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陆铮走远,直至消失在地平线。
崔礼礼的眼角才滑下一滴泪来。
拾叶看到那滴眼泪,心口似是被烫了一下,想要上前说些安慰的话,却又没有资格。
反倒是仲尔轻声宽慰着:“东家,将军会平安归来的。”
崔礼礼望了望天,随手擦掉眼泪。
他们如何能懂?
陆铮的背影,她看过三次。
一次是前世,就在槐山下,他去悄悄送父兄出征。
第二次是她生辰,他站在雪地里,她认出这个背影来。
第三次,就是今日。
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女子天性,想要依偎,想要厮守。
然而她不是寻常女子,她是被困在深闺十八年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执念对于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陆铮是属于那片海的,就像他驯养的水枭,蛰伏再久,终究要一飞冲天。
如今的她,已经挣脱了前世的樊笼,陆铮也该挣脱他的。
情爱只是短暂的快乐。
成全,比厮守更重要。
只是
她的手轻轻抚上心口,还是有些痛。
她低垂眼眸,几不可见地蹙了眉头。再抬起头时,忧郁之色已扫去,又绽开一朵笑容:
“拾叶,走,回家。”
回家。
拾叶觉得这两个字格外的美好,作为线人来说,他无疑是幸运的。
他拉来马车,扶着崔礼礼坐进去,压下轿帘,正要扬鞭,却被人叫住:“县主。”
崔礼礼挑开帘子,是常侍:“圣人让奴问您一句:珊瑚珠串如何了?”
她抬起眼看向城楼上明黄的身影,即便看不清眉眼,她也能读出他心中深深的孤独。
“我这就去寻,有了消息,便送去点珍阁。”
常侍笑着递上一块金牌:“县主如今身份不同了,圣人赐您此牌,进出宫无需通报。”
崔礼礼接过金牌,道了一声谢。正要放下帘子,看着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旁,站着一个妇人,正是关氏。
她沉吟片刻,走下马车迎过去。
“崔姑娘——”关氏说到一半又记起来如今崔礼礼已是县主,“惠安县主。”
“夫人还是称呼我崔姑娘更亲切些。”崔礼礼扶着关氏的手臂,“夫人来送陆铮,为何不上前说几句话呢?”
关氏眼神一滞:“我这个小儿子,从小就与我生疏。”顿了顿,又艰涩地说道:“有些热络,只是表面功夫。你看他出征,甚至不回将军府来跟我道别.”
原以为至少有一个孩子能够留在家中,谁知也上了战场。一家四口,三个男丁都在外征战,说不定谁回得来,谁又回不来了。
关氏眼眶红着,捏着帕子沾沾眼角。
“能做自己热爱之事,是人生最大的圆满。”崔礼礼笑了笑,“再说,大将军和小将军应该快回来了。”
关氏抬头看她:“当真?”
崔礼礼点点头:“记得第一次见您时,陆铮随礼部南下迎接使臣。您在一间铺子里问我,问我想做什么。”
关氏记得此事,毕竟陆铮说他看上了这个姑娘,可这个姑娘名声着实不好,还退了议亲的画像。
与陆铮一样离经叛道。
“夫人可问过陆铮想做什么?”
关氏怔然不语,她从不曾问过。
崔礼礼淡淡说着:
“你们总不能每次都把陆铮留在宫里。一走经年,对他不闻不问,到头来又要他对你们嘘寒问暖。你们要他理解,他理解了。他是个极好的人,没有对你们心生怨念,还用他的方式护着你们。若没有他,大将军只怕.”
关氏追问道:“只怕什么?”
崔礼礼摇摇头:“总不能你们所有人都心安了、圆满了,倒亏欠他一人。那皇城是什么地方?你们没呆过,他本该遨游天际的,却要折了翅膀,替你们画地为牢。凭什么?”
关氏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我交浅言深了。”崔礼礼福了福,想要告辞离开,却被关氏一把拉住。
“崔姑娘——”她噙着泪,“他若是死了你我怎么办.”
她终究是个母亲。
崔礼礼不禁想起自己的爹娘,前世,他们用自己觉得最好的方式在替她做着抉择。
这一世,她挣脱了所有人的钳制,为自己挣来了一条新的命运之路。
她都能活得不同,陆铮的命运也会改变。
这一次,陆铮也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他若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崔礼礼说得铁石心肠,可心底也裂痕斑斑,更不敢去想若真有那一日,自己会如何。
关氏掩面痛哭起来。
不想再听见任何哭声,崔礼礼转过身,爬上自己马车,吩咐拾叶驱车去翊国公府。
马车上,崔礼礼一直闭着眼冥思。
拾叶在车外,担心她难过,仔细听了许久,也听不见她啜泣,却又更担心。
“拾叶——”隔着车帘,崔礼礼幽幽开口,“你怕死吗?”
拾叶执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奴不怕。”
“为何不怕?”崔礼礼记得自己前世死前,似乎也不怕,像是等待一种解脱。
拾叶星眸闪着光,记起在定县马场,后背受了重伤,姑娘抱着他哭喊,那夜星光璀璨,是最美好的一刻。
他唇角微暖:“奴守着姑娘,死也死得其所。”
崔礼礼没有听清,追问道:“什么?”
“没什么。”拾叶抽了一鞭子马儿。
到了翊国公府,新晋县主来访,翊国公夫人自然是要接待的。崔礼礼坐在前厅与国公夫人说了些客套话,苏玉才来。
“你们姐妹便去说些私房话吧。”翊国公对于这个守寡的儿媳倒也不太苛刻。
苏玉抱着牌位嫁过来,虽然大家都明白是为了攀附国公府,但苏玉一向恪守本分,乖巧孝顺,又与元阳公主和新晋的惠安县主关系好,国公府里的日子不算太难熬。
苏玉拉着崔礼礼回了院子,又支走了身边所有的奴婢,才问道:“可是他让你来的?”
崔礼礼眉眼弯弯:“就不能是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苏玉并不上当,去妆奁盒子里取了一串鲜红的珊瑚珠串来:“替我还给他吧。毕竟是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我看他对你真心,你当真不想和离?”
圣人要的女人,翊国公自然会双手奉上。
苏玉摇摇头:“我这人最是怕麻烦。如今活得自在,为了一个男人去宫里,还要与那些女人抢着争宠。太麻烦了。”
“若是他不肯放手呢?”
“不过是得不到的执念罢了。等他有了新宠,便会忘掉的。”苏玉低声说着。
崔礼礼没有想到苏玉竟然活得如此通透。
收下珊瑚珠串,她笑道:“那我就去替你拒绝此事。”
崔礼礼以为此事很容易。岂料进了宫,将东西交给了左丘宴,反倒让左丘宴怒不可遏,砸碎了清静殿的砚台。
立马就有人去通报了太后。