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二年春
胤禛点头道:“皇阿玛告诉十五弟你因为不愿嫁给阿格抗旨,示意十五弟有机会给阿格说说。皇阿玛看得出来,阿格是真心喜欢你。既然你不愿意,阿格不会强求。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救你,阿格定会主动求皇阿玛把纳尔苏的小妹指给他,你知道吗?皇阿玛还把裕亲王第五女指给了罗卜藏衮布。皇阿玛英明,这样一来,联姻成功,还显示他老人家心胸宽阔。再则皇阿玛疼你,你阿玛又在此时去世,他忍心看着你阿玛尸骨未寒就惩治你?只不过你毕竟是抗旨,不罚不行。因此皇阿玛罚你不许回江宁,罚你来英华殿抄经。说句实话,皇阿玛肯定没想到你为了抗旨,什么都不怕。宝贝,你对我的这份情意,真让我心痛。”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发挥了一些作用。那阿格那样说……算了,不去想了,强扭的瓜不甜,希望他们能幸福。
我靠在书案边,幽幽的道:“那次在枫屿园和你谈完话,本打算只要皇上下旨我就嫁。后来十三爷无辜受罪,我想着曾答应十三爷会永远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要怀疑你对我的真心。你没有母亲爱和弟弟情,连最好的兄弟也不能时常和你倾谈……”
话未说完,胤禛起身抱着我,肋骨紧贴我胸口,温暖的怀抱里,既有感动,又有凄楚。
我使劲推胤禛,低声道:“这是礼佛的地方,不能这样。若被管事的人看见,可得挨骂受罚。”胤禛呵呵一笑,不仅不放,反而搂得更紧,“佛在内心,只要内心纯净无杂念,管他是搂是抱,是亲是吻。管事的人已被我赶到殿外,你毋须费神。我打过招呼,也上下打点过,他们谁都不敢欺负你。”
我又感动又好笑,不再挣扎,嗔道:“亏你还自诩圆明居士、破尘居士呢,根本不是真心信佛嘛,我这个悠然居士被你连累了。”胤禛放开我,直直盯着我,“虽然有些话我只能靠写才能道出,但我今天想说几句以前从没说过的话。”
我怔在当地,心里窃喜,不知道胤禛会说什么话。胤禛沉默一会,笑道:“深浅秾纤万种姿,爱花自古有情痴。书窗艳入红牙管,妆镜娇添绿鬓丝。韦曲千芳初放日,洛阳群卉正当时。若将解语朱颜比,争似长年锦满枝。”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翘首期盼,没想到是首写花的诗,不免失望。胤禛用温和的语气道:“别着急,别着急,等会,等会。嗯,我想想该说些什么好。想想,想想……”
胤禛的表情很认真,仿若要做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顿了顿,拿起放在书柜上的羽折扇,缓缓展开,边踱步边扇风,“玉骨冰肌得自由。山川人物半轮收。收开捏聚浑闲事。一度风生一度秋。”
“停,停,停。”我啐了一口,“你要给我说的就是这些?这不都是你写的诗吗?你到底在搞什么呀?”胤禛“唉哟”一声,放下扇子,清清嗓门,“别着急,等会,等会,第一次说,总得给点时间吧。”我笑道:“好吧,慢慢想。”胤禛思忖半晌,喃喃道:“圆明园,真妙好,如佛地,同仙岛,青山环,绿水抱,鹤衔芝,鱼吞藻……”
“行了,行了,行了。”我坐到床上,嘟着嘴道:“不想说就算了,干嘛故意逗我?”胤禛双手环抱于胸前,脸上挂着坏笑。我瞪胤禛几眼,头偏向窗外,“太阳下山了,你留着回去跟你那群妻妾说吧。”胤禛走到床边坐下,从背后搂着我的腰,在我耳边哈气,“你在吃醋。”
我心头软软的,连着嚷了五个“没有”。胤禛笑道:“还说没有?你第一封信里就充满浓浓的醋味了。话说回来,我为你吃过一大坛子醋,你就不能为我喝一小碗醋?”我回头,嫣然一笑,“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可以抿一小口,不过你必须添点酸酸的东西。”
胤禛咕噜噜的转动眼珠,想了想,摆出为难样。我仰头看屋顶,摆出誓不罢休样,“要不你重复一遍去年我在湖边对你说的话。”胤禛细言细语,“非得要说吗?”我把身子蜷缩在胤禛温暖的怀里,撒娇道:“人家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看懂我说的是什么嘛。”胤禛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我刮了下胤禛鼻头,“胡说八道,根本不是这句。”胤禛拉住我的手,半眯着眼,笑道:“小傻妞,这就是我要给你添的酸东西呀。说好了,你可得抿一小口醋。”
胤禛潺动的双眸泛着浅浅的低迷,神情很淡,不乏痴缠。我盈盈一笑,做个深深吸气的动作。胤禛托起我下巴,“你在湖边说的是‘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我凑近胤禛耳边,小声道:“你说的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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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二年夏
英华殿当差寂寞,可也有好处,比如,可以经常见着笃信佛教的密贵人和尤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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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不错,几位主子拜佛祈福完毕,坐在菩提树下纳凉。我候在她们旁侧,负责端茶倒水。
密贵人喝完一盅茶,笑道:“悠苒在这里似乎比在皇上那里要有精气神儿。”我微微欠身,“御前当差,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损皇家威仪,必须时刻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这里冷清是冷清,然而可以放松,心情自然好些。”密贵人“嗯”一声,对站在身边的冰菱儿道:“你今儿有没有为你和胤禑求求啊?”
尤贵人酒靥如花,用手绢捂嘴轻笑。冰菱儿咬了咬下唇,红着脸道:“额娘……您……您……有的……有的……”密贵人拉着冰菱儿的手,语重心长的道:“你和胤禑成婚快五年,始终没好消息,皇上都着急了。赐他个侧福晋他硬不同意,皇上即使再疼他,也不能由着他胡来,你们自己加把劲吧。”
“额娘……”冰菱儿拖长“娘”字,嗫嚅道:“儿……儿媳知……知道了。”密贵人道:“知道就好。”
尤贵人忽地剧烈咳嗽,悦蓉忙为尤贵人顺胸口。我倒杯水递给尤贵人,“尤主子怎么咳得这般厉害?上个月不是好多了吗?”密贵人握着尤贵人手腕,“小公主夭折后,妹妹身子很不好,调理几年还是老样子,真让姐姐担心。”尤贵人接过水喝下,笑道:“让姐姐费神,亦凝惭愧。这是顽疾,治不好。”
尤贵人脸白如雪,酒靥失去韵采,神情痛苦却还强颜欢笑。我心揪疼,“尤主子应该宣太医看看才是。”悦蓉道:“今日宣过,不过为主子诊病的王太医去咸安宫了,晚膳后会来给主子诊病。”
咸安宫?我奇道:“谁病了?”密贵人秀眉微蹙,“悠苒不知道二阿哥侧福晋的事吗?”我摇了摇头,“这里除了后宫主子,很少有人来,来了也只谈佛事。”尤贵人道:“婉仪病了。”
什么?婉仪?我颤声道:“什么病?”尤贵人含泪看我,并未作答。密贵人接过话茬,“去年随二阿哥被幽禁在咸安宫后,据说因为不小心摔倒,五个月的孩子没保住。她伤心过度,年初时变得疯疯癫癫,整日抱着软枕喃喃自语。唉,真是个苦命的闺女。”
我大惊失色,五个月,又是五个月。老天何其残忍,屡次折磨一位苦命的女子。她肯定是因为摆脱不了她姐姐郁郁而终的阴影,加上胤礽的刺激和折磨,才会精神失常。她已失去一切,为何还要失去唯一的命根?难道有关泪痣的传说要在她身上应验吗?
尤贵人轻声呜咽,“悠苒,不要难过,这是命,谁都改变不了。”密贵人道:“知道你不信命,但有时你不得不屈从上天的安排。”我茫然点头,遂又茫然摇头。两位主子安慰我几句,乘肩舆离开。我仰望西南,本想流泪,可酝酿半晌,竟欲哭无泪。
农历四月十五是蒙古族的浴佛节,太后带着嫔妃来英华殿做佛事。我和数十位太监宫女准备香烛、扫洒、坐更等事宜,折腾半日,总算圆满完成任务。太后不仅夸我经文抄的好,还说我的字有刚劲俊逸的风骨。
我笑着谢恩,暗自高兴。这是模仿胤禛字迹的结果,尽管只有一两分像,远远达不到“飘逸空灵,幽雅清隽”的标准,然而能蕴涵点他的影子也是好的。
跪送太后一行人离开,见时间还早,便沿英华殿周围的小径散步。走到英华殿北边,若荣出现在百丈外的宫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