头紧蹙,黑眸渐凛。
辛楚的双手捏住马缰,颤抖不已地踩住脚蹬子,甚至护着怀中的木盒,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眼见来到花园,小福停下马,身后的侍卫跪下去请她下马。辛楚轻轻将木盒递给小福,自己慢慢松开缰绳,正欲弯身,□□的马儿却突然发了脾气,前蹄扬起,眼看就将她纤弱的身子掀翻。
说时迟,沈翊来不及多想,几步跳出坐席奔去,扶稳了马身子,将她稳稳抱下来。愤愤地怒视座上之人:
“她害怕骑马,为什么让她受此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